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堇年
九
一个终年都是同一种颜色的城市容易让人疲倦得心安理得。###更多更快更新,请访问。Du8Du8。###绍城是灰色,这里是绿
色。无处不在的绿色用叶片和雨水细细密密将视野包裹起来,在城市的拥挤和空阒之间无
处遁形。天空中鸽子振翅的声音被潮水般的噪音淹没。生活整齐地被切割成与上课下课,
开学放假相吻合的无数段落,与时间平行流逝。
凯十八岁生日那天是周六。依然是雷打不动的补课。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骤然响起,
教室瞬间就嘈杂混乱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同学甚至已经跑出了教室。我拿着
一本折着角的参考书上前去问问题,老师说,好的,跟我到办公室来。
我跟随老师走在走廊上,却撞见看见凯和之行亲密地交谈着。我努力目不斜视地从他
们身边走过,手中却紧紧攥着那本书,内心有一股无以言状的辛涩。我想,如我这般只知
道下课之后尾随着老师追向办公室询问参考书上刁钻的例题,吝啬笑容,郁郁寡欢的人,
永远只会是一个让人兴味索然的角色。而他们是自在的宠儿,只寻找自己的所罗门宝藏。
突然间我为这个不喜欢自己的自己而感到难过。
老师耐心给我解题,又与我交谈了一些学习状况,不知不觉过去很长时间,窗外天色已经昏暗。我谢过老师,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门口却发现人早就走光,前后门都已被锁上,而我的书包还留在里面。我摸出手机想打电话找教学楼值班室的人帮我开门,开机之后却看到凯的短信。
怎么关机?锁门了,书包我已帮你拿走,你别回家了,我们今晚在L有首场,叶子也在,你快来啊,我都给爸妈说好我们在外面请同学吃生日饭,他们不会生疑的。
L是他们乐队排练演出的酒吧,他也一直管叶之行叫叶子。我合上手机,摸摸衣兜发现侥幸还有一点乘车的零钱,本来想直接回家,却又不能这样连书包都没有就一个人回去,于是还是只好去L,顺便去看看之行。
自从察觉她对凯的加倍殷勤回报以无限暧昧,我就不自觉地拒她千里,因为我无论如何放不下自尊去冰释前嫌。我们莫名其妙冷战很久了。
我在L门口看见凯的乐队首场演出的招贴画,迟疑很久,终于进去挑了一个角落里的僻静座位坐下,蜷在沙发里不愿抬头看人。凯上场前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他已经脱掉了校服,穿便装和牛仔裤,也许是因为快要首场演出的缘故,人显得精神。他面带若隐若现的微笑,目光滞留在人群聚集的吧台,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开始了。你就在这儿坐吧。喝什么。
我说,不想喝。
他忽然微笑,侧过脸来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够不按照我意料中的话来回答问题。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开。
一瓶嘉士伯,半杯冷牛奶。凯把它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见我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他便又帮我开瓶,将啤酒冲进牛奶里。
这样很好喝,我觉得你会不喜欢单喝啤酒。他说。
我看到他埋着头弯下腰来开瓶的动作,T恤衫的领口里露出好看的锁骨,脸部只留下了线条明快的下巴的轮廓。那一刻我们无限逼近,周围无限黑暗。我忽然有些伤心。
那一刻我有些不再相信这曾经是十多年前与我一起在绍城度过漫长岁月的伙伴。
那一刻我觉得,如果我是女孩子,我也会喜欢上他。
我也就这样怅然地想起了之行。我想她一定对他别有一番感情。
于是我冲着他说,对了,还没对你说呢,生日快乐。
凯抬起头来微微错愕,很快就明亮地笑起来,说,别装了,你想什么我可清楚呢。我可不让你见叶子,她在配果间一个人呆着呢。你也别想拿到你书包闪人回家。他说完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凯走了。我一个人安然呆在角落,目光四处逡巡,看到吧台边上坐着一个穿着草绿色敞领棉衫的年轻女子,衣着极至简洁,甚至朴素,一如她垂顺的漆黑辫子,在灯光之下闪着金属般的幽蓝光泽。世间有许多因为过分的衣饰和妆容而美得累赘的女子。可是她的美没有一丝多余。如同四月的夜晚一般温和而清凉的脸孔,隐隐约约映照在她对面的玻璃饰壁上,变成一纸写意的水墨肖像,被我看见。她身边的一群朋友在亢奋地说话,惟独她安静地听,开口极少,却一直带着雪地一般素净的笑容。与之行如出一辙地相似。
少年残像(终)(2)
我顿时陷入深不可测的想念。###更多更快更新,请访问。Du8Du8。###之行,之行。
来L的人越来越多,不知过了多久,凯和他的乐队成员们上场了,设备调了半天,最后终于清晰地听见鼓手举起鼓槌开节奏的四下清脆声响,激烈的鼓点和贝司的声音就铺天盖地而来。前面有不少人站了起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于是索性坐下来,在丛林一般的人群中,紧握着杯子埋下了头。
就这样我听到她的歌声。在舞步一般的鼓点独奏中,她吐字模糊地轻轻念词。一段她的念唱结束之后,剧烈的贝司和节奏吉他又跟进。他们的演奏,基本上一半是原创,一半是穿插自己改编的MaximilianHecker的歌。我不知道之行这么喜欢MaximilianHecker,我从她那里听说MH还是我们刚刚认识不久之后的事情。我回忆起那时的她。在晚自习上塞着耳机做作业,某个时刻我忽然听见她耳机锩姹⒊龊涿榱训脑胍簦炔灰选N矣酶觳睬崆嶙菜种猓担愣锩娴纳簦叶继耍敲闯常嵘硕涞摹R吨幸涣趁H坏卣露险娴囟晕宜担车侥懔耍慷圆黄穑涫礛H的歌不是这样的,只是刚才那段比较激烈一点。你听吗。
她把耳机塞过来,给我听了一首MyFriend。
