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禁侧目,不禁都往师玉裳身上注视。
师玉裳微微收了一丝笑容,心中暗骂侍从是从何处找来的蠢鸟,竟敢问出这种问题,脸上却幽幽一叹说道:“盛主席酷爱艺术,前一段时间曾把这间屋子让艺术抢救委员会使用,不知怎地,竟有好事者牵强附会,定要编出一些美人英雄的俗语来,诸位都是有识之士,怎么也会相信市井之说,我终究只是个女流,受些委屈,在我们这个地位在所难免,可是令盛主席的清誉受损,我才感到真正的委屈了,诸位,盛主席正指挥着联合政府,金戈铁马,身负重任,正需要言论舆论的大力支持,所以我拜托诸位了。”
“是啊,盛夫人说得太对了。”
“谁啊?问这种离谱的问题?”
“谁不知道,国际会议期间,夫人襄助盛主席,和各国夫人们流利地用英语交流,伉俪双影,国外早就报道了!”
“夫人实在是国中的楷模。”
“在危险的关头,站在夫君的身后,身处随时都在被轰炸的城市,奔走呼喊,巾帼女英啊!”
“这就是你想要的?”师右裳不赞同地低声问妹妹。
“你会说这是肤浅,是吗?二哥,我除了虚名,还能有什么呢?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得到的?哼,你们是高风亮节。是,我是肤浅,可是我这样做,虽然是在邀买民心,可不也是在帮你们吗?”师玉裳嘴角挂着浅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冷嘲,脸上的仪态非常得体,亲切地俯下身躯,摸摸走到她身边小孩子的头。
的确,玉裳对于这样的场合有着天赋的驾驭,何况有盛夫人这块招牌来招摇一下,这个难民营确实可以得到更多民众的帮助。
师右裳锐利地盯了妹子一眼:“但愿仅仅如此。”她这些天的行径,他可以猜到一些,玉裳不是能轻易死心的人,她这番回来,决不会仅是那些明杖直火的小动作,玉裳不会那么愚蠢,可是,他心中又加了一句:聪明只恐误了卿卿性命。
明知玉裳拉他来,只是想显摆门面,师右裳还是来了,他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一早收到到南方曾子墨的来信,说是派人送了韩紫的乳母张王氏婆媳三人,还有韩紫收养的岑九赢到北地,沿路战火弥漫,这封信已经延误了许多,可是这四个人一直都没有在济州城里出现,韩紫这些天都会来附设在这所房子里的医院帮忙,他想告诉她一声,也想见见她。
兄妹俩的目光杀伐交流了一下,各自避开了。
穿过一个小树林,那股特有的气味不再是隐隐约约,而是浓重扑鼻,大家的心顿时沉重起来。
医院的院长带了几名负责人迎了上来,可是簇拥在周围前后的人们失去了重复迎合阿谀言辞的心情。
原本是盛骥龙听戏享乐的大戏台,拆除了原本奢靡的装置,空荡荡的,代之是一床床简易的铺缛,从前线源源不断地送进伤兵残将来,随着前线越来越逼近,伤情也越来越危险。
才有一批伤员送进来,地上点滴着鲜血淋漓,师玉裳忍了忍欲作呕的喉咙,这个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或是厌烦来,她拧起了好看的眉毛,“怎么这里还没有处理?护士呢?”有两名穿着医院粗布篮底衣裤的女子正在给这个断臂的勇士裹伤,那名勇士虽然神智已经半昏迷,却仍记得咬着牙把满嘴的呻吟吞了回去。
“人手不够啊,前面能帮忙的都来了,可是还是不够啊。”
院长为难地说着,奎宁、阿司匹林几乎都用光了,“麻醉药没有,就连纱布也不够,止痛药只能用在最严重的人身上,看着他们高烧,…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痛苦的声音压抑着,已经不怕身边的人们听见,人们木然着,因为这样的情况不止只有这里。
师玉裳的脸上悯色重重,“我们真是太困难了,我一定向盟国陈请,争取更多的援助,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我们在后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诸位,在报纸上请一起呼吁民众,帮助度过难关。”
“是,夫人说得太好了。”
师右裳心中略略放松了,玉裳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虽然行径偏激了些,师家是前朝的皇亲,玉裳从小被娇宠着,可能任性了,大道理还是不会糊涂的。
他举目张望。
果然,看到了纤弱的身影。
她越发消瘦了。
韩紫轻轻地打好结,看着地上的伤兵,拿起打湿的布条轻轻擦拭,擦去血污,是一张尚稚气的脸,他是肩部中弹,刚才韩紫给他包扎时看见骨头都露出来了,竟没哼上一声,这会儿,脸色绯红,眼里似乎有泪光,“疼吗?”韩紫轻轻地问,他开始发烧了,“疼的话就叫出来吧。”
“姐姐…姐姐。”他的手伸过来,韩紫把手给他,让他握着,“我在呢。”
“我。。挣。。挣大洋…回家…赎你回家。”他呓语,“不要,不要,姐姐,不要走。”他紧紧抓着韩紫的手。
“是,我没走,我就在这儿呢。”韩紫忍着泪,忍着痛。
后面的师右裳蹲下,低声道:“我来吧。”
韩紫摇头,“没关系,他发烧了,他真勇敢,他还是个孩子呢!”
