所以,来人是七皇子,也就是雁宇瑎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
「我只是看一看,又不会要她陪我喝酒、作乐。」雁宇瑔傲然说,「不让我进去也好。去,叫那个逆反之女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狐媚妖冶女子,能迷住我六哥?到底是怎样的珍奇宝贝,要这样藏得不见天日?我六哥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一个淡然平和、却冷冽如冰的嗓音,突然切进来──
「你可以来问我本人。」
瞬间,雁宇瑔僵住了。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转身之际,傲慢鄙夷神色一眨眼全部消失,转变成温驯和善,还带点担忧的表情。
「六哥?你怎么来了?」他语带关怀,举步迎向由青河陪伴、潇洒倜傥的雁宇瑎。
「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雁宇瑎英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波动,他只是淡淡反问。
「我没事嘛,出来随便走走。想说快过年了,来拜访一下于丞相,也是弟子应该做的。」雁宇瑔笑着回答。「好一阵子没来了,有点摸不清方向,结果让白磊领路,却领到这儿来了。他真没用!」
身着灰衣的侍卫白磊登时成了代罪羔羊。刚刚穷凶极恶的,此刻乖得跟小绵羊一样,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天大的谎言,却没有被揭穿。雁宇瑎只挑了挑眉,什么都没多问。
「别人的地方,少乱闯。要是无端惹了什么祸上身,可就冤了。」他轻描淡写提醒。
「是,我知道。」雁宇瑔也乖得跟绵羊一样。
不过,临去前,雁宇瑔还是回头,有些不甘愿地望了望门窗都紧闭的厢房。
「不用看了,什么都没有。」雁宇瑎的嗓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傅宝玥已经又悄悄回到窗前,小手紧握着窗棂,握得指尖都发白。她从窗缝里望出去,只见昨夜下的皑皑积雪中,几名男人对立,其间,酝酿着一股暗涌张力。
雁宇瑎是天生的领袖,他一出现,不用出手、也不必提高嗓门,自有他慑人的气势,压得众人安安静静,只能乖乖听命。
「我和于丞相刚看完几个南方来的折子,正要走。轿子就在附近,你和我一起回宫吧。」最后,雁宇瑎说,「今日父皇赐了几坛枣集酒,有没有兴趣跟我喝两杯?」
再不甘愿,雁宇瑔也要装出欣然从命的样子。「当然!枣集酒如此珍贵,平日连我们都不常喝到,父皇居然给了你好几坛?真令人羡慕!」
「走吧。」
片刻之间,嘈杂顿去,小院落里恢复了静谧。
傅宝玥这才跌坐在窗边的酸枝圈椅上。她像是被拋到冰冷湖水里又捞起来似的,全身开始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巧丝自己都惊魂未定,嘴里一直喃喃念着,不知是在安慰小姐,还是安慰自己。
她抖着手,倒了一杯热茶,准备给傅宝玥喝,压压惊。
茶还没端来,门上突然又传来几声轻敲。
难道,刚刚的混乱还没结束?又有人来了?还是谁去而复返?
傅宝玥的脸色别白,但她强自镇定,示意要巧丝安静莫慌后,扬声问:「谁呀?」
回答是客气的轻咳声,然后是青河的嗓音,「咳,六爷要我送点东西来,我就搁在门口。两位莫惊。」
待脚步声远去,巧丝已经腿软。连番的惊吓,让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是过去开门、查看了。
傅宝玥看似娇弱,此时却显露出了不凡的胆识,她虽然脸色惨白,脚步依然稳定,缓缓走向门口,拉开门──
两个小坛搁在门边,坛口用油纸及厚布封住。坛子与封布都旧旧的,不甚起眼,但傅宝玥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小、小姐?六爷送、送什么来?」巧丝询问的嗓音,还在发抖。
而傅宝玥雪白无血色的小脸,此时终于浮现第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她又想叹气了。
「枣集酒,皇上刚赐的。」
他,根本不是来谈公事的……
过年,家家户户团圆相聚,人人穿上最光鲜亮丽的行头出门,拜年的拜年,春游的春游,京城一片热闹喜气。
丞相府整理得焕然一新,室内水仙和室外庭园的梅花争艳,迎接络绎不绝的亲友、访客,拜会自早到晚都没停歇,堪称车水马龙。
对照前面主屋的热闹,西跨院却是安静到异常。
彷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丞相府的这个角落,丝毫没有沾染到过年时的嘈杂喜气。
没有新的摆饰,没有鲜艳欲滴的花盆摆饰,连傅宝玥自己,都没有华丽衣裳或首饰──她还是平常的模样,最多就是换了身暗红衣裙,算是应了景。
大过年的,她却懒洋洋地窝在贵妃榻上,意兴阑珊翻阅着绣谱。那些鸳鸯戏水、花开富贵的图样,她没一个喜欢。
好吧,换一本描红花帖,左看右看,也都没看出什么兴趣来。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都快闭上了。
大白天里打瞌睡是不妥,但她也没办法,谁让她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夜里老是惊醒呢?
偏偏,又不是情郎的探访让她无眠,而是因为一场又一场的恶梦!
这些梦境,都有着共通点。
在梦里,她变回了多年前的小女孩,回到深宅大院的江南旧家。一身光鲜衣裳、手中拿着个新鲜甜桃,正一蹦一跳的要穿过回廊,去爹的书房玩耍。
傅盛疼爱自己的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打小就让傅宝玥在书房自由进出,还亲自教她认字、描红,带着她赏玩价值连城的书画古籍,父女俩常常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下午,其乐融融,和外面想象傅盛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只对赚钱有兴趣的形象,大有出入。
当时,傅宝玥幼小身影正转上朱红栏杆的回廊,辫子甩啊甩的,突然,后面有人一把抓住她!