事隔已久,我此刻独自在黑暗的角落想起那一日。之行,你可知那是我们此生第一次对话。你对我说起MH这个来自德国的鼓手,在柏林苍穹下开始音乐生活的腼腆青年。我与你一样一瞬间就爱上了他的歌,Rose,KateMoss,Snow,Powderblue……我记得你写下的听MH的感受,你说——像是远远走过来的一个刚刚哭过的孩子,深黑瞳仁如两颗漂浮在夜空深处的寂寞星球。湿润的睫毛像是带着露水的青草那样好看。深夜你想在他的声音中背身睡去,却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在黑暗里扭开一盏柔和的灯,沉默不语。
我慢慢陷入回忆,站起身来,费力地挤过人群到吧台边去,要了半打啤酒站在那里就开始喝。耳边依然还是沸腾的演奏和杂乱的人声,我渐渐觉得有些微微头晕,疲倦得忍不住趴伏在厚实的原木吧台上,在嘈杂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刻我看到的是一些光感饱满的记忆的胶片飞快地从眼前拉过去。童年除夕之夜的绚丽烟花。晨曦中鸽子飞翔的身影。还有父亲温和的脸。与凯一起游泳的池塘。母亲忧郁的病容……不断涌起的怆然的悲,像春天的温暖海潮一般击打着心脏。
不知道昏睡过去多久,我被旁边一个陌生人不小心猛撞了一下,陡然醒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之行的歌声还在木吉他的琴弦上轻轻飘摇。吉他手换和弦的时候左手手指与指板摩擦发出尖厉声音,引人沉迷。我又听见Myfriends。
她的声音却比MH黯淡惨伤,像失焦的相片,带着欲泣的气息之声。我被她的声音击中,低头不语。
canyouhearmestumbling,myfriends
‘causesuddenlythedarknessbecamemyfriend,thatstrokesmyhead
canyouhearmecountingthedays
‘causeeverylittlesecondthatpassesbyjusthurtslikehell
leavingismyonlychoice
willyoucryforme
‘causeallofthementhatlookedinyoureyes
andalloftheboysthatlieatyourfeet
forgethowtobreathe,forgethowtospeak
andallofthemwantyoutonight
soholdmetight
……
临近尾声的地方,歌声与节奏吉他停了下来,在安静的长段主音吉他独奏中,人群陡然兴奋呼叫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直起身来向前面探望,目光穿越人群,便看见凯正在台上吻她。
我怔怔地看着,只觉得疲倦而伤心,便又伏下身趴在吧台上。
十之行过来拍我肩膀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她说,过来和大家喝两杯吧,算是庆功,也给凯过生日。话音未落,她已不由分说拉着我过去。我看到她微醺的面色,知道她也许已经喝得有点多了。酒吧里的人已经渐渐稀少。乐队的人围坐在一起,除了凯与之行两个仍旧干净年轻的少年,其他几人都带着常年混迹四处的颓废面貌,令人联想起他们的浑浊生活,几乎令我
少年残像(终)(3)
不愿与之对话,只坐下来喝闷酒。读吧文学网 WWw。Du8Du8。CoM,超多。过了很长时间,我已经非常疲倦,而凯和之行却兴致大好,和几个乐手一起在情绪亢奋地边喝边说话,言谈之中叶之行姿态十分轻浮,与之前判若两人。叫我心里非常难过,又很别扭。
我预感时间已经很晚,想到父母必定已经非常担心,于是打算回家去。起身走到配果间去把书包拿了过来,正准备开口和他们打招呼说我回家,坐在对面的之行却忽然大声叫所有人安静,然后站了起来狠狠地斟了一大杯酒,在众目睽睽之中端着杯子朝我走过来。
她靠近我的时候,身姿轻佻妖娆,陌生得令我几乎不认识。我不忍看到她的酒后失态,扭过头去,头脑中浮现出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引我情动的瞬间,好像已经沉在河底,不复追寻。
之行的笑容带着无限伤感,她笑着站在我身边说,绍城,干杯。
我们响亮地碰杯,一饮而尽。她竟先喝完,眼神锐利地逼视我的眼睛,问,喜欢我今天唱的歌么。
我一时不知她话下之意,于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紧握杯子僵立在她面前
她忽然无奈地苦笑,又说,记得前年元旦晚会结束的时候,你拿着我的白色头饰追上来,我回头一看你,你便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绍城,你可知道——
凯预料到什么,很敏感地起身走过来打断她的话,说,你喝多了,叶子,过来跟我坐。凯抚摸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可是之行转过头去,特别难过地说,凯我求你了这一次你一定不要拦我,抱歉我是真的不爱你,我一开始就不懂得拒绝你,我也只是一直拒绝不了你……对不起……
她又转过头,眼泪倏然滑落,激切地对我说,绍城,我后悔我在从那个瞬间起喜欢上你。因为我喜欢的是你最不配被喜欢上的地方。你几乎毫无感情,冷漠孤僻得让人觉得你从来就不曾想过别人,从来没有人能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只会自怜自恋——
之行未说完,凯竟然粗暴地强行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坚硬得像冰,叫人害怕。凯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可以这样说他,你根本不了解他,他经历过的事情,你并不知道,所以你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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