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瞎起劲地接话说“三截”,搞得全校笑翻掉。你本事大着呢…………你什么时候记性变得这么好?不好意思,一直如此。
之昂,你知道吗,在很多年之后,回想起1997年那个冬天,我那时觉得你又变成了1995年的陆之昂,你依然是那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悲愤和伤痛的少年,依然会露出牙床开心地大笑,比赛前一天的紧张心情真的在和你斗嘴的过程里烟消云散。有时候在想,这辈子有你陪在身边,真是件快乐的事情,所以我总是很感谢上帝,让你陪我度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从孩童,到少年,然后一到成午后复杂的世界,你都一直在我的身旁,像一个从来都不会同山俗而改变、剔透的年轻的神。谢谢你,无论是爱笑的,还是爱沉默的陆之昂。
——2003年傅小司
第二部分 1995夏至·柢步·艳阳天(3)
“啊,”陆之昂突然从床头跳起来,“下雪啦!”傅小司掀掉身上的被子爬起来,爬到窗台上贴着窗户往外看,“真的啊,南方也下雪么?”陆之昂也跳起来坐在窗台上。傅小司朝着浓重的夜色里望出去,尽管地面依然湿漉漉地反着路灯的白光,并没有像浅川一样的积雪,可是空中那些纷乱的雨丝中间,确实是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虽然称不上鹇毛大雪,却的确是大雪。“啊,难得啊,”陆之昂的手指搭在玻璃上,无规则地敲着,“上海都会下雪,我觉得这应该是吉兆吧,你明天肯定会拿第一名的。”“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界的呀。”尽管语气是不冷不热,但傅小司看着陆之昂的眼睛里充满了感谢。陆之昂很开心地笑了。正要说话,就听到立夏房间一声惨叫。
等到傅小司和陆之昂拧开立夏并没有锁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立夏跳在电视柜上大呼小叫的样了,立夏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大男生,自己正踮着脚尖站在电视柜上,动作就在瞬间定格。傅小司张着嘴巴一副“搞什么飞机”的表情,而陆之昂已经靠在墙上捂着肚子笑得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你干吗啊,”傅小司伸手指了指立夏,“下来啊。站那么高干吗。”“而且……而且叫那么大声,”陆之昂一边笑一边搭腔,“一副少女被色狼强暴的样子。”“有蟑螂呀!”立夏看了看地上,确定没有了,才有点尴尬地下来。傅小司指指陆之昂,说,你怪他咯,他订的旅馆。他一直说这家旅馆很好很好,我都怀疑这家旅馆的人偷偷给了他中介费。傅小司指指大小拇指扣在一起,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朝上,作发誓状,说,上天作证完全是因为这家旅馆离你比赛的地方近,我是好人。小司说,要么我们陪你一会儿吧。陆之昂接过话,说,我们在房间还发现了围棋,小司很会下啊,他从小学就开始学下围棋了,叫他教你也行。立夏张大嘴巴觉得吃惊,听着摇滚乐的人从小学围棋……这个是笑话么?不过看着傅小司认真询问的表情又觉得不太像是在说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呀。”立夏脸也有点红,不敢要求他们留下来,不然更加尴尬。傅小司哦了一声,而陆之昂把手搭在傅小司肩膀上勾了一下,冲立夏坏笑说,要么,小司陪你睡呀。门“砰”的一声关掉,差点撞到陆之昂鼻子上。傅小司看着他说,你的冷笑话可以再冷一点,没关系。陆之昂说,我又没讲笑话咯,是她自己想到了一些令花季少女又梦幻又不敢开口的事情吧。刚说完门突然打开,一个枕头直接砸到陆之昂头上。陆之昂这里是三楼!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摔不死就冻死!立夏喊道。门又砰地关起来。陆之昂拿着枕头,嘿嘿地笑说,她学我哦,哈,扔枕头。傅小司根本就没有打算理他,穿着拖鞋回房间去了。
厚厚的被子。白色干净的床单。陶瓷的茶杯。有着宽阔的窗台可以坐在上面看外面深深的梧桐树影。木质的地板。木头的门和桌椅。大衣柜。大梳妆台。一切都好像老上海的片子里演的那些沪上人家。立夏窝在被子里的时候想,确实是像陆之昂说的那样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馆呢,而且价钱还很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想起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前什么事情都要依靠小司的大男生了。相反,他却在帮着小司做很多的事情。想想这个世界真的神奇。早就说了他们两个都是神奇的物种嘛。美貌,智慧,幽默,善良,才华。切,肯定是冥王星的人了。立夏想。然后睡了过去。梦中傅小司拿了第一名。半夜醒来的时候还因为以前听说过的“梦都是相反的”论调着实吓了一跳,连着“呸呸”好多声。
