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做些什么,驭鹰明明只是她的采访对象,一个耍花腔的洋鬼子,她没理由要对他投注那么多的关切。既然他已经离开这个家,她根本就不该留下来,大可以回到她租的小屋继续每天的平凡生活。
即便他真的……真的在灾难中丧……丧……
她思考不了,只要牵涉到他可能回不来的意念,她全都思考不了。独自待在这间过于空旷的别墅中,希踪这才发现,对这里她没有丝毫的陌生。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家,一直都是,它早已用家的身份印在她的心底。
就像他,从第一眼见到那双银蓝色的眼睛,从她为他取名“驭鹰”,从她决定搬来进入他的平凡生活。她就已经爱上了他,他们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在危机的瞬间,爱因生命的本能,抛开所有的怀疑、矜持、胆怯、犹豫,蓦然盛开。
希踪窝在沙发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国际知名的战地记者。我只是爱上了他,那个被我叫做“驭鹰”的洋鬼子。
从那一天起,希踪学会了等待。在世间最残酷的担心中与时间比赛煎熬的程度,这在之后与驭鹰相处的两年中一直是她最大的折磨。
如驭鹰所说的那样,他到达海岛后真的给她打了电话。可是,要么因为信号不够强,声音听着总是恼人心绪的疙疙瘩瘩;要么因为突然有工作要做,他说不到几句就挂断了手机;要么就是根本打不通。
可即使这样,希踪仍然会在接到他的电话以后傻
乎乎地笑上两个多小时,只因为他的电话透露着他依然平安的消息。对于灾难边缘的人来说,所爱的人在风暴中心平静地微笑着,就是他们最好的礼物。
十一天以后,希踪接到了驭鹰打来的第七个电话,也是最清楚的一通电话。
“你好吗?那边现在怎么样?”
“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可想而知这十一天里,他几乎从未睡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他笑,声音中透着的还是洋鬼子耍花腔的轻浮样。
希踪借着他的口气说道:“是呀!我是很想你,想着怎么骗到你的采访好跟主任交差,他快把我杀了。如果我死在他手上,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用你放过我,我现在就主动投案自首。”
门霍然拉开,门外的他倚着墙,银蓝色的眼微笑地守着满脸吃惊的希踪。“我回来了,我的东方小女朋友。”
“你……你……”他回来了,她经历了十一天的煎熬,他真的回来了。
“你是想抱我,还是想吻我?悉听尊便。”他用新学会的词语,拿她这儿来卖弄。
希踪猛扑上他的身,抱着他,吻了他,说爱他。
驭鹰很开心,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做这一切。“小姐,我很想牵着你的手,带你出去吃最浪漫的晚餐,然后在烛光下告诉你‘我也同样爱你’。可是,我已经十一天没有安稳睡一觉,我真的很累。可不可以给我一天假,将约会延迟到明天?”
“准假!”他的疲惫悉数写在脸上,他不需要这么赶着回来的,希踪知道他也同样期盼着见到她。“我去放洗澡水,你洗澡,然后睡觉。”
他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中油然欣慰。三十一年来,他第一次找到了家,终于体会了什么是“回家真好”。
驭鹰泡完澡放松疲惫的肌体准备回房休息,推开门却发现希踪正抱着枕头横躺在大床上。看见他,她连忙拍了拍床。
“快点过来睡啊!”
她在这儿,他还能睡得着吗?“很晚了,你不回房睡吗?”她是标准的早睡早起族,绝对不做夜猫子毁坏皮肤。
“我还不想睡,你趁临睡前说一些这次拍摄中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东方小女朋友开口要求,他没道理拒绝。“好吧!等我说到快睡着了,你就要离开哦!”否则,他不敢保证今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人从灾难中重生,出于本能会寻找一种激情,证明自己依然活着,为生命的繁衍而燃烧。
希踪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吵到他,连忙点头如捣蒜。“说啦说啦!等你困了,我会离开的。”
他用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拨弄着她的发,回味着这次灾难中的重重历险。许是真的累了,他很快就睡着丁,在临睡前他侧眼瞄了瞄希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早就靠在他的胸前梦到了周公。
他哪里知道,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中,她比他更难以成眠。
那天晚上的确如他所愿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惜在半梦半醒的清晨,驭鹰的手碰到了希踪细细的锁骨……
从此,这场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再也分不清谁赢谁输。
第四章 咬着指头,覃希踪坐在工作室里回忆着她和驭鹰这两年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
一场主任存心考验她这只菜鸟的采访工作,让她和驭鹰走进了两个人的世界。那天早晨从驭鹰的银蓝色视野里醒来,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清醒地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
她的眼光没有错,驭鹰的确不是仅仅把她当成游戏的对象,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接受他惟一的爱恋。从那天起,客房还是用做客房,他的房间分她一半。他们俩在一起,这栋别墅成了她的家。那份采访最后还是没有做成,驭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展示在她的面前,希踪也写出了满意的报道。可就是因为太满意了,她才舍不得交出去。看到她所描写的Hawk,连她自己都会再爱上他一次,她不愿意将这种感觉与其他人分享。
