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向东低头看僵硬伏在他怀里的女子,阴影下她似乎驯服着,他冷笑着,他偏又挑起这个女人的爪牙,“怎么方才婶婶邀你,你好像还不很识抬举的样子,你以为我对你有所不同些,你就可以傲慢了?”
韩紫沉默着。
“你心里看不起,是吗?不配和你正统的世家女子说话,对吗?”他用力抓起韩紫的手腕,不过是一个女人,他太在意了。“说话。”
“你自己愿意那么想,不要强加于别人的头上。”韩紫抬起头,忍住手腕的疼意。
那眸光,如黑夜中的流星一闪,耀目夺人,可又立即黯淡下来。
她蹙眉了。
意识到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懊恼又爬上了心头。
他放开她。
眼睛看到了大桥,“停车。”他喝了一声。
车子停住了。
司机和另外的一名侍从官有些紧张,今晚的大少有些喜怒不定,郭副官没有跟从回来,他们也不敢作声。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盛向东吐了一口浊气。
今晚就算了。
在他还没有反悔之前,他下了车。
侍从也赶紧亦步亦趋。
站在车外,盛向东冷冽地盯了一眼韩紫。
那一眼,就好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丝丝的毒芒,韩紫不敢动弹。
良久,才听得那男人说:“送她回去。”
那一夜,她回到高家,才发觉浑身都浸着冷汗。
有好几天,她都戒备着。
可是,除了送来许多的珠宝珍品,没有叫她到篮桥去。
济州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张了。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已经是初秋的光景,韩紫想念更深了。
小楼前父亲种的的枫叶红了吗?
走还是不走?
韩紫踌躇了。
韩家是书香世家,高家在教育界也算是闻达,如果盛向东获得政权,他应该是需要文人清流的支持。
何况为了一个女人?
他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或者,她不是很顺服,所以他大约还有征服的欲望。
可是,无论如何,江山,更吸引人。
她也无须高估自己的地位,如果她走,那么对于盛向东来说,顶多是恼怒而已。
她只要回到南方,他再有不甘,也应该鞭长莫及了吧。
韩紫合上《明史》。
永乐皇帝朱棣何尝不想笼络住士人,他虽然杀了方孝儒,可是也修撰了《永乐大典》,不是吗?
所以,她可以把他以韩家、高家为胁,算是一种恫吓而已。
“笃笃。”有人敲了敲书桌。“麻烦登记一下。”
她走神了,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韩紫扶扶眼镜,抬起头,不由一愣。
那人也是一愣,眼里的惊诧换成了惊喜,“是…是您吗?宁湖站的那位女士?”
那晚她戴着帽兜,这样也能认出她来?她一迟疑,在师右裳看来,就是默认了,他的
心情顿时愉快起来。“怪不得这里完全变了样子,原来有一位慧心的女士在。”
韩紫淡淡笑着,“您借书吗?是要凭教证的。”她揣度他是一位教授吧。
师右裳忙递过蓝本,道:“听说来了一位新的管理员后,又可以借书了,一直想来,没想到是您。”
“师右裳。”韩紫注目。
原来他就是师右裳,北地有名的雕刻家、画家、教授。
据说此人的手有鬼斧神工之称,经他的雕琢,能花平凡为神奇。
而且身份尊贵。
是北地豪门雅俊,参议员的弟弟。
更是盛向东夫人师玉裳之兄。
人生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世界未免小了。
“您是有名望的教授,还自己亲自来挑书?”大多有名的学者教授会派助手或是弟子持书单前来,很少有降尊迂贵,到这偏僻一隅。
师右裳搔搔头,笑了起来,“没想过,今天有空经过这里,突然想起前几次来都想找几本书,就是太乱了,无功而归,没想到,今天我还真是来对了。”
他非常坦诚的样子,那么他是局外人吗?
此时她不过是一普通妇人,而他看着她的目光就仿佛她是一块美玉。
韩紫笑了,不管他是谁,她把他当作是普通的借书人便是,何况她不会纠葛太久了,她把蓝本交还,“您请,您是教授,可以一次借十册,半年内必须还清或办理续借,您不会介意吧?”
韩紫眼中的疏离,师右裳没有在意,他收起蓝本,摇手:“不会不会,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然,你一册,我一本的,这时间长了,还不唱空城计?”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您看《明史》,这书最严谨,不过也枯燥,我念书的时候看过一次,还是没标点的,生生当了瞌睡书,结果被父亲发现,被他老人家痛骂了一顿,说我朽木不可雕也。”
韩紫抿唇一笑,心想这人倒没有架子,便低下头翻开借书册子。
师右裳摸摸鼻子,苦笑,显然,他热脸碰上冷面人了,他性格开朗,对人随和,一向受到热烈欢迎,还真有几分打击,不过也是,他今天的话似乎多了,他摇摇头,眼睛浏览着书架,一排排整齐有序,排头都端正清秀地写着书的类别,他眼中的诧异越来越浓,这个女子是普通的妇人吗?那天在火车上看到的写生薄,今天的字…他想着心里有几分莫名的跳跃。
“砰的”一声,他一头撞上了柜子,不禁回头,韩紫也闻声抬眸,看他额头泛红,找个书也能撞头,是书呆子吗?韩紫嘴角一翘,隐隐璇出笑窝。
“完了,完了。”师右裳赶紧一闪身子,走进了两排书柜中,“找书,找书。”他暗暗说道,才见了人家二次,就胡想什么呢?万一人家罗敷自有夫,岂不贻笑?
