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蛇的来历,母蛇血的珍贵,唐从容自然知道,然而唐玉析何以说他身上有母蛇血?还未待他开口问,唐玉析忽然半跪下,“属下恳请家主一事。”
“你说。”
“血蛇生性恋母,而今闻到血气,若是不让它们亲近一下,只怕山顶会有几月不得安宁。”唐玉析恭声道,“请家主将手放进池中,让血蛇稍作亲近,片刻便可。”
唐从容的脸色发白。
把手……伸进……蛇堆里?
唐且芳忽然挨近,拉着唐从容蹲下。唐从容以为他有什么秘策相授,谁知唐且芳忽然捉住他的左手,往池中一探。
池水瞬间漫过手背。
手指掌心没有知觉,手腕处感到一阵阵灼热。
更恐怖的是,血蛇群猛然围了上来,穿过指掌间。
唐从容睁大了眼,恐惧到了极深处,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唐且芳见他脸色青白,安慰道:“怕就别看——你的手又没知觉,它们又不会咬你。”
可惜一个字也进不了唐从容的脑子里,他蓦然尖叫一声,挣脱了唐且芳的手,身子飘起,一掠十丈,几个起落便下了山。
唐且芳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下去。
唐从容的轻功堪称江湖第一,唐且芳追得气喘吁吁才在弟子的指引在找到他。
有弟子在旁边伺候唐从容洗手,一面递上手巾,一面激动地盯着唐从容的左手,“家主,这上面便是母蛇血吗?十七堂哥说家主经过药圃时,连黑王都吓得逃命呢!除了母血蛇,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吓到黑王啦——”
唐从容一震,原先被恐惧塞满的头脑一下子清晰起来,重重地将手巾掷在地下,咬牙切齿道:“七、叔、爷!”
唐且芳在门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火头上进去,此时被点了名,没奈何跨进屋子,脸上扯过一副笑容,“呵呵呵……”
唐从容支走那名弟子,视线落到唐且芳身上,“你——”
唐且芳立刻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的手按进去——”
第二十八章
一根银针擦脸飞过,将他的话堵回去。
“我问你——”唐从容将左手直直伸到他面前,“这朵荷花,是用母蛇血染的?”
唐且芳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且芳摸了摸珠冠上垂下来的流苏,“我要是说因为你现在比我弱,所以更需要它,你当时会不会杀了我?”
当时只是刺上去,就挨了一针呢!唐且芳在心里大叹,“而且说不说它的作用都在那儿了,这世上唯有你这双手能受得了母蛇血的烧灼热气,即使过些时日恢复知觉,血热也早已化解……”说着他一笑,握住唐从容的手,“你可知道,这只手若是剁下来,至少也能卖个几十万两银子呢——
唐从容一皱眉,待要抽回手来,身体深处忽然传来一股极深乏的无力感,全身力气突然被什么抽走,他的眼睛一闭,整个人软软倒下去。
唐且芳一惊,扶住他。
他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多半个时辰。
唐且芳道:“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耽搁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纰漏。”
唐玉析自是再三苦留,苦留不住,命人奉上精致干粮,恭送马车远去。
马车出了含阳山,唐从容仿佛还有些困倦,靠在车壁上不说话。唐且芳以为他睡着了,仔细看了看,原来眼睛没有全闭上,他正垂着眼看自己的手。
冰晶双手放在狐裘上,嫣红刺青娇艳欲滴。
“且芳。”
“唔?”
“母蛇血对于用毒的人来说,是无上圣药吧?”
“嗯,算是吧。”
“你不必这样照顾我……我还有云罗障。”
“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用途,谁也说不定呢。”
唐从容有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快便收回来。心里不知哪个地方有丝说不出来的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很不对劲,不由再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且芳,你不会搽了胭脂吧?”
唐且芳瞪眼道:“我老人家天生俊美,何用胭脂?”
唐从容浅笑。他自然知道唐且芳不可能用胭脂,但那嘴唇却比以往红润许多,润泽鲜妍,胜似女子。
各处药圃早已得到通传,两人不得不沿途视察。一路快马加鞭,每一处停留都不超过半天,有一次唐从容险险当着弟子的面昏睡过去,被唐且芳拖着一掠上了马车。众弟子都听说这位年轻的祖辈行为超出常理之外,这一下果然见识到了。
这样走走停停,花了近一个月才赶到娑定城。
城中神兵无数,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买卖地。更兼一直为大晏军队提供精良兵器,甚为当朝器重,在朝在野,都极有分量。
然而它的所在地,却一直如同迷雾。
去过的人只知道首先要去一个小镇上找一个老婆婆。找到老婆婆之后,如果城中同意了,老婆婆会给你喝一碗汤。然后你会小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鸟语花香屋檐飞翘的所在。
第二十九章
因为这样,许多人都叫那位老婆婆为“孟婆”。而那碗汤,当然就是“孟婆汤”。
唐门家主要拜见娑定城城主,自然不用喝孟婆汤,只需要孟婆代为传达。就在孟婆传讯的工夫,唐且芳和唐从容看到有两人打马而来。
左边是一名女子,梳高髻,一身红衣,灿然如浴火凤凰,眉心一道细直红芒,若隐若现。
右边一个白衣蓝袍,似月边白云一样皎洁清秀,肤色白皙纯净犹胜少女,正是唐且芳的死对头,唐从容的好朋友,药王谷大弟子,央落雪。
没想到这样巧。
那名女子唐且芳没见过,唐从容却认得是城主亲女,娑定城第一铸剑师,百里无双。
百里无双与唐从容在虚余山相识,唐且芳她没见过,央落雪则是视若无睹,两人与唐从容打了招呼,却将唐且芳晾在一边。
唐且芳“切”了一声,走开。
央落雪见唐且芳走开,才下马走向唐从容,在茶寮坐下,“你来这里可是找我?”
