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原谅我放弃了你。是的,你那么好,你是小鸟、晨光、粉红色、珊瑚礁。你是我放生的鲤鱼,许下的心愿。但你的美好并不能令我鼓起足够的勇气迎接你。在纯洁的新生命面前,我不能说谎,不能许下虚妄的承诺。所以我只能坦白说,孩子,我大概不能给你欢愉的童年、坚强的意志、充足的热情。因为我已经决定去漂泊,什么亦不带着。惟有写作是我永远的情人,我迷恋着亦真亦幻移花接木的故事,等?##欢耍揖驼腋鲂〕亲∠拢嘞裎倚垂睦襄茄诔乔浇畔拢底旁莆礴匀频墓适隆N铱瓷先ツ茄律礼荞诤吐淦牵叛赖袅耍┓纾行┳衷趺匆惨Р磺濉?墒撬嵌疾荒艹靶ξ遥蛭冶涑闪撕K沧ゲ蛔∥摇?nbsp  txt小说上传分享
水仙已乘鲤鱼去0(2)
我掠过人间那一层又一层起起落落的故事,用女巫那针芒般的眼神看穿了那些迷惘者的心思,发出不连贯的长尾音笑声。 为了不让你在寡爱多憎、欲念泛滥的童年挣扎,为了不让你继承我的哀怨和乖戾,为了让我做一个没有牵挂的说故事的人,为了让我飞掠这烦扰的尘世,归于隐灭,我只能放弃你。好在只有不到三个月,也许你根本不会对我存有记忆,如果有,恐怕也是对一直习惯性痉挛的腹腔的少许怀念。它对于你而言,是一只不断渗透进烟气和酒味的睡袋。 Narcissus,妈妈从来没有送你礼物。你还总是收到一些沉淀的尼古丁和酒精,它们就是我作为一个失败母亲的罪证。人世之轻,我真的不知什么最可贵,可以在临别的时候赠与你。思来想去,也许只有一段记忆——我决定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你把它带走。这样,它便再也不会被开启,像是一个漂流在轮回时光中的瓶子,不会进去尘埃,不会被风雨打坏。如果你不喜欢它,把它丢在奈何桥边的树下,那么它也许会成为排起长队等待转世的无聊人用来解闷的旧画书;如果你还算喜欢它,把它偷偷藏在舌头下面,那么也许在另外的时空光景里,你也会变成一个说故事的人,说着我的故事。路人对着我的故事指手画脚,宛若在看一件前朝的古董。     txt小说上传分享
水仙已乘鲤鱼去1(1)
那里很亮,虽是冬天却不觉冷。璟在大家的目光里走到台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网状的披肩式毛衣,倦倦地垂到地上。头发是美丽的小卷,高高地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是明媚的水紫色,轻轻擦亮的嘴唇,像刚刚洗过水滴未干的水果。 “这就是我们年轻美丽的女作家璟小姐。”他们这样介绍。而她已经渐渐习惯,耳朵里浸满了那些像花哨的糖纸一样脆生生的恭维。在这个时候她会配合地露出微笑。台下有人发出惊异的赞叹,因她的年轻和光鲜。他们一直注视着她,她是这所有灯下的聚点,在波光粼粼的艳羡声中熠熠生辉。 这是璟的新书发布会。宽阔的大厅里,聚满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她站在前台正中央接受他们的提问,身后是新书的巨幅宣传海报。她的新书垒砌成垛,在她的左右两方。封面一如既往地是她喜欢用的深红色封面,黑色划痕的切割令它像是一个性感的嘴唇。从她站的位置只能看到连成一片的书脊,都是那四个字《 苍白声部 》。苍白声部,苍白声部,璟这才发现,这四个字念得多了,像是迷惑人心的咒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到自己的书垒砌在一起时,就会感到一阵心悸。也许它们会骤然坍塌,跌在地上,烂成一堆泥浆。她便从此一无所有。 她知道,这其实是一种被害妄想,她从未有一个时刻,因她所拥有的而感到愉悦。她缺乏安全感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无论上帝把多重的砝码放在她的手心,一切亦不过都如少年时不小心松开手,旋即就会无情飞走的氢气球。 她亦害怕人群。对人群的恐慌植根于童年,无法消去。很久之后,当璟再度想起丛微那句似是呓语的话——“我看到很多很多的人贴在我的皮肤上,但我不能去抓,如果去抓,就会溅起血来”——周身就好像有小虫在啃噬。