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没事吧?吐血了,我把手帕借给你用吧,好不好?”
一个看上去有二十出头的女人看见我吐出来的东西……她说那是血。血……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于是我轻轻地把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我的神经多少有些错乱了。
“没,没关系,这不是血。”
“啊啊,是吗?血,看上去像是血。”
我转过身,麻利地用冰凉的水洗掉沾在我手上的红色液体,那些洗不掉的痕迹使镜子里的我又哭了。
“……”
我紧咬着嘴唇,使劲擦了擦手,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卫生间。舟善仍然趴在桌子上,我伸出无力的手,唤醒了舟善……
“舟善,醒醒吧,哦?”
不一会儿,把头深埋在桌子上的舟善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先出去吧,海芸。”
“啊,好吧,你快点儿出来,外面很冷的。”
我默默地拿起我的书包,走出了那家酒吧。季节已经变换到了冬季,天早早地黑了下来。我看了看手表,刚刚六点钟,但是外面已经像黑夜一样。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想到这里,我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呆呆地站了很久。
当啷,好象是舟善出来了。
“啊啊,好冷啊,真冷~”
舟善静静地看了看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停下脚步,把衣服拿下来,盖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我们两个人披着一件上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现在似乎清醒了一点儿。我们走了很久,舟善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求求我活下来,对我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我活下来。在他面前,我实在说不出抱歉的话,如果我撒谎,舟善也会知道。舟善一定知道我是在说谎,他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好吧,我不会死的。你看看……我在你面前说话,微笑,走路,而且还会听你说话,我怎么会死呢,你放心好了。”
我听见舟善悲伤的叹息,经过政民家的蓝色屋顶,终于到了我们家。舟善站在我家门前,悄悄地嘀咕了几句什么。
“再过两天就放假了。”
“什么?”
“放假典礼那天,我约好和政民的妈妈见面。”
我点了点头,到那时候,舟善也会知道的,我一心一意爱了十八年的男人,就是政民。
而且,他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
“是啊,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舟善久久望着我,似乎要把我牢牢保存在他的眼里。我脱下上衣,披在舟善身上,轻轻开口说道。
“明天见。”
“……”
舟善默默地点头,慢慢转过身去。他头也不回,拖着沉重的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望着他痛苦的背影,我静静地流了几滴眼泪。突然,我听见胡同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于是我又停下脚步。是谁呢,会是谁呢?我连着咳嗽了一阵,眯着眼睛看那个人。
“政民,啊。”
政民醉得一塌糊涂。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还没走到家门口,突然往旁边倒去。我大吃一惊,赶紧往那边跑过去……
“哎呀,他妈的,烦死了。”
他连站在身边的我都没看见,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他从我面前经过,身上散发出一阵清香,我一时呆住了。政民小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村姑?”
说完,他转过身来。
42.
刹那间,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政民转过身,慢吞吞地朝我走来,被围巾遮住的银色项链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哎呀~村姑,见到你很高兴啊!”
烂醉如泥的政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调皮地对我说道。他看上去有些不安,我扶住他,他开心地笑了。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现在却要保护喝醉酒的政民,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仍然幸福得浑身颤抖。我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冲昏了头脑。
“刚才~就是刚才!安素怡和那个家伙在我面前,就当着我的面儿!温柔地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地唱歌~”
虽然政民笑嘻嘻地说话,却在说话的同时郁闷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看上去好可怜。但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他摇头晃脑地嘀咕着什么,最后……
“喂,村姑!你把你的朋友找过来,把安素怡找来!把我妈妈找回来!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发疯,就把她们带到我面前!我不想一个人!把她们找来,我不想一个人孤独,我过够了孤独的日子。”
政民靠在我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归根结底是因为孤独,他之所以每天和素怡纠缠,也许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孤独。我应该尽快找到阿姨才行。我抓住政民,叫他冷静,我对他说,“你喝醉了”,还没等说几句话,我的喉咙就沙哑了。
“哈啊,他妈的,我的心好痛,每天都他妈睡不着觉……一个大男人,每天喝酒流泪,我不想这样。” 哈啊,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也很痛苦,可是我现在却要成为被政民依靠的对象,我抓住政民,到底想做什么?望着因为别的女人而痛苦不已的政民,我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几乎是被这个家伙强拉硬拽着在家门口附近转来转去。最后,我们两个都累得扑通一声坐到地上。我顾不上自己,赶紧看看政民有没有受伤,政民小子仍然在折磨我。
