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深蓝有些迟疑,“……是。”
第四十六章
“我今日找人打听过,你父亲帮你找了许多门亲事,你都不满意。眼界果然是高,到底喜欢哪种脾性的姑娘?”
月深蓝面色有几分尴尬,“有劳叔公操心,晚辈——”
“你喜欢男人是吗?”唐且芳突兀地问。
月深蓝的表情僵在脸上,唐且芳的目光笃定而锋利,如刀刃一样,灯光下唇鲜红欲滴,隐隐噬血夺魂,月深蓝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一僵之下,道:“是。”
唐且芳的瞳孔不由自主收缩,面上罩了一层寒霜,“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到听水榭了。”
月深蓝身子一震,“晚辈虽然喜欢男人,却也不敢对家主有非分之想。”
“是吗?”唐且芳想到他看唐从容的眼神,那样痴迷眷恋,冷冷一哂,“家主厌恶断袖,你今后少出现在他面前。”顿了顿,忍不住道,“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想让月家无后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晚辈知道。”月深蓝低声答,“只是……喜欢男子,或是喜欢女子,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这一点,叔公应当比我清楚……”
唐且芳一挑眉,“你说什么?”
“像家主那样的温婉细致的男子,有男子的清朗,又有女子的婉约,谁能不喜欢?我并不敢打家主主意,只盼能够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月深蓝面色凄然,“既然叔公不悦,我自然再也不上听水榭——”
他蓦地顿住,衣襟被唐且芳攥住,唐且芳一字字道:“你、说、什、么?”
从见唐从容第一眼,月深蓝便情难自禁,此时听到再也不能见唐从容,心内一片悲凉,“你已将家主视若禁脔,像我这种小人物,自然再也碰不得——”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月深蓝脸上。
唐且芳的眼神阴郁得吓人。
他向来出手便是毒药,还从未亲自动手打人,这一下怒不可遏,瞳孔收缩成一线,“再说一遍。”
月深蓝嘴角溢出鲜血,唐且芳杀气如刀,森然逼人,他自知不是对手,蓦然大笑起来,“你看他的眼神,好像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个人,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胸前蓦地滑过一丝凉意,直透四肢,唐且芳的掌心抵住他的胸膛,眉眼已经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瞳孔像猫,又像蛇,冰冷。
月深蓝软软地倒下去。
一阵风过,灯火明灭不定。
唐且芳红唇如血。
胸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抓挠,他不想再听这个人说下去。
有一条毒蛇,一直伏在他的心里。
今天突然被月深蓝踩住了尾巴,蛇头蓦地回身一咬,狠狠一口,正中他的血肉。
唐且芳额上沁出森森冷汗。
不,这全是月深蓝的胡扯,他自己喜欢男人,所以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男人。是的,唐且芳怎么会喜欢男人?唐且芳是喜欢女人的。
第四十七章
——心里却有个声音幽幽在响,可是,为何那一次,抱着青楼头牌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唐从容?
为什么看到他脸上红昏,你会怦然心动?
为什么看他受伤,看他冷淡,你会痛不欲生?
还有那一次,你控制不住想去吻他的脸,真的是天香的毒性所致?
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想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可是,如果对象是唐从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荷花香气,像那年一样,将他抱在怀里,醒来睁开眼,便是他温婉的面容——这样的想象,竟有致命的晕眩,竟让唐且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听水榭灯烛已灭,唐从容已经就寝。
等听到动静时,唐且芳已推门走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身上,像黑色的水草,华丽的衣摆还滴着水。
“且芳?”唐从容怀疑自己在做梦,“你洇水过来的?”
唐且芳不说话,隔着一丈的距离,望着他。
黑眸沉沉地,没有一丝亮光。
“我废了月深蓝。”
唐且芳脸上苍茫一笑,就那样在地上坐了下来。
唐从容一惊,“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我一时失手伤了他。”唐且芳坐得很懒散,脸是苍白的,唇是鲜红的,在夜色里看起来如同妖魅,凄艳不可方物,“从容……我——”
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蓦然站起身来。
“且芳!”唐从容厉声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唐且芳的眼睛黑沉沉一片,灭绝了所有光亮。真的是绝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一向闪耀着珠光的眸子变得这样灰暗。
可以告诉你吗?
告诉了你,你还会把我当作你的光明与温暖吗?
