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然小小的五官顿时缩成一团。这个,亲爱的老爸啊,您好象该刮胡子啦……
妈妈心疼了,将她抱回来,嗔怪着,“看你!扎着她啦!还有一身的烟味儿!又和孙大哥两个抽烟了吧?赶紧去洗洗再来!唉!你别碰囡囡!一会儿把手焐焐热了,看这冰的!这么小的娃儿怎么受得了!”
爸爸嘿嘿笑着,很听话地去洗漱。不用出门,其实整个家也就这么一间屋子。门口炉子上还座着一壶热水,爸爸就着脸盆,哗啦哗啦地洗手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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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前世的经验,爸爸对妈妈也一向是相当地迁就和纵容的。爸爸高中毕业,在当时可算是高知分子了,又来自大城市,人长的高瘦,白净,精神,为人谦和,做事勤恳,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江宝然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周围的七姑八姨们饶舌,说妈妈是高攀了,捡个大便宜。
其实不然。
妈妈林青苗,来自四川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哪怕就是在省份地图上估计也是连个点儿都没标出来。妈妈家里弟兄姐妹七八个,她排中不溜儿,不上不下的最不招人待见。任她再小意儿再努力,断断续续地也只读了两三年的小学,号称高小毕业,勉强地能读个报写个家信。
妈妈来新疆的目的远不如爸爸那么宏伟壮丽,很简单,辍学后听说,新疆这边有活干有饭吃,为了活命,跟着回家探亲的同乡就这么懵懵懂懂过来了,那时是67年底。
一块蓝底白花的包袱布,里面一双自己做的新布鞋,就是她全部的行李。新布鞋早已化为军垦大渠中的泥泞与尘土。蓝底白花布,絮了新棉,衬了军绿的底布,此刻正软软和和地包裹着江宝然,并将继续陪伴她直至高中。
像妈妈这样,被吃饱肚子有工作的美好前景召唤而来的,还有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女青年,她们同五十年代初在全国征召的大批进疆女兵一样,对于安定和稳固新疆广大的垦荒建设者们,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荒芜的戈壁滩上,漫天的黄沙尘里,十七岁的妈妈天真,纯朴,清丽,娇嫩。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单身汉当中,经过失恋的打击和劳动的改造,变得相当务实而成熟的老爸,一反知识分子的文弱,起步稳,眼力准,下手狠,一马当先手到擒来,当时不知羡煞了多少同样虎视眈眈的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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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吃饱了。爸爸洗干净上了土炕,相当熟练地(好男银啊!)抱过江宝然,逗弄着。
尽管老爸的哄小孩手段令人有些黑线,宝然还是乖乖地,很敬业地“被娱乐”。唉!怎么说也十几年没见了,作为一个还没有抗议能力的小奶娃,她小人有大量,就纵容纵容爸爸好啦!
一边悄悄地汗着,一边去打量妈妈。
妈妈正在一旁悉悉索索地收拾一些小小的布料衣物。呃,该不会是自己的,哪个什么布吧!对于“尿片”这个日用品称谓,宝然是很有心理阴影的。缘自于前世三岁那年,有次想吃老爸的手擀面片,口齿不清,词义不明的她,跟在老爸身后,跳着脚嚷嚷了好半天:“尿片!尿片!宝然要吃尿片!”
笑翻了一家人。
最可恨的是,毫无**概念的家人,居然将这一“秩事”,宣传打趣,一直伴随着宝然长大。直到上大学远远离家,才算彻底甩掉这一“奇耻大辱”。
可悲的是,类似的丑闻糗事,在宝然身上总是防不胜防,相当地娱乐大众,于是人送一绰号“开心果”。
哼!宝然阴阴地想,这一辈子,可不能再象上次一样糊里糊涂。“开心果”这个别号,听着好听,用起来还是放在旁人身上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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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江宝然个性中些许的迟钝和憨拙,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妈妈的天性遗传。
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妈妈身材丰满,脸庞圆润,是个有着时代特色的美人。妈妈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幼的贫穷,更是养成了勤俭,小气,安贫,守旧的性格。
而妈妈却把自己这种难以改进的性格缺陷,在爸爸的身上,完美地转化为忠诚与依恋,表现为爸爸被害时的不离不弃,家庭困窘时的不悔不怨。在爸爸的身后,在他以一己之力在遥远荒凉的异乡奋斗拼搏时,为他守护起了一个温暖的唯一的小家。
所以说,婚姻中所谓的配上配不上,谁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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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洗去了一身疲惫,抱着闺女,暂忘了满腹心事,坐在老婆的热炕头,很是舒心。
“我家小囡囡啊,再过几天就满月了哦!爸爸带你去照相!照相知道吗?给囡囡照得漂漂亮亮!囡囡高兴不高兴啊?”
瞧这话问的!你说我是不回答呢还是不回答呢还是不回答呢?
呵……困了!江宝然很不给面子地打个呵欠。老爸啊,女儿我这是为你着想啊,我老老实实地睡了,你们俩才好少儿不宜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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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地窝子内,语声渐息。
门外,北疆的严冬,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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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满月(一)
时代的局限,小孩子满月都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庆祝。最新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尽在。GGYY爸爸还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大冬天的,正好是休息日,执意要给江宝然来个满月照。
带着个刚满月的婴儿出门,是件麻烦事。妈妈忙着收拾:尿布(汗!),小暖瓶,衣服,被子;爸爸在一旁点算着为数不多的几张钞票,同时还拿只铅笔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的。会是什么?购物清单吗?江宝然很感兴趣,可惜没人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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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之下,江宝然开始慢慢地打量四周,她的视力增长很快,前几天都还没顾上仔细看看这个家呢!只是隐约感觉不是自己记忆中家的样子。
不大的一间房,约有十五六平米。房间的尽头就是江宝然身处的土炕。土炕三面靠墙,其中一头,高出炕面四五十公分,齐炕头垒出一个土台,上面并排放着两只油漆斑驳的大木箱。木箱很眼熟,宝然盯着寻思半天,想起来小时候在家里见过,据说是家里最早的大件儿了,文物啊!
