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善叹了口气,靠着走廊的墙壁,无力地坐了下去。蓬头散发的素怡被她的朋友扶回了教室,走廊上立刻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
“刚才你有点儿过分了。”
“……”
“呼,这就叫狗急跳墙,不是吗?哼。”
“狗急跳墙,友情、爱情都是狗急跳墙,不过你说得的确没错。”
我们之间流淌着尴尬的沉默。
“海芸啊,那个叫敏赫的家伙,只要想到政民,我就想把那小子打个半死,这样我也不解恨。”
“不要这样,舟善啊。”
“哦,我知道了,你听我说。可是我一想到那个傻瓜安素怡,又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他妈的,感情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目光游离不定,没有看向任何地方。舟善突然站起身来,我把视线转向他……
“安素怡,河政民,你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吧。”
“……”
“以于舟善十八年的人生做赌注,做出生死抉择。”
突然听舟善这么说,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快点儿,海芸!”
“我,选择政民。”
“OK!NICE CHOICE,我去去就来。”
舟善自信的迈开脚步,小跑着下了楼。我在后面冲他喊道。
“你要去哪儿?”
“我去猎捕恶狼!加油加油!”
猎……猎捕恶狼!远远地看见老师过来,我来不及多想就跑进了教室。素怡站在镜子前面,不耐烦地摸着自己的伤口和头发,还有衣服。我突然感觉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都是虚伪的。
“值日生出来扫扫地,到处都是垃圾,你们看起来都像垃圾!”
一个家伙磨磨蹭蹭地走到我面前,我没有在意,躺在那里继续睡觉。我把头埋在围巾里,想暂时忘记一切,可是半天也睡不着。终礼时间不知不觉结束了,老师唠叨了半天,什么明天就是放假典礼,什么再过一年你们就是高考考生了等等,都是类似的话题。我的脑海里一直想着明天和政民妈妈见面的事情。政民心里本来就很乱了,这会不会又给他增添了很多痛苦呢?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龌龊的预感,似乎以后再也看不到政民的笑脸了。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唉,还是回家吧。我背上书包,突然感觉身边好象缺了个人。我又得独自回家了,没办法。于是我走出前门,哦,哦,这是怎么回事!
“喂,于舟善!你,呜……”
“哈啊,嘘,安静,海芸!”
“呜呜,呜呜呜……”
舟善捂住我的嘴巴,他全身变得伤痕累累。他到底去哪儿了?我赶紧扶起他,他似乎承受不了同学们的目光,急于离开教学楼。
“我们到医护室看看吧,哦,去医护室吧,舟善啊。”
“不行,那样会挨批的。”
“傻瓜!就因为害怕挨批,你宁愿忍受疼痛吗?”
“是的,你不知道,学生主任特别恐怖,他最讨厌学生打架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到学校里工作呢?看见受伤的舟善,素怡在另一边迟疑了半天,不知道是应该过来看看,还是直接走过去。我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她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走了。呼呼,舟善好象也看到了,他的嘴角露出凄凉的微笑。
“幸好我把那个家伙打了个半死。”
“那个家伙?难道你……”
“是的,我到那儿去了一趟,那里的女生们大声喊‘啊啊……哥哥的头发好可爱呀,I love you’。哧,那个学校太乱了,你闻闻我衣服上有没有味儿,垃圾味儿。”
嘻嘻,我笑出声来。听他的意思,他好象去了那个叫敏赫的家伙所在的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家打了一顿。不但擅自闯入别人的学校,还敢打架,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
“你说不定可以在地铁里跑来跑去,大声喊叫‘我是兰波(好莱坞电影《第一滴血》中主人公的名字——译者注)!嘟嘟嘟嘟嘟!’”
“那当然~我们一起来吧,怎么样?”
“什么?算了,算了,你要是真敢这样,我就去报警。”
我连连摆手,拉着他来到附近的公园。我让他坐在长椅上,把书包放在旁边,用威胁的口气对他说道。
“喂!你坐在这里不许动,等我回来!你要是敢溜走,就死定了!”
“喂,你没看见我变成什么样了吗?”
是啊,可是你本来不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吗!我跑到最近的药店,买了药膏和创可贴,往回跑去。
“哈啊,哈啊,累死我了,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再次昏厥。难道我已经不能像正常人那样随心所欲地活动了吗?好象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摔倒似的。但是一想到舟善还在那里等我,我仍然一步一步努力往前走,终于看见舟善了。他一定很冷,我朝他坐着的长椅走去。
“你怎么这么慢?我再等三秒钟,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就打算走了。”
“哈啊,哈啊,真好笑。”
“你不舒服吗?”
“不是的,你听我的,躺下。”
我拍了拍膝盖,调皮地笑了笑。他毫不犹豫地躺在我的膝盖上,像个撒娇的孩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的鼻子和脸蛋,还有额头都受伤了。”
“我要用创可贴把你的脸贴满。”
“不行!这里是我的嘴巴,吃饭的地方。”
“什么?干什么的地方?”
舟善终于闭上眼睛,放心地把他的伤扣交给我。哎哟……他到底挨了多少打?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张开了嘴巴。
“喂,跟我打架的那几个家伙至少需要住院两周!”