唐从容点头。
央落雪一搭他的脉门,看了他一眼,“你一下吃了多少颗回春丸?”
“六颗。”
央落雪一哼,“能活到我面前,算你命大。”收回手,道,“所幸你当即将药力宣泄不少,已无大碍,身体有什么问题?”
“时常无端睡着。”
“睡多久?”
“长则半个时辰,短则片刻便醒。”
“那便无事。”央落雪道,“等你的身体慢慢恢复元气,自然会好——谷中有急事,我得赶回去,你身上的寒气我会回谷想办法,如果再有事,就来药王谷找我。”
他少有这般行色匆匆的时候,唐从容知道药王谷必定出了大事,也不多话,“我知道了,你上路吧。”
央落雪站起身来,忽然道:“你暂时无事,可你那老不正经的祖叔爷恐怕有大祸临头。”
唐从容一震,“怎么?”
“他的眼角有淡红色晕,嘴唇更是鲜红欲滴,乃是中毒之兆。不过那老小子整天泡在毒药堆里,本身就是毒物,中不中毒也没有区别。”说这话的时候央落雪望了望唐且芳所在的方向,三人当年都是朋友,自那次化骨粉事件之后,央落雪和唐且芳才翻脸成仇。然而这仇,大半只是赌气,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想到当年情分,央落雪忍不住道,“——老小子一向喜欢小孩子,为何要把自己弄得断子绝孙?”
“且芳中了断子绝孙之毒?”唐从容大吃一惊,“怎么会?”
“不是断子绝孙的毒……却有断子绝孙的作用……奇怪,老小子的毒我哪样不知道,这种毒却从未见过……算了,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央落雪走出茶寮,翻身上马,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唐门毒药,我唯一不能解的,唯有天香。难道,他自己先中了天香之毒?”
第三十章
说罢翻身上马,同百里无双远去。
唐且芳待他去得远了,方走过来,问道:“那个蒙古大夫怎么说?”
唐从容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牢牢盯在唐且芳脸上。果然,眼角有淡淡红晕,嘴唇也异常鲜红。唐且芳原本生得俊美,这时看起来更有一股荡人心魂的艳气。
是的,这变化是异样的。只是自己天天跟他朝夕相处,除了觉得微微有些不同外,反而不会太过注意。
唐且芳摸了摸脸,“看什么?”
唐从容没有说话,无声回到马车上。
唐且芳眉头一皱,上车便问:“央落雪怎么说?有没有开什么方子给你?”
唐从容只默默地看着他,温婉的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唐且芳知道他越是沉默事情便越是重大,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难道,难道他也没有办法……”
“我没事。”唐从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且芳,把天香的毒方告诉我。”
“你要它干吗?”唐且芳一愣,“我在问你的身体,这样无端的昏睡何时才能结束?那蒙古大夫有没有帮你治——”
唐从容厉声打断他:“告诉我毒方!”
他一向温婉,十三岁后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唐且芳一怔。这一怔就像是风骤然停歇下来,鸟收敛了羽翅,花停止了扶摇,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流动的,而此刻却像是凝固住,“你要毒方干什么?”
“给我。”简短的两个字,不容拒绝也不容置疑。
唐且芳忽然一笑,红唇鲜艳,“天香毒方,只有司药房的领主才有资格看到,哪怕你是家主也不行。这是祖宗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不管什么规矩。”唐从容紧紧盯着他,“——把毒方给我。”
唐且芳微微偏过脸,“毒方繁复,我并没有记全。”
唐从容眼中有层薄雾,虽然尽力压制,还是涌出泪光,“你已经开始炼制天香?”
他这副神情让唐且芳蓦然一震,一个“是”字到了嘴边,居然吐不出口,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是不是……”唐从容深深吸了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脸上竟有一分凄苦,“……是不是已经中了天香之毒?”
唐且芳一惊,即刻扬眉反驳,“哪里有这种事?我怎么会毒到自己——”
坐在对面的唐从容蓦地扑过来,唐且芳以为他又是昏睡过去,伸手扶住他,这一伸手,才觉出不对——他的指间夹着一枚银针,在唐且芳的唇上刺了一下。
殷红血珠溢出来,银针的一端迅速变黑。
再也无所遁形。
身为唐门家主,唐从容一看这半截黑针,脸色蓦然灰败,“果然。”
虽然不是断子绝孙之毒,却能破坏人的身体机能,再炼下去,唐且芳的血脉永远不可能在世上延续下去。
第三十一章
唐且芳有多喜欢小孩呢?在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看到襁褓里的孩子就走不动路。
唐门每一个孩子都喜欢他,每一个母亲都喜欢他。
啊,那天,他道:“从容,快点娶妻。”
“唔?”
“生个女儿,过继给我。”
“——我的女儿是你的重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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