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陆小琴为什么会突然说到“十七岁”。然而,这让我很快想起了杨叔衡的那封信了,同时也让我想起那个孤独寂寞的生日。
陆小琴的光亮被一层怅惘所覆盖了:“雨谦,为什么大家都说十七岁就是雨季呢?”
我想了一会,说:“也许雨是朦胧的,而十七岁也是朦胧的缘故吧!”
“也许吧。”她似答非答、似听非听地应着,然后又醒悟似地问我,“雨谦,你这几天怎么恍恍惚惚的呢?你生病了吗?”
“陆小琴,不知怎么,我好像有一个梦,梦境里有个影子。几天来,这个梦模模糊糊的,那个影子也是模模糊糊的。我想,就是这个梦使我精神恍惚,这个影子使我神魂不定,它如同一个鬼怪般缠住我,令我无法脱身。陆小琴你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还有我该怎么办?”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分明在向她求救!
陆小琴双手摆正了我的头,盯了我好一会儿,就“噗嗤”笑出了声:“别连这个都说得那么文绉绉的,梦呀影子的,这就是恋爱的感觉,懂吗?原来你也在恋爱了!”
我轻打了她一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不可能的!你不要说废话嘛!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呢!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该怎么办!”
“我也是认真的!”陆小琴很是轻松地说,“怎么办?把影子给抓住,把梦变成现实不就成了?把梦变成现实,就得靠你的努力了!我可帮不上的!”
“小琴,你怎么也这么过于敏感噢,真的没有那么简单!而且那个影子好模糊,但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我梦到它就感到害怕了。”我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虽然我觉得她那是满口胡说,但既然她那么说,就使我浑身有些不自如。我低下头去,望着被头上的龙凤花纹。
琴弦等着歌 第八章(6)
“真的,不骗你。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我深深地明白这种感觉!”她说得很肯定很认真。
我有些烦躁地说:“你也和夏黛萍一样,以为自己是爱情专家呢!”
“你别不承认了!”陆小琴毫不忧郁地打断了我的话,一脸的自信,“我还知道他是谁。”
“谁?”我反问,敏感地望住她。
她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杨叔衡。”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就使我慌张了一下,我白了她一眼,说:“你再胡说!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才和他见过几面啊!再说,他三十五了呢,还是个有声誉、有地位的作家!
“又说傻话了!”陆小琴说,“该来的就一定会来,别逃避!爱,没有条件,没有年龄、金钱、地位、人种一切的限制。再说,作家也和我们一样,普通人而已,就像你爸爸,那么多年来,你不曾看出来吧?”
我垂下眼帘,笑起来说:“你真有意思!你凭什么那么猜测!”
她也害羞地低了头,慢吞吞地说:“因为我有过这样的感受,所以我明白。”
“你是说,你喜欢一个人?”我问。
她点了点头。
我试探着问:“是任子隽吧?”
她再次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但我发觉她的反应更证明了一切,她面颊上浮起了两朵桃花般的红晕,眼睛里放出一种媚和含情的光彩,鲜红的嘴唇上浮着甜蜜的笑容。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她这种感觉不是爱,而是一种青春期的萌动?我曾无数次这样劝过夏黛萍,但每一次都被她打断了,甚至有好几次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陆小琴轻摇了我一下,不再显得如刚才的害羞了:“雨谦,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你是指谁?”我明知她的意思,但还是逗了她一下。
她抬眼迎视了我,说:“任子隽啊。”
我说:“他真的很不错,学习好,篮球打得也好,人嘛也长得不错啊。”
的确,像任子隽这样的男生,肯定是全校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只需看篮球场为他加油助威的女生们疯狂的叫喊和夸张的动作,就显而易见了。我想要不是夏黛萍先有了万小路,也许她也会喜欢上任子隽的。
不过我并不支持那些在中学校园里谈情说爱的男生女生们,我也自信地认为自己坚持的思想是正确的。然而,同时,我还有着矛盾和迷茫,那些我的梦和影子,我的恍惚,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真的如陆小琴所说的那样?我也害怕了,但我还是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但愿不是那么一回事,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喜欢他吗?”陆小琴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你对任子隽。”
“是的,喜欢,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但你放心,只是很单纯的喜欢,没有那种意思的。”我说的是我的心里话,但愿不会引起陆小琴的误解。
“噢。”陆小琴拂了拂秀长的头发愣愣地应了一声。
我们偎依得更加紧密了。我说:“那么我想,我猜测你上次对我说的,有一天,你发觉有必要告诉我的时候再讲给我听的事就是这个了,是吗?”
陆小琴保持了她那惯有的娴静的微笑,说:“雨谦,你好聪明。”
我继续问她:“那为什么觉得现在有必要告诉我了?”
她迟疑了一下,望着我,说:“一定要说吗?”
我觉得她的这个反问好傻!我笑着点了点头,期待着她的下文。
她的眼睛紧张地眨动了几下,仿佛有些难以开口。我知道她的内心肯定在进行着强烈的心理斗争,说还是不说,她在艰难地选择着。
她终于开口了:“自从开学那天看见他起,我就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我知道我完蛋了!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恨不得能每分每秒都能看见他!我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只有请你帮忙。”
“我?”我惊讶地反问。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下来:“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好,所以想请你把我的心思告诉他……”
我不能再听她说下去,慌乱地拒绝着:“这不合适……”
“雨谦!”她哀求而可怜地叫了一声,“你帮我吧!我原来也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对一个男生动心的,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
我依然为难地推脱着:“小琴……对不起!”