木箱上面,郑而重之地端坐着一台敦实厚重的收音机,上面很珍惜地搭了条红色纱巾。纱巾透明度颇高,可以分辨得出熟悉的“红灯”牌子,这是前世江宝然有记忆的古董之一,后来搬家折腾来折腾去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宝然流着口水想,这回可得留点儿神保留下来,记得重生前在网上瞎逛的时候仿佛还有人重金求购来着。
木箱靠着的墙面上,抠出上下两条现成的壁龛,里面摆了圆面的小镜子,木梳,还有个柳条小筐,里面隐约可见几个碎布卷子,几个毛线团儿,还有把大剪刀。这明显是妈妈的工作台啦?
最醒目的,是最上面一格里的几本书。其中最厚的一本,书脊上的字,太高了,以江宝然这个小身体目前的视力还看不太清楚,但根据那鲜红的行楷,隐约还是可以判断的出,赫赫然是“**选集”几个大字!真是有时代特色!
沿着炕边一圈的墙上,整整齐齐贴满了样板戏剧照宣传画之类的,很是热闹。
土炕下面,四四方方一张木桌,爸爸正在那儿写写划划。旁边厚厚笨笨的三张木凳,都很熟悉,没有上漆,露着原木的本色,被时光之手打磨得光滑温润。这些旧家俱一直伴着宝然长大,它们在宝然眼里也是由大变小,亲切得如同家人。
顶奇怪的是小木桌靠着的那面墙,除靠边一段直通屋顶外,其余部分只有大人齐肩高,横跨了屋子的一多半儿,上面搁着盘子碗碟,还有个朱漆筷笼。短墙靠里屋这边,钉了钉子,拉了根铁丝,上面搭着几条毛巾抹布,嗯,还有两双袜子!
江宝然忽然明白这是什么了:火墙!这是北疆特有取暖用地火墙!至于这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半截式火墙……宝然又在记忆中挖掘了一下。对!它只可能出现在一种房子里——地窝子!
想到这里。江宝然立刻向上望去。屋顶。一个四方地天窗映入眼帘。外面白白地什么也看不见。应该是被厚厚地雪盖住了。
没错了!这是一间典型地地窝子。大半在地下。小半在地上。火墙地另一边。应该生着炉子。炉子正对着屋门。一面做饭。一面给这面空心地火墙供暖。烘热了整间屋子。火墙边上。就是烟囱向上通往屋外。
在江宝然前世地记忆里,自己并没有住过这种地窝子。这是一种军垦时代特有地房屋。在地上挖下一米多深四四方方地土坑。上面起半墙。架上椽子。铺上苇草。抹上草泥,门洞口留了斜坡。挖出台阶来通往地面。简便快速。冬暖夏凉。宝然懂事后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还在里面住过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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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中,江宝然已经被全副武装,真的是全副武装:衣服是线的,棉的,不知道裹了几层,再系上兜帽小棉斗篷,外面还包了条小花棉被。
被同样严装厚裹的丰腴美人妈妈抱着,江宝然很是担心:这能抱得住吗?别再把我给摔啦!
呃,再想想,其实摔了也没什么。身上这么厚地包着,地上膝盖深的雪垫着,应该不会太疼……
临出门前,江宝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火墙这边的炉灶部分。
靠墙角一只铁皮炉,炉子上放了只不锈钢的拎把儿烧水壶(若干年后经起点的读者aix同学科普,宝然才明白那实际上只是一只铝壶,这个无知的被现代物质文明腐蚀了的娃儿!),墙上打了几支木橛子,上面挂了铁锅铁铲铁夹铁钩之类。炉子左脚边是一小堆煤块,右脚边是劈好垛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木柴与屋门后墙角之间,是个上下两层的大铁丝笼子,里面挤挤挨挨缩成一团的,居然是若两三只鸡!
江宝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总听得有咕咕咯咯的声音,原来根源在这儿哪!也怨不得她没听出来,有二十多年没见过活的鸡了吧?这几只老母鸡,应该就是家里产妇幼儿的主要营养来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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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爸一开门,呃……,脚下,一堆白雪扑进门来,昨晚那场雪很是壮观嘛!难怪这边大门一向都是往里开,否则到了冬天会经常地尝到大雪封门的滋味。
雪还没停,依然有鹅毛般的雪花在漫天飞舞着。爸爸取了扫帚先只将门口到大路上的通道扫开,方便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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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出了门,爸爸不知从哪儿借了自行车来骑着,妈妈抱着宝然坐在车后架上,向城里行去。
对,是进城。老爸这会儿还没平反,两口子都在团场三连种地,离市里很远。要照相,得出了门,骑行约一个小时,过了环城公路,才算是真正进入市区。
进了市里就没几步路了。石城市本身,只是个小小的袖珍城市。五脏俱全,就是真小:骑上自行车,从这头到那头,满打满算的也就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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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了门,江宝然便被捂得很严实,没法子看到外面的情景。好在还给留了条透气的缝儿,冷冽清新的空气钻进来,刺激,熟悉,让江宝然精神大振。风的味道,冰的味道,雪的味道,这阔别已久的故乡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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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满月(二)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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