“要是他们举报你,你打算怎么办呢?臭小子。”
“举报我?啊啊啊!举报吧。啊啊,我不知道。反正只要想到政民,我就像疯了似的。啊啊!你轻点儿!”
也许是药膏的刺激性太大了,舟善小子皱起了眉头。我把创可贴帮他贴好,又吹了几下,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怪无聊的,我们接吻吧,好不好~?”
45.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狠狠地打了他一下,这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在说真话。他疼得使劲揉搓挨打的部位,还恶狠狠地瞪着我。
“哧,竟敢随便伸出你的臭猪蹄!”
“什么,你说什么!你死定了!”
我在他的脑门弹了一下,又使劲摇晃他的脑袋。啊啊,猪,猪蹄,啊啊啊!于舟善,你今天算是落到我手里了,你等着瞧!
“啊啊啊!有人要暗杀我!救命!”
“SHIT!我把你的破嘴缝上!”
我一时激动,口不择言,竟然说出了“破嘴”这种话。舟善这个臭小子正在弹我的脑门儿,听我骂他“破嘴”,立刻暴跳如雷。
“什么?破嘴?破嘴?你这个死丫头!你放开我!”
这个家伙到底是男人,他松开我的手,抓住我的肩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
“以后除了我和政民以外,你要是敢碰别的男人的脑门儿,你就等死吧。”
“……”
“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听见没有?”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冷了?还是害羞?呵呵……舟善两颊涨得通红,慢慢地站起身来。偶尔他皱起眉头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很痛苦,但是脸上马上又会充满了微笑……
“哇塞!明天就放假了!”
“哦,是啊,咳咳。”
“我知道你很难受,却还要强颜欢笑,你过来,我帮你取暖。”
说完,他迅速地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摩擦,然后把热乎乎的手心放在我的脸颊上。但是他的手刚碰到我冷冰冰的脸颊,温度就降了下来。
“舟善啊,你手上的灰都沾到我的脸上了。”
“是吗?我一个月没洗手了,这倒也有可能。”
“啊啊啊!于舟善!”
舟善小子咯咯笑了一阵,嘴角的伤口似乎感觉到了疼痛,连忙用手捂住嘴角。他把我送到家门口。啊啊啊,真的好冷。
“快回去吧。”
“哦,明天正门见。”
臭小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沿着楼梯上去,推开房门,一股暖流温柔地把我拥抱。啊啊,突然走进如此温暖的地方,我感觉手指和脚趾都痒痒的。呵呵。
“妈妈,我回来了。”
“我和医院联系好了,明天就住院,妈妈和你一起去。”
妈妈正在饭桌上摆弄着什么,听见我的脚步声,她站了起来。住院?明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悄悄打量着妈妈的眼色,对她说道。
“妈妈,明天好象不行。”
“为什么?明天是你们学校举行放假典礼的日子,应该比平时放学更早,不是吗?所以我提前预约了。”
“哦,这倒也是,不过……”
我说到最后,声音就模糊了。妈妈看了看我,好象明白了什么,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我有一种预感,即使我把原因说出来,明天也非得去医院不可了。
“妈妈,我明天……”
“没有什么事情比带你去医院更重要了。明天一放学,你马上就回家,妈妈在家等你。”
妈妈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说完了想说的话,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我跟着妈妈走到门口,猛地停下脚步。啊啊……怎么办呢?为什么偏偏……我有气无力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书包放下。我扑通一声坐到床上,望着对面的镜子,我自己也发觉到脸色很苍白。现在我还能像从前那样微笑,这简直算得上是奇迹了。对我来说,这的确是奇迹。我并不是重新站起来,而是怀念和我心爱的人度过的每一个日子。和心爱的人度过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喜悦,对我来说都是奇迹。
疼痛像往常一样,毫无征兆地向我扑来。妈妈整夜都没睡,可怜的妈妈送走了和我患同样病症离开人世的爸爸,现在又眼睁睁看着我也被同样的痛苦所折磨,她强忍眼泪,手心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甲的痕迹。太阳终于赶走了恼人的黑暗,赶走了带给我死亡恐惧的黑暗。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把我的房间照亮。经过昨天夜里那场急促的斗争,妈妈疲惫不堪地瘫倒在床上,我也累得筋疲力尽了。
“妈妈,妈妈。”
“哦,你起来了,海芸?”
“妈妈你回房间去睡吧,我没事。”
妈妈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走下楼去小睡一会儿。这时,时针准确地指向七点半。寒冷的冬季,凉飕飕的早晨,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做好了上学的准备。我先穿上长筒袜,套上校服,最后又穿上外套,照了照面前的镜子,望着镜子里那个傻笑的自己,突然间泪水涟涟。我捂住嘴巴,悄悄地坐了下去。这一刻,我仍然不停地擦眼睛,似乎要把我生命中最后一次穿校服的样子牢牢地留在记忆深处。看好了,申海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这是最后一次。今天穿校服,早早起床准备上学,每天早晨挤公共汽车,在学校大门口避开学生主任的视线悄悄整理衣服,上课时间偷发短消息,不听老师讲课趴在桌子上睡觉,这一切都是最后一次了。我擦了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