一只手还由后往前,用力蒙住她的嘴;傅宝玥连叫都叫不出声,就被拖抱着,硬是带回了她和奶娘住的套间。
甜桃落地,摔烂了。
「我的小姐,妳可千万,千万别开口!」原来由后抱住她的,是奶娘。
只听见奶娘嗓音抖抖的,不只这样,还全身都在发抖,抱傅宝玥抱得好紧,两人迅速缩藏进后面小房间里的阴暗角落。
傅宝玥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惊慌的眼泪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一向和蔼慈祥的奶娘,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声色俱厉。
片刻之后,彷佛地狱大门打开,所有的恶鬼统统出柙,潮水般涌进来,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人声吶喊……充斥整个傅家大宅。
门被狠狠撞坏,酸枝书架、多宝桶、半人高的精瓷花瓶全被扫倒,此起彼落的巨响震得傅宝玥小小身躯不断惊跳。
「别出声,别出声……」奶娘的叮咛,在她耳边重复又重复。
从那一刻起,她的声音好象不见了。
不敢哭,不敢问,只睁大眼睛从阴暗角落里面,看着家被抄了,看着父亲被架走,再也没有回来;看着母亲的夜夜号哭,终至投水自尽。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从眼前飞也似地掠过,就算睁大眼,也几乎看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那群凶狠跋扈的官兵,身上袍带全绣着耀眼的纹饰──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宫里出来的,傲视天下的侍卫们。
爱笑爱喝酒,笑声震耳,交游满天下的父亲,究竟怎么惹上这样一个大麻烦,又怎么被下重手抄家,在傅宝玥被领着夤夜遁逃,一处换过一处的流离颠沛岁月里,听着口耳相传,多少也得知了端倪。
一开始不过就是捱义气,资助朋友,个性豪迈的傅盛并没有追究用途。最后,好心却遭到利用,连命和家人、财产都一同赔上。
傅宝玥曾经咬牙忍泪,咬得嘴儿都破了,鲜血流淌却仍不自知;没想到,多年后,还是被一个宫里来的男子纠缠上了。
热腾腾的情意排山倒海而来,雁宇瑎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空间,更遑论思考了。她把整个人交给他了,却一点也没想过结局。
他们,能有什么结局?
就算雁宇瑎说过要带她进宫,但暂且不论可行与否,她自己也丝毫不愿。
要怎样让她走进充满了恶鬼的皇宫?那些带走她父亲、逼死她母亲的恶鬼,一有机会,就要出现纠缠,恨不得将她也拖回地狱。
看呀,他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身上的刀剑闪着冷冷的银光,往她劈下──
「吓!」傅宝玥惊醒,一身的冷汗。
「小姐,小姐?」
担忧的嗓音响起。随即,巧丝出现在她眼前。
看见傅宝玥恶梦乍醒的惨白粉脸,巧丝原本已经古怪的脸色,更显忧虑。
「我没事。」她从半躺卧的姿势勉强坐起。原来是大白天寐着了,还作了恶梦,此时四肢软绵绵的,几乎又要躺回去。
本来,巧丝应该会劝她回去榻上躺一躺的,不过此刻,巧丝的脸色犹豫迟疑,吞吐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小姐,有人来看妳。」
突闻此言,傅宝玥的心头猛地乱跳了好几下。
会是「他」吗?
过年这段时间,宫里事情多,雁宇瑎无暇来看她,两人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事实上,是从上次七皇子来硬闯之后,他们就不曾见面。
走漏风声了吗?宫里已经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才不方便前来?要不然在以前,除非他去了南方,否则每隔一两天,就在夜里出现来看她。
或激烈缠绵,或静静相拥,甚至是对坐笑谈……无论怎样,都是浓情蜜意,彷佛在一方私密的天地中,共享仅属于两人的良辰春宵。
出了这方天地,她和他,根本不能相聚……连面都见不到呀!
巧丝看出小姐的情绪流转,也敏锐察觉那张芙蓉粉脸上涌起的淡淡红晕,心里急着,又不知该怎么措词,大寒天里,硬是急出了一头汗。
「巧丝,妳怎么了?」傅宝玥诧异着。
巧丝不安地回头望望,又转回来,无言地望着她。
傅宝玥这才领悟到,来人绝不是雁宇瑎,而且,还可能是很不受欢迎的客人。
「谁来看我?」她轻声问,一面轻移身子,下榻让巧丝为她整理衣服。
「我说宝玥,怎么大白天的睡觉哪?」尖锐的嗓门传来,令听的人都忍不住想皱眉。
话声方落,一个香喷喷又珠光宝气,全身上下穿戴光鲜亮丽的微胖身影出现。丞相夫人、傅宝玥的姨母走了进来。
丞相夫人一进门,彷佛回到自己屋里一样,大剌剌坐下,还指使巧丝去为她倒茶。
傅宝玥的柳眉微微锁起。
虽然姨母多年前伸出援手收留了她,她感激莫名,但说到底,她和这位姨母还是一直都不亲。
当然寄人篱下会特别自卑退缩没错,但姨母的个性,和她那温婉贤慧的母亲……很难想象是出自同一个家庭。
「哎呀,怎么房里这么素,一点装饰喜气也没有,大过年的呢!」丞相夫人用手绢半掩着鼻,团团圆脸上,满是不同意的表情。「还有,这屋子座向差,未时而已,就已经这么暗了,不敞亮;转角就是小厨房,油烟味好重哪!外头还面对一个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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