你会觉得我污秽不堪。
我也不再有面目出现在你眼前。
是的,我居然,对你有邪念。
唐且芳仰起头微微地笑了一笑。
“那小子诅咒我断子绝孙,我一气之下下了毒手。”
月深蓝竟这样说他?难怪他会失常,天香毒气的秘密,本来就是他的忌讳。
“他只是随口胡说,你何必理会他?”唐从容叹息,“事已至此,我会通知月通。”
唐且芳点点头,“那我走了。”
唐从容看着他离去,湿衣粘在身上,显出他颀长的身形,背影却不如往日里挺拔,仿佛黑暗中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上面,令他挺不直腰来。
连这背影,也是绝望的。
唐从容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唤住他:“且芳。”
他站住,却没有回头。
“这世上会有你的血脉延续,你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仍然可以做一个正常人。”唐从容的声音里有丝不可抑制的颤抖,“相信我,你可以。”
唐且芳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浮上一丝笑。
从容,你以为我真是为了子嗣伤心?不过这样也好,你就这样认为吧。
第四十八章
他离开。
有婆子站在木兰舟上等候。
他没有上去,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俯身向湖面倒下。
哗啦一声,在寂夜里响极了。
冰冷的湖水淹没他。
月深蓝被谴送回青城,唐从容提议让月深红代替兄长进昆字十三骑。
这个决定又引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动,即使是唐门的女儿,也不能修习唐门武功。为此唐从容又颁了一道家主令,唐门族人,无论男女,均可修习本门武学。
此刻的唐从容已经正式接掌唐门,令下如山,再无异议。
不几日,望舒山阅微阁召开知书会,唐从容在唐且芳的陪同下一起前往。
百年前一位高人设立问武院,将各门各派的精英请到院中任夫子,分门授课,一举打破了各门各派自立门户互不交好的江湖格局。更有阅微阁主理江湖大事,百多年来,江湖难得的太平。
知书会三年一度,每一度邀请十人。唐从容身边江湖四大势力之一的唐门家主,自然在邀请之内。
这一天能上阅微阁的,都是天下顶尖人物。每人可以问知书人三个问题,或者,提出一个要求。只是无论问题或者要求,能不能得到答复却全看知书人。
曾经有人问如何长生不老,知书人答曰:“修道”。
如何修?知书人曰:“苦修。”
问的人急了,最后问:“到何处修呢?”
答曰:“何处都可修。”
有了这样的教训之后,在知书会的前一年,人们就开始考虑,如果我可以问三个问题,要问哪三个?
要最实际,最有用,最可能得到答复。
这回出门坐的是一顶宽轿,唐从容本来怕轿子慢赶不上,哪知八个轿夫都是唐且芳从门中精选出来的轻功好手,脚力不比马车弱,而且又稳又平,不像马车颠簸。不出三天就到了望舒山脚下。
望舒山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山上花木葱茏,没有屋宇也没有人,只有一名接引童子站在山下。
阅微阁是仙人住的地方,没有仙人的许可,凡人是看不见的。
唐且芳道:“没有请帖便进不了阅微阁,我在山下等你。”
唐从容点头。
唐且芳便吩咐弟子们去山下找客栈,唐从容忽然在后面唤住他:“且芳。”
他回头。
“你不想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唐且芳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用我多嘴。”
“但是……这样没有一点好奇心,太不像你了。”唐从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平时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又不是你老子,什么事都管着你干吗?”唐且芳没好气,“快去吧。”
这样子才是平时的唐且芳吧,这样的唐且芳令唐从容感到安心,转身将请帖交到接引童子的手里,童子引领他上山。
他一身莲青色衣衫,在春日下宛若一株新荷,唐且芳心里微微酸楚,一直在克制着的情绪,在胸膛里轻轻翻腾。
第四十九章
他想问什么,唐且芳自然很想知道。但是,竟然不敢去问。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多接触一句,心中的罪恶感便多增一分。
仿佛可以看得到自己一天天阴暗扭曲……终有一天,将会发现,自己再也不配站在他身边。
到了半山腰,接引童子将请帖往虚空一掷,面前凭空多出一座桥梁,桥的彼端,云山雾缭,看不真切。
唐从容记得父亲曾经向自己描述过这样场景,凭地起桥梁,虚空之处有仙山。也许正如传说中一样,百年前那个统一江湖的高人,本身就是一名仙人。
走过桥梁,到了另一座山中,山中有错落着许多玲珑屋宇,眼际忽地闪过一抹流光,好得清楚一些,才发现那是一柄流光四溢的剑。
阅微阁使者才会的驭剑之术,这样神奇。
接引童子将唐从容带到一座小楼前,伸手示意他走进去,一面道:“客人进去之后,勿与人交谈,只许与知书人答话。”
唐从容明白,一脚踏进,接引童子便消失不见,一片绿叶飘摇,落在方才童子站立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信服阅微阁的力量,因为这根本就是神的力量。
唐从容也被这不可思议的力量镇住。
小楼有两层,布置简洁大方,已经有五六个人在座,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一派之主,他们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都挥洒自如,到了这座小楼,却乖乖地坐在一旁喝茶,不敢与旁边的人交谈。
唐从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个人从楼梯上下来,那是娑定城的百里无双,着红衣,恍如浴火凤凰,眉心一线红芒,令人不敢逼视。这个骄傲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望向唐从容时,微微一点头,随即出了门。
门外必定有伴绿叶化作的接引童子领她下山。
很快,便轮到了唐从容。
一楼还是寻常人间摆设,二楼入眼便是一片浓雾,瞧不见边际。
一个柔和声音道:“你往左手两步,有一把椅子。”
人的视觉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派不上,唐从容摸索到椅子坐下。
柔和声音道:“现在你可以提出问题。”
唐从容吸了口气,问:“我想知道云罗障上的机关。”
浓雾之中寂静无声,片刻,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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