甩开念头,师右裳便专心致志了,可是当他找到书,看到那些他苦苦寻觅的书籍时,他一边是欣喜若狂,一边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样兰质慧心的女子,就是他心中所求的。
蓦然回首,那人已是在灯火阑珊处,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韩紫看到一撸高高的书堆积在她的面前,已经看不见书后的主人,忙起身扶住,一起堆在了桌上。
“不好意思,嗯,您说过只能是十册,可是有好几册都是上中下三卷,每册都是令我爱不释手,您能不能通融通融?我看完一册就尽快还上。”师右裳笑道,如此就可以经常见面,虽说是老套的法子,可也不一定就没有用。
韩紫微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数目,“好啊。”这图书馆里有许多的书籍稀缺的孤本,以后她不在了,希望有人能周全地保护它们,这是她心里唯一感到缺憾的了,书在师右裳手里,比要在此地生灰有价值多了。
师右裳看她垂目写下书的编码,她的脸颊线条非常柔和,光洁,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如果她拿掉那副眼镜,一定非常地美丽,“上次我曾很冒昧地看见您箱子里的写生薄,那些写生是您的作品吗?你也喜欢余风的风格?”
“不是,是一位朋友的。”韩紫看了他一眼,合上册子,“好了,您可以拿走了。”
这是在下驱逐令吗?师右裳微微一笑,他并不感到气馁,韩紫身上有浓厚的自我保护意味,他早就料到了,他退后一步,目测了门的高度,说:“您可以帮个忙吗?我的车子在学校的门口。你能帮我把书一起拿过去吗?”
韩紫左右一扫,并没有其他的人在。
如果是其他的教授,她是应该帮忙的,何况学校雇佣的就是一个杂工,这不是没有前例,可是…
韩紫犹豫了,说:“门的角落里有推车。”
她走到门旁,一拉,纹丝不动。
两个人的目光一起看到车轱辘,师右裳笑了,大约是长年未用,老早就锈得一塌糊涂,他挑了挑眉。
韩紫无奈地,“好吧。”
他的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其他的成分。
韩紫粟然一惊。
他似乎对于她有好感的样子。
她不该多事的。
说不定盛向东会派人监视她,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万一让派来监视的人看见,若那人又认得师右裳。
师右裳是他的妻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身份。
她想平顺地退走,没有必要多事。
她看了一眼并排走着的师右裳,他微笑着,很诚挚,似乎是完全不知情的。
师右裳完全不晓得韩紫这一霎那的千思百转,也不晓得她在心里远远地排开了他,他的心里很快乐,甚至在想他是否可以在下次见面时,问询她的姓名家人,当然他也可以通过学校的档案追索,可是这样做太无礼了。
已经是在门口了,果然门的里侧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子。
师右裳打开后车门,把自己手中的一大捧书弯腰放了进去,回头来接韩紫手中的书。
韩紫越过门,看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如平常一般的安静,心里略略放心了,故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松开手,师右裳还未接实,最上面的一册厚厚的铜版书结结实实地砸在师右裳的皮鞋上。
韩紫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来捡起书册,歉意地:“疼吗?”
师右裳丝丝地嘘气,看来老天是罚他动了歪心,看韩紫的神情,笑道:“没事没事,老天惩罚我啦。”
“惩罚?”
师右裳咧嘴笑:“惩罚我偷懒,居然敢劳动美女。”
韩紫见他明明疼的紧,还嘴硬地安慰她,不禁莞尔。
师右裳收进了这个笑容。
春天山茶花开了,就是这般灿烂吧。
车子掉了个头,师右裳摇下车窗,探出头,“你应该多笑一笑。”
韩紫一怔,车子飞似的走了,似乎看到师右裳的脸红了。
韩紫的笑意慢慢凝固了,只剩下了苦涩,她转头走了。
她不知道,她的神情完全落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掀起了他滔天的怒意。
第 4 章
牢笼中的鸟儿似乎太放任了?
盛向东看了一眼对面的韩紫。
他的眼神好像在切割着她。
韩紫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下班的时候,她被秋志鸿拦下,送到蓝桥,她下车时,秋志鸿突然说了一句:“大少今天心情不好,您多顺着他些。”
以前秋志鸿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今天让她有一种隐隐的不祥。
餐厅里悠扬的乐曲低徊,舍弃了流光璀璨的水晶灯,而是在桌子的中央放置了仿古的铜烛,九根烛火跳跃着,精致的流苏桌布,精致的佳肴,更有韩紫左手边九十九朵殷红欲滴的玫瑰,折射出美丽的光芒。
“送去的首饰似乎不太喜欢是吗?我叫人收集了一些画本图册,晚饭后,可以去看看。”男人看不出心情很糟的样子。
“喔。”韩紫应了一声,搅动着她面前的瓷碗,心里更加惴惴了。
那些日子里,除了在床第间的发泄,他似乎从来都不屑和她多说一句话,然而,一个多月前突然的清园之行,再加上今晚刻意的氛围,他究竟想如何呢?
才女和名士,盛向东浮出冷嘲,他啪地一声把铜勺扔在桌上。
韩紫一跳,抬起头,目光相碰,她立刻垂下了。
盛向东眯起眼,心火窜起,又压了压,有必要像是惊弓之鸟?白天跟师右裳不是笑容明媚,“这些花,喜欢吗?”
“很漂亮。”男人的目光随时都会杀伐过来,惹恼他是不智的。
敷衍,戒备,拒人千里。
不就是一个女人?
他从来没有为女人安排工作,结果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