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已经见识过许多,看起来神色从容,游刃有余。但倘若心念一转,璟就会忽然感到人群顷刻间变成兽群,朝她冲过来,来撕烂她的耳朵,来戳伤她的眼睛。今天她感到格外不安,也许因为腹中那株秘密扎根的小植物。它无邪地伸展四肢,只顾生长,却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她总是会担心她受到伤害,那种保护的意识是如此本能,她终于明白,当一天母亲,就会具有母亲的天性,谁也不会例外。她在心中不断询问腹中的小精灵,这里灯是不是太亮了,你是否害怕这样多的人…… 正当她沉浸在这样的交流中,记者们的提问打断了她: “在《 苍白声部 》中,你写了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的成长历程,她也是一个写作的女孩子,请问这是不是一部自传体小说,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女主角的一部分经历与我相似。”璟淡淡地答。她极其讨厌一切对于从前的窥测。然而在璟的潜意识里,亦有着一些倾诉的欲望,但她越成长,越孤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聆听者。所以潜意识里她希望那些事情可以像陈旧的鳞片一样层层剥落,没有了它们的赘负,她将变得轻盈光滑,此间的疼痛亦是在所不惜。 “在你这本书里,女主角小的时候像灰姑娘,受了很多苦,你把她的心灵刻画得细致入微,是因为你的童年也有相同的经历吗?”另外一个穿着红色毛衫的女记者站起来再问。 “我是否经历这些不重要。但我相信,灰姑娘变成美丽的公主,是每个自卑女孩的梦,我写这本书,愿她们看到光亮和希望。”她略有生硬地闪开有关自己的问题——她变得越来越敏感,也许对于其他作家来说并不过分的问题,在她看来,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窥私镜。 “你出版的书受到那么多读者的喜欢,现在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文坛新秀。有人说,你获得的荣誉已经远远超过了女作家丛微,你自己怎么看?” “谁也不能代替丛微。”璟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您对丛微女士的不幸有何感想?”又一记者见有人提到了丛微,顺势试探性地问。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对不起。”璟说完,冷冷地走下台,记者招待会提前结束。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璟没有参加午宴。她独自匆匆离去。编辑送她到大门口。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抽烟斗,笑起来下巴上有一道小小的沟壑——她之所以注意到这个细节,是因为这和沉和很像。他对璟极是关怀,甚至有些宠溺。所以每次出版新书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阅读完初稿,他都会很激动地告诉璟他的感受。然而很多时候,和他谈着小说,璟会突然失神,她想起沉和坐在她的对面和她讨论小说的情景。沉和没有半分妥协,甚至对于某些意见的坚持几近一种命令。她亦不肯屈服。两个人就坐在咖啡店这样的公众场合大吵大闹,引得周围人都去看。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在闹别扭的小情人,争论的事情仿似都很严肃重要,然而谁又能知道,他们说的是戏中的事呢?璟至今想起,仍旧会笑起来。他们争论男主角应该坠机死去还是被情杀,他们争论女主角为什么要离开男主角,他们甚至为了一个小男孩的名字争执,倒像是给他们自己的小孩取名字。 编辑尾随璟向外走,璟对他说,下午还有其他的事,不能留下和大家一同吃饭。他于是送她至门口,亦不会多问。他对她私生活一无所知。    