“村姑,快点儿,我好象真的要死了。每次我痛苦的时候,她都陪在我身边的……”
政民自言自语着坐在别人家门前。太吃力了,我这样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控制的女人,要想扶起浑身瘫软的健壮男人,实在是力不从心。但我还是擦去遮在我眼前的泪水,艰难地把政民扶到他家门前。
“哈啊,你醒醒吧。”
泪水夺眶而出,我抓着政民。政民什么都不知道,他埋在我怀里,在睡梦中寻找素怡。即使在这一刻,在这个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刻,我的心依然疯狂地胡乱跳动。
“政民啊,你这个傻瓜。”
我望着政民睡梦中的脸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用我颤抖的手慢吞吞地抚摩这张虽然近在眼前,却不敢摸……不,甚至连看也不敢看,笑也不敢笑的脸。他的皮肤白皙柔软,没有一点瑕疵。我鼓起勇气,把熟睡的政民轻轻揽到我怀里。我下意识地在心里祈祷……希望我的心跳能传达给政民,希望他能记住我,记住我最后的时刻。我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我这么激动,这么深爱他,我爱他爱得说不出话,爱他爱得无法呼吸。我真希望这个瞬间不是梦。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把他拥抱在怀里,就已经心痛得想流泪了。安素怡,你太了不起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傻瓜一心只想见你。他要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尽情地拥抱着他。他那张渐渐粗糙的脸令我难过得想哭。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哪怕让我终日哭泣也好啊。哈啊……我真的愿意。如果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会为我而哭泣吗?我只是一个你认识的女孩儿,你会因为这样一个女孩儿的死而哭泣吗?我在你的记忆中只是一个过往的女孩儿,这让我痛苦难忍。所以我对他说,我一边望着他熟睡的脸庞,一边抚摩着他的脸庞,一边对他说话。我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脸上。我仅仅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就已经痛苦得难以忍受。
“我会努力忘记你,即使你把我从你的记忆中删除,我也不会感到悲伤。即使想起你,我也尽量不流眼泪,而是露出满脸微笑。我会努力的。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难过和伤心,因为我无法帮你。”
突然,冰冷的液体滴落到我的头上。冬天里降落的纤细的雨丝,幸好大门上面有天棚,只有轻微的水珠溅落到我们身上。
“政民啊,政民。”
你当然不可能听见,你不可能听见我的轻声呢喃。对不起,我要死了。我应该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哄你开心才对,可是现在,我为了某个人心甘情愿地选择死亡,我想代替那个人承受痛苦。我是那么爱一个人,所以我愿意为他痛苦。我想对他说,我想对那个人说,我爱他,真的很爱他。这是我悲伤的表白,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的表白,是一次听不到答复的表白。在这个伤心的冬日,我对熟睡中的政民表白了。我把熟睡的政民抱在怀里,自己也靠在他身上睡着了。细细的雨丝越来越粗,打湿了我的脚尖。不一会儿,我被雨点儿惊醒了,咳嗽了几声。我听见有人在雨中穿梭的声音,希望他不要看见我们。我屏住呼吸,抱着政民,蜷缩起身体。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申海芸。”
不会是我听错了吧?这个声音埋没在雨中,变得隐约模糊,我满怀恐惧,缓缓地抬起头,看见面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伞下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脸被雨伞遮住了。
“你,你是谁?”
“……”
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乘着凉爽的风,飘到我面前。难道是熙元前辈……?想到这里,我赶紧抬起头,看了看那个人的脸。
“熙……熙元前辈?”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弯下腰,看了看在我怀里熟睡着的政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前辈似乎看出了我苍白的脸色,赶紧脱下外套,盖在我们身上,自己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前辈在雨中慢慢湿透了。
“前辈,快拿起雨伞。”
“起来,我送他回家。”
“不,我想继续呆在这里,我想再呆会儿。”
我把政民紧紧抱在怀里……
“海芸啊,你不要再逞强了……”
“没关系。政民和我淋的是同一场雨,我们听见的是同样的雨声。”
前辈的头垂得很低。不一会儿,他强硬地把政民从我怀里拉了出去。政民未做任何反抗,靠在熙元前辈身上,走进了自己家门。望着他有气无力的背影,我傻傻地站在那里……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原地不动,前辈向我走来。
“他家里好象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他一个人住。”
前辈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抖了抖湿漉漉的衣服。旁边没有了政民,我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但是他的香气仍然萦绕在我身边。是的,我没事。
“你好象身体不大舒服。”
“我,我没事。”
“回家吧,父母会担心你的。”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拿起雨伞,走到家门口。我犹豫了一会儿,前辈替我按了一下门铃。
“进去吧,你现在好象病得很重的样子。”
我看上去真的那么痛苦吗?我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正在这时,大门开了。
“回到家马上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谢你,前辈。”
我走进大门,沿着楼梯往上走。这个时间前辈怎么会出来呢……而且天上还下着雨?啊啊,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疼。妈妈发了一通牢骚,一个有病在身的丫头跑到哪里鬼混了一天,还冒着这么大的雨。我脱下校服,躺到床上。妈妈把铺在床底的电热毯调到适当的温度,我刚躺下就睡着了。奇怪的是,我现在仍然感觉政民好象就在我的身边,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