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紫点了点头,“阿九,你下了决心,韩姨也可以下决心了。”
借我一双翅膀,离开吧。
第 8 章
阿九熟睡着,嘴微张着,有淡淡可见的水痕,少有的稚嫩,韩紫凝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柔意。
她苦心冥想着欲摆脱盛向东的掌控,原本是不该揽事上身的,可是阿九,他眼里的小兽般的坚忍,他心智的睿慧,深深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是承袭了父母的慈爱仁心的。
父母一生都致力于教育,出生富裕名门的他们,安然于清平,“千金散去还复来”父亲有着南方学者的儒雅,又有北地文士的豪气,常常说“钱虽然有些许铜臭,但用得其所,也是会散发几分香气的,就好比南方人喜欢的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
母亲总在一旁含笑说:“谬论。”转身却从抽屉里把钱拿出来,资助那些上门求助的人。
也有人劝父亲,“资助人是对的,可是你也不查一查,万一是骗钱的呢?”
父亲大笑着说:“如果那人还会用求学的借口,那么说明他心里还是装着学问二字的,即使是假的,说不得另有苦衷,我只是拿出一些钱,还要追问,就有失忠厚了,那还不如抱着钱睡觉。”
韩紫想起父母,不觉愈加柔软,她是他们的女儿,虽然凭她一己之力,可能不能改变太多的现况,可是她既然遇上了,她又能忍心,冷眼旁观这个孩子,在乡土中被埋没,甚至会遭到破灭。
“姨…”
韩紫低头,却是阿九的呓语。
她掖了掖被角,亲亲他的额头,然后轻轻走出房间。
已是春末,夜风轻柔,洋洋的有些许暖意。
她站在树下,抚摸着树干,去年秋意浓浓,枫叶如焰火,她从北方归来,心力憔悴,曾站在树下失声痛哭,而今,她又要离去了。
“爸爸姆妈”她默念着她孩提时的称呼,仿佛父母还在身边。
“对不起。”她的内心里深深藏着一种深重的罪恶的痛苦,那个孩子,她并没有尽全力去保全,甚至在隐隐猜到时她是痛恨的。
可是那是她的骨肉,她虽然昏迷着,可是还是能感受那种生生剜割的疼痛。
阿九的母亲懦弱无力,却委曲求全,忍受侮辱,坚强地试图挡住砍向阿九的风霜利剑,而她…,却是离弃。
“我让阿九和他的母亲入了韩家的藉,希望能周全他们,更能让阿九平安成长。”阿九有了保障,她才能安心离开。
在七里泷的学堂里,徐振国,就是范镇长身边的年轻卫士,一直跟在她的左右,韩紫心里明白,他是盛向东派来的,他过分的恭敬足可说明了。
她也不用戳穿。
因为范镇长,那个徐振国,都心里清楚得很。
有他们,韩紫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很顺利,为阿九和她的母亲与岑阿大脱离关系,如果没有他们,这件事几乎是天方夜谭。
她也不瞒着,她即将去滁州,立夫已经给她寄来了聘书。
阿九,她不能带他去滁州了。
局势有些动荡起来。
一衣带水的倭寇在南方的海境线上厉兵秣马,这些日子来,挑衅在不断的升级中。
而南方政府,态度暧昧,和北地的军政府又时有摩擦。
北方的盛氏弟兄,据传正兵戎相见。
局势不稳,她改变了主意,把阿九交给立夫不是最妥当的的
而她相信,盛向东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昨夜,她把阿九叫到书房,面对面地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把目前的局势告诉了阿九,当然关于盛向东她只字未提。
阿九神情很肃穆,他抿着嘴唇听着,又认认真真地把韩紫交到他手中的契约书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韩紫有些愧疚,阿九才是十岁的孩子,而她为了自己的逃避,要把一个成人才能承担的重任压在他的肩头上。
“阿九,如果你不愿意,没有关系,姨不会改变承诺,你放心。”
阿九站了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姨,我很乐意,承担起家长的责任,您放心南下,家里的事情,我会照应,有事情会和曾大哥商量。”
韩紫也站起来,欠身说道:“谢谢你,阿九。”拿起笔端端正正签下“紫”,笔递到阿九手里,他想了想,在“紫”字的旁边,空了九行,庄严地签下;“岑九赢”三个大字。
“为什么?”阿九不是一个平凡的孩子,短短时间,就能把这三个字写得如此端正,想必背后磨练下许多功夫,假以时日,必然成就,她的眼光没有错,可是她看了那三个字,心里不免疑惑。
“娘对我说过,她所以会嫁给岑阿大,是因为他和我的生父是同姓,母亲想让我堂堂正正地姓岑,九是母亲取的,赢,是我自己的,我会赢,所有的一切。”
说完拿起契约,吹干,双手捧起,隆重地送到韩紫的面前。
韩紫既感动又怔忡,她伸出双手接过契约书,突然想起了盛向东。
阿九的身上有盛向东的影子。
“阿九,你好好收着吧。”韩紫把契约书推到阿九的面前,“姨要出门,万一丢了,被人拿去,就不好了。”
“不,”少年岑九赢断然拒绝,“您收着,如果有一天,别人拿它来要挟我,”他骄傲地顿了顿,“我的命只能是娘和您的,需要收回的时候,我不会吝啬。”
韩紫动容了,她走上一步,抱住阿九,“阿九,姨会好好收着,可是,你也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这是我和你娘最大的期望,你明白吗?”
“紫姑,紫姑。”
来人轻轻打断韩紫的冥思。
韩紫收回思路,回头“您来了,曾大哥?”