水仙已乘鲤鱼去1(2)
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活。这正是璟所希望的。 璟终于逃离了喧吵的礼堂,穿着黑色的大衣走在北京十二月的风雪里。围巾不断掉下来,又被她重新绕到脖子上。路过寂寥的广场,她看到一旁的小尖顶木屋里,鸽子们咕咕地低声叫。雪封了它们的窗,但新鲜的冷空气是最刺激和兴奋的,所有的鸽子头都聚到窗边,宛若吸大麻者,一边抽搐,一边猛吸。璟停下脚步,看着它们。她猜想探头出来的是那只刚刚独立的小鸽子,而它旁边那个紧紧和它依靠着,又对它的举动都小心地注视着的,应当是它的母亲。自从腹中有了孩子,璟从什么平淡的事物中都能看出一些母性来。她甚至在就要去欧洲大学讲学之前,对这个北方城市产生强烈的依恋——这个城市的线条变得柔和,绵细的冬雨、弥久不散的大雾都像是母亲的手在抚摸。 刚才一路从礼堂走来,极是小心。这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地面深深浅浅,常有人走的地方就会很滑。她走得很慢,迫切地需要一排树木,使她能够扶着前行。璟从未因为走路这样紧张,她多么害怕摔跤,多么害怕伤害了腹中的她。这很好笑,璟想,她为什么要如此害怕,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她终是要动手术,把她彻底拿走的。那时她就会断绝呼吸断绝养料的吸纳,从此与她断绝。她在送她去受刑的路上,却做出如此关心他,在意她的模样,璟觉得自己可耻。 她忽然一阵心酸,胸口又觉得很闷。在一棵树前停下来,俯身呕吐。她已经开始习惯呕吐,此刻她甚至留恋这呕吐。她将失去这样的行为特征。她久久地把头埋在竖起的领子里,靠在树上。有人路过,走过来拍拍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摇摇头,肯定地说自己没事。路人便走远了。璟想,这种陌生的关怀也是惟有孕妇才享有的权利,她有一闪而过的满足感,旋即是一阵酸楚。 璟靠在树边,看了一下手表,离下午和医生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却又不想去吃饭。璟环视四周,朝一个外卖窗口走过去。她递上几块硬币,换了一杯冷的酸奶——她和所有孕妇一样喜酸。璟双手捧着冰冷的瓷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忽然那么强烈地想要和她他说话。她仿佛看到她在晦暗的子宫里仰着一张夜明珠般发亮的小脸。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水仙已乘鲤鱼去2
人的一生可能搬很多次家,可是璟相信每个人都有他归属的地方。桃李街3号就是璟的归属地。虽然那儿并不是她出生的地方,也不是她居住最久的地方。只是因为她离开那里便会不断地梦到那里。璟常觉得从前的某些记忆,像是落下的病根,到了某些晚上就像风湿病发作,悠悠散散地从骨头里飘出来。 女孩璟第一次到桃李街3号,只是觉得它像童话里的城堡——她从小对于童话里一些意象十分迷恋,诸如城堡,神灯,咒语等等,可是她却忘记了,城堡同时也是恐怖故事发生尤为繁盛的地方,它哀伤而电闪雷鸣。她正走向一个诡异的迷宫。 璟一直都记得和妈妈搬去桃李街3号的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天空是带着嫌怨的女人的脸,似有阻挠她们搬家之意。 璟的妈妈曼,穿着咖啡色扇摆式的收腰裙式风衣,夹着很小的拼色皮子的挎包,走在前面。而璟却拖着很大的木箱,里面塞满了从前奶奶买给她的玩具,给她做的衣服和绣的枕头。曼不许璟拿这些,说,去了那边就什么都有了。可是璟看着那些缺胳膊缺腿的娃娃,露着棉花的冬衣,哪一样也舍不得丢弃。曼回头瞥了璟一眼,骂她没出息。曼从前的衣服一件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