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长达四个小时的比赛时间。因为是现场命题,所以每个考生都很紧张。小司倒是没什么,依然一副以前在学校画画的样子,调着画架的高度,清理着颜料,装好清水等等。陆之昂和立夏站在旁边,也帮不上忙。不过周围的那些上海本地的参赛者都是有爸爸妈妈跟来的,一会儿帮他们披衣服,一会儿帮他们倒水,搞得一副皇帝出巡的样子。切。嗤。陆之昂和立夏从鼻子里出气的声音被傅小司听到了。然后傅小司说,好啦,你们两个去外面逛街吧,我结束了出来就给你们打电话。考试的学校是一所全上海甚至全中国都有名的女子学校。学校外面的铁栏杆上是铁制玫瑰,里面有大片的绿地,还有教堂,有穿着长袍的修女慢步行走在学校里,有鸽子成群结队地在上空盘旋。“好漂亮啊,”立夏看着学校里的一切,“在这里上学一定很开心吧。”“没觉得啊,”陆之昂这会儿又安静下来了,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浅川一中也很漂亮啊。”两个人坐在学校外面的长椅上,面前就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往来的车辆很多,行人也很多,骑自行车的人更多。有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也有提着菜蓝子去买菜的妇女,还有很多穿着各种制服的学生骑车去上学。耳边是熙来攘往的各种声响,而庞大的背景声就是上海话软绵绵的腔调。陆之昂起来去买了两瓶绿茶和几个饭团,然后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挨。两点半。太阳从云隙中直射下来。一束一束的强光穿透了昨晚蓄满雪的厚厚云层。三点三刻。路边有个清秀的男生骑着车载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哼着歌曲过去。四点二十。光线开始暗淡。黄昏扩散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下班的人流纷乱地穿行在这个庞大而忙乱的城市里。空气里有很多白色的点,像胶片电影里那些陈旧的霉斑一样浮现,伸出手抓不住,却在视网膜上确凿地存在着。五点半。傅小司从那些神采飞扬的众多考生里走出来,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肚子好饿,”他抱着美术用具站在校门口对两个人说,“我们去吃饭吧。”
叫了一碗牛肉面。厚厚的汤面上浮着大把的香菜。傅小司是不吃的,统统夹到陆之昂的碗里。然后顺便抢回几块牛肉。从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所以也无从得知比赛的情形。陆之昂两三次张了口,都被硬生生地堵在那里,最后把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去。“嗯,那个,”还是立夏开了口,“决赛画的什么?”不安的语气,怕触及到某些敏感的神经。“哦,比赛啊,”因为埋头吃面,所以咬字含糊,“是命题的,叫‘从未出现的风景’。”傅小司抬起头,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哦?怪名字呢。”陆之昂拿着筷子敲着碗的边缘,叮叮当当的,“那你画的什么啊?外星人轰炸地球么?还是音速小子大战面包超人?”“那是你的领域,我高攀不起。”傅小司白了陆之昂一眼,“也没画什么,就是一男一女吧。”后面半句是说给立夏听的。“一男一女……”立夏小声重复着,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起来小司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稍微放了点心。“本来素描速写或者色彩都可以的,没有硬性要求,”傅小司接着说,“不过我想反正我上色快嘛,就直接选了色彩。”立夏和陆之昂也只轮得到吞口水的份儿,像这种“反正我上色快”的话也不是谁都轻易敢说的。“哎,你知道么,”傅小司低着头吃面,间隙里突然说,“我今天和颜末在一个考场。”“啊……上一届画芦苇画出名的那个女孩子?”陆之昂笑眯眯的,“漂亮吗?”傅小司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呃……我的意思是,”