来人是一身夜行衣装束的曾子墨,是父亲的忘年之交,生死之交。
黑的夜里,曾子墨沉沉地看着韩紫。
韩紫环顾四周。
每个房间都是安静的,人们熟睡着。
“走吧。”
流水潺潺,各人都怀着心思。
浆划过水面,水下的月亮变得破碎,韩紫放下船布,想起了那一日的清园和陶公洞,心中不由一怔。
“她怎么了?”心中一直牢牢锁着她的曾子墨,紫姑是想到了那个男人吗?黯沉的狭窄的乌篷船里,他握了握拳,却不敢问,怕是阻挡不住内心即将奔泻的感情。
“他把那样重要的秘密告诉我,是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放手的意思,那么今夜…”韩紫一颤,不禁抬眸侧耳倾听。
果然,船嘎然停顿了下来。
静的夜里,突兀出现了四艘黑布笼罩的篷船,团团围住了。
船上的人都没有动。
韩紫心中一沉。
肃杀的金戈划破了窗帘,曾子墨眸光杀气聚拢,手按在了腰上。
“大哥,对不起。”一双手轻轻按住他的,“我瞒了你许多事。”
曾子墨的心一荡,又狠狠地沉没了,嘴里又苦又涩,脸上却平静似水,“这里是惠州,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的目光锋利如剪,“我送你走,就没人能拦得住。”
这半年来,他能觉察有人在探他的底,而且也不在意他知道,这般狂嚣,他也不示弱,他不是浅滩的鱼虫,自然也能摸到那人的底线。
只是那人,叫他大吃了一惊。
“不,大哥,两强相争,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这个时候,大哥是大人物,站得高,看得比我更清楚。”
身为惠州城里暗组织的龙头,前不久又肩负着地下抗倭重任的曾子墨,此时沉默了。
他狞起眉毛,对手是北方人,却能来得无声无息,在敌人的地头上,还能缜密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到底不能不承认,对手是非常厉害的。
“紫姑,当年韩先生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一定要护你周全。”他掂量了,他和乌老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方,应该只是一些马前卒吧,若是这样,他是摆得平的。
即使是那人亲自来了,曾子墨一震,不禁咬咬牙,说什么他都不能眼睁睁地把心爱的女子拱手送出,做那人的禁脔。
韩紫摇摇头,“不要,大哥,如果是两败俱伤,我也不会走,你是知道我的,是吗?大哥,我已经把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交给你了,他们对我很重要,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必要为了我火并。”大哥不会是那人的对手,她辜负了他的情意,不能让大哥的基业毁于她的手里。
而另一种结果,她再怨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那人暴露在南方政府的地盘上,倘若引起什么后果,会使得局势更加混乱复杂。
那人来了。
她能感觉到芒刺在背的不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对方似乎是抱定了探囊取物,船头上站得笔直的黑影们,只用锐利的眸子牢牢地看着当心的船儿。
有人强制着不耐,几次伸手,又几回放下了。
郭德明想笑又不敢笑,心里又担心起来,小姐会不会真的惹恼了先生,本来依着他的想法,还以为先生潜到惠州,纯粹是带人就走,到南方侦察不过是个借口,战事吃紧,时局敏感,毕竟不是闲逛的时候,而且他们这些卫士每天提着脑袋办差,这里是闲逛的地儿吗?
不料先生还真的由着小姐,把事情都交待好了,今晚还选在这个地方洌洌地截人。
“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呀?偏选…”郭德明嘀嘀咕咕,关先生还真是说对了,小姐就是个红颜祸水的主儿。
盛向东横了他一眼,把他的嘀咕押回肚子里。
伸手揭起帘子。
船已肩并着肩挨在一起。
韩紫站在那里,夜风中她的裙裾微微抖动,她看见了盛向东,离开时他的疼痛和恨意,一起涌上心头,她以为已是淡淡抽离了的,一时脑子里有些空白,脸色禁不住地变了,他当真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里惊疑了一声,他,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大模大样地站在她的面前。
盛向东似乎对她毫无兴趣,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到了曾子墨。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夜空中狠狠地厮杀。
“来。”
盛向东伸出手,粗鲁地攥住韩紫的手臂,欲把她从曾子墨的扶持中拉扯出来,他决定他的耐心到头了。
拳夹带着强势的风声袭向盛向东。
他要么松手放开韩紫,要么狠狠挨上一拳。
郭德明和曾子墨都是这个念头,而且郭德明在他的身后,来救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盛向东冷冷一笑,身子一偏,抱着韩紫顺着曾子墨的拳风一跃。
众人都压抑地惊呼一声,盛向东的侍卫们若非事先受到命令不能开火,早就开枪了。
扑通一声,两人直直落入水中。
曾子墨大急,沉声道“她身子不好…”
还未等他说完,一道水光四溅,盛向东抱着韩紫从水上掠上另一艘小船,冷冷地打断:“她好不好,都是我的事情了。”
曾子墨看着伏在他怀里的女子,牙龈生生地疼痛着,拳头紧紧地握着,黯然神伤。
只要紫姑对他有丁点儿的情意,他都不会拱手让人的。
可是韩先生知遇之恩在先,紫姑视他如大哥在后,他每一次的念头都无果而终,最终晚了一步。
盛向东看向怀里的女子,娇弱的小花,吃了几口水就昏迷了,他本来心里还想着惩罚她的逃逸,这会儿什么都不舍了,他抬起头,目光已经变得冷漠,“记着,从今以后,她和你毫无瓜葛了。”
曾子墨没有作声。
一会儿,水面上平静无波,一切都风过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