师右裳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见这一屋子的伤兵,看见人们重复着剪开、敷药、包扎的动作,心里沉重极了,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她,然后接过秋志鸿手里一大托盘的纱布碘酒,说道:“一起来吧。”
韩紫低首看信,渐渐有忧虑之色。
师右裳回头,说道:“放心,我会一起留意的。”
师玉裳也看见了。
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无名的愤懑。
这几日二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探询,甚至是警告。
连二哥都向着那个女人,她才是他的亲妹妹阿。
本来都该是属于她的。
突然,一声尖利的呜呜声从远处穿过来,一瞬间就扩散至头上的天空中。
是空袭警报。
人们微微有些骚动,但这几日已经有些习惯了,也有些麻木了,此地是法租界,离旧朝的禁城很近,是禁飞区,飞机或许会来耀武扬威,但不会扔炸弹,这是国际联盟出面斡旋的,倭国政府也接受了的。
可是人们的脸色还是铁青的。
倭国,还有沦陷了华南地区,厚颜无耻地描绘这座六朝古都,描绘他们即将在以后日子里的占有,都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炸弹都是扔在居民区,尤其是平民们集中的西城。
这是个多么大的耻辱!
师玉裳挺直了身子,笑着说:“我们大家都一起帮忙吧。”她蹲下身去,丝毫不顾血渍沾染了她精绣旗袍的裙踞,挽起袖口,说:“只是初次干活,可能手脚不太俐落,请你忍着点。”她对着手臂上流血的士兵温和地。
那个士兵涨红了脸,这位高贵的夫人,就像是年画上的仙女,不禁结结巴巴地:“夫…夫人…!”
屋子里响起了掌声。
师玉裳抬起头,二哥眼里的赞许,还有韩紫并不回避的目光,落落地安静地,就好像是看这一屋子的人一样。
她笨拙地在一个护工的帮助下,包扎好了伤口。
她知道她弄疼了那个士兵,也许换个人来,他就不用痛上加痛了。
可是那个士兵看着她,除了崇敬,还是崇敬。
她站起来,周围的人们都在忙碌,也包括她带来的那帮人,只有她的侍从,还跟在她的身后。
没有人在此刻对她众星捧月。
她的生活都是很精致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她最为得意的,可是这个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韩紫低低温柔的声音,在安抚一名昏迷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的士兵,脸上带着浅笑,泪水却静静地从她的腮边淌过。
师玉裳挥挥手,示意侍从们不用跟着她了。
她走到韩紫的旁边,“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韩紫点了点头,把人交给秋志鸿,轻轻说了声:“不用担心。”
“我很失败,非常失败。”戏堂后是一座山坡,苍翠满目,坡上有凉轩,飞檐龙吻,琉璃瓦在阳光下泛出红色光芒,师玉裳失神地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韩紫,尖锐地:“这都是因为你!“
韩紫默然,对于师玉裳,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风风雨雨,她无话可说。
“你也许觉得你也很委屈,你不是情愿的,我不该怪你,可是,是你,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有感情的,他居然为了你,拿枪对着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喃喃地,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韩紫诉说:“我嫁给他很多年了,我帮着他应酬帷幄,他有女人,我吃醋,可是我不用在意,男人逢场作戏,多了,只有我站在他身后,帮衬着他,他宠你,我也可以忍着,可是当大哥告诉我,他把你带入清园,你还曾经有了一个孩子,他为你冒险进入南方,他已经不是盛大少,而是一个男人,一个爱你男人,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呀,这些应该是给我的。”师玉裳想起多少夜里的凄清、煎熬,话语中越来越亢扬,脸色都狰狞了几分,可是回过头来,看到韩紫宁静的神色,她颓然地恸哭起来:“我爱着他呀,就算他不是主席,我也爱着这个男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这样绝望、痛苦?”
“师夫人,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韩紫轻轻地,师玉裳今天来,不会单纯是来解剖她的内心思想的。
师玉裳哼了一声,“你一向都是那么漠然吗?好吧,我就一句话,离开他,济州守不了多少日子,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是你无法想象的,现在我还有能力,可以送你离开。”
韩紫看着师玉裳,“师夫人,谢谢你,我恐怕不能同意。”
“为什么?你一直都是不甘不愿的,不是吗?难道…他现在是天下人拥戴的领袖了,你也想变成凤凰?”
韩紫笑了,这是个可怜的女子阿,“师夫人,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前面很忙,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请允许我告退。”
师玉裳眼神狠厉,“韩紫,我对你客气,你可不要以为我真的软弱可欺,我再说一次,离开,我们各取所需。”她手一挥,隐隐间身后有人影晃动。
韩紫看到师玉裳的眼里燃烧着怒火,她笑了,“师夫人,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韩紫的镇定自若,师玉裳反而慌乱起来,心中更加恼怒,她避开头去:“只要你合作,我的人就在门口,会平安送你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逼我。况且这种事情要是闹开了,可对谁都是难堪,他现在是万众瞩目,总不能影响他的令誉,防碍了大事。”
这种所谓的高贵女子,随便用一个“逼“字,引得世上的人看无限委曲,若是平头百姓,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也是应该的,就像是另外一些人觉得她被那样宠着,她就该知足,她就该感激涕零,就该赶紧捧上真心,这就是天下人趋之若渴的权势作祟吧。
她眼角扫到即将逼近的两名男子,师玉裳今天是有备而来的,秋侍卫大约是给绊住了,“师夫人,请恕我不能从命。”说完,反而向那两个人快步冲过去,那两人一愣神,竟让韩紫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韩紫不禁庆幸她穿的是医院护工的衣裤。
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以为韩紫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今又被养尊处优的,殊不知韩紫往日里写生游历,是走惯了崎岖泥泞之路的。
“拦住她。”师玉裳失声地,这要是传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