“怎么?”她惊觉地问,“是不是你也喜欢任子隽?”她的眼神里充满着研判和质问。
我像是被几棒打入了昏昏的天地之中,但我还是困难地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啊,不是这样的!你……还是找黛萍比较合适吧!”
“雨谦,你就帮我吧!”她的眼里更加深了请求的意味,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我沉思了。陆小琴和夏黛萍,都是我难得的好朋友啊!而此时,她正处于矛盾和徘徊之中毫无招架之力,她只有向我求救,而我怎能忍心看着她继续难受下去呢?可是,我又是这样反感这种事情!我内心也迷失在一片火海之中。但我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陆小琴眼睛里闪着感激,高兴地叫了起来:“雨谦,谢谢你!”
两人握着手相视而笑。月亮似乎更明亮了。然而,今天月色溶溶,明日月夜又将是什么样的容颜呢?其实人和月亮一样,也是有变脸的时候的。我俩再没有说话,黑夜中,我可以清楚的听到我和陆小琴的呼吸和心跳……
琴弦等着歌 第九章(1)
爸回来之后,变得愈加沉默,愈加古怪,我更是需要小心面对。他没有向我提起有关他和那个二十年前恩怨朋友的故事,我也无从猜测。这样的状态很不好受,像是被人吊在一口黑咕隆咚的深井里,井壁是蕨草青苔,却上不得也下不去,只有徒劳挣扎。
放学铃声已经响过,学生们飞似地涌了出来。由于今天是中秋节,学校“皇恩浩荡”,决定晚上不要求上夜自习。同学们听了这个消息后,简直是疯透了,即使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一片殷红的夕阳滋润着整个校园,是带着神秘色彩的美。黄昏是美丽的,所以我想今天晚上一定也是美好的。我的心情格外好,没有理由的。我抬头望着天空,莫名地有些感动。
“哎,雨谦!”有人高声叫我。
我站住了,回过头去,见夏黛萍正背着一个很男子气的牛仔布的斜背包,正一蹦一跳地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她是最喜欢休息了,像囚困多年的犯人突然得到大赦一般惊喜和兴奋。而我呢,其实挺不喜欢休息的。因为我太害怕寂寞和孤单。也许多愁善感的人都是害怕寂寞和无聊的。唉,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产生“寂寞”这种折磨人的情感。
“今天怎么没和你的白马王子一起啊?”我故意逗笑说。
“我不要他了!”夏黛萍先是神情严肃的,但然后就绷不住脸开朗地笑了出来,“跟你开玩笑的!今天他家里要他早点回去呢。”
我打了一下她的头:“我就知道你开玩笑的!真让你离开万小路,你肯定寻死觅活的!”
“乱说!”夏黛萍撇了撇嘴,吐了吐舌头,“雨谦,你怎么也从不骑辆自行车呢?”
“我想这样也好,可以一边走,一边看黄昏的色彩。”我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就你有这种雅兴!”她皱着眉,重重地拍了我一下,“可不要被别人认作是神经病!雨谦,你这样也太文艺了吧!你在看小说的时候,沉浸在那种美好理想的文艺世界里,那没关系。可是你把现实社会也当作文艺世界,那就太可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我学着她耸耸肩,笑着简单回答道。
“你知道吗,晚上省台要播出《半生缘》的最后两集,我可不愿意错过!我要看看顾曼桢和沈世钧最后到底有没有再见面,如果见了面,又会说些什么。这些,我太想知道了!”她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你也挺文艺的吧!”我抓住机会回敬她。
“……”她抓着头皮,有些词穷,于是岔开了话题,挽住了我的右胳膊,慢言慢语着说“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去吧?”
“不用了。”我回答她说,“我就当一名神经病人吧!在黄昏下散步,有什么不好!”
她抬了抬一对稍嫌严肃和刁气的眼睛:“那好吧!”
说着,我们便一起走向校门口。门卫处,任子隽正在给他的那辆漂亮自行车打气。夏黛萍在背后猛地给他一拳,说:“你爸那么有钱,给你买辆车开吧!别骑自行车啦!”
任子隽抬起头来,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招呼了一下:“嗨,雨谦,夏黛萍!”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然而夏黛萍有些不高兴地故意呛他:“呀,你喊我是连名带姓的,招呼雨谦倒是不带姓的!”
我瞬时脸红了,拉了一把夏黛萍。任子隽并没有因此不自然,而是三下五下打足了气,扶着车子,再对我们神秘地笑了笑,说:“中秋节快乐!”
我和夏黛萍也不约而同地说:“中秋节快乐!”
琴弦等着歌 第九章(2)
他有些不露声色的得意,坐上车,一只脚踩地,一只脚踏在车蹬子上,然后像国家领导人似的洒脱大方地扬扬手,算是向我们说了再见。他骑上车,在我的耳边留下了一声尖锐清脆的口哨,像春日树林的鸟鸣声。他驶入了人群中,差点儿撞上了一位女同学。那女同学做作、夸张地尖叫了一声。他理都没理,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