说她小气也好,说她缺乏记者的职业操守也罢,她终究还是很干脆地告诉主任:Hawk没有接受我的采访。驭鹰也不介意,反正她采访的是Hawk,他只做她的驭鹰。
再然后,这段爱情经历了两年的考验,希踪一直很满意自己的选择,至今无悔。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们是不相配的。Hawk作为国际顶级战地记者,以他的相貌、才华、知名度和财富,根本不该和她这样的无名小记者待在一起。幸亏他从不参与社交场合,褪下他复杂的工作身份,他普通得就像一个工薪族。
有时候,她忙于台里的采访,他没有什么工作要处理,便很自然地承担起所有的家务活。老实说,他懒得要命,宁可不吃也不愿意洗碗。可是身边有个小女朋友,他可以委屈自己却不愿意委屈她。
有时候,他唠唠叨叨,像只老母鸡,叮嘱的内容往往都和希踪的健康有关。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在意她的身体,哪怕有一点小毛病,他也坚持带她去看医生。她甚至觉得他对生病有种恐惧,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灾难中的男人居然会害怕感冒一般的小病,她不解。
还有的时候,因为工作需要,他必须飞去世界各地。不是为了拍摄照片,而是为了跟出版商、电视台的负责人或是其他什么买他版权的商人打交道。他最怕面对这些事,往往是阿曼帮着解决,可有些非得他出面的场合,驭鹰也只能暂时离开她。
电视台里的同事会担心自己的男朋友、老公一旦出差,就再也飞不回来,而希踪从不为这些琐事担心。不是她自信,也不是他长得太保险。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很相信他。两个人之间彼此相连的安全感不是甜言蜜语说出来的,不是用一个又一个电话硬讨来的,而是在日日相处中潜移默化地培养出来的。
他给了她所有他能付出的,除了对战争、灾难、死亡的追逐。
每每什么地方出现灾难或是战争,他总是丢下她毫不犹豫地奔赴最危险的第一线。她惟有在家中对着电视、电脑,等着电话、手机,拼命地想确定他依然健在。
那种每时每刻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那种生怕下一个电话传来的不是他很好,而是他死亡的消息;那种永远担心今天还待在他怀中,明天不知何方的灾难、战争就会带他远离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
两年的时间,希踪累了,也怕了,她受够了。
多希望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不是战地记者,也不是活在危险中的生命,他只是她的男人,平安、健康、完整无缺的男人。
老实说,希踪并不真的想结婚,她甚至对婚姻有恐惧。她一直觉得婚姻是不可相信的,否则当年爸妈不会不顾两边家人的反对执意结婚,也不会在她六岁那年,再次不顾两边亲人的反对执意离婚;否则家里的年夜饭不会总是父女或母女两个人单独相对。
可笑的是根本就不相信婚姻的她,却想着要用结婚的方式让驭鹰别去伊拉克,留下来,留在她的身边。
她做错了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宁可所爱的人背叛她爱上别人,也不愿意看到他踏上飞往约旦的飞机,从此一去不回。
她的心,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希踪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孤独地走上阳台想透透气。脚步停在与阳台相临的休闲厅里,她看到了正撑着头站在阳台边缘的驭鹰。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僵直的身体如一尊雕像。
凝望着他的背影,她不想打扰他,也没有勇气靠近。他的双手撑着阳台扶手,身体微微前倾,半悬在空中,就好像……好像一只站在悬崖边缘的鹰,失去飞翔的翅膀,惟有堕落的命运。
脑中一片空白,希踪冲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什么也没说,她让眼泪淋湿他的背。
因为她滚烫的泪,他从两年来的回忆中惊醒,赫然发现她依然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希踪……”
她用最高的沉默回答着他的呼唤,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飞走,消失在战火硝烟中。
☆☆☆
2003年1月31日
这一年没有大年三十,却有正月初一。中国人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传统习惯,将正月初一的前一天当成除夕夜来庆祝团圆。
按照惯例,电视台给没有直播节目的全体员工提前放假。覃希踪做好除夕夜的晚饭,给分处两地的爸妈打起了电话。不愧是在一起生活过十多年的人,两边的回答出奇的相似:
“希踪啊!回家过年吧!妈妈(爸爸)等着你呢!你叔叔(阿姨)也希望你过来啊!”
希望她过来?怎么可能?这不过是大年三十照例要说的客套话罢了。十几年前,爸妈离婚后,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再婚的对象,然后在第二年同一个月,他们同时有了除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从那时候起,她一直都是不被欢迎的小孩。在爷爷身边住一个星期,再转到外婆怀里待七天,偶尔跟舅舅相处半个月,那段时间婶婶的心情如果不错,也可以跟小堂妹挤一张床睡两天。
十二年里,她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她拼命想逃离这种生活,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来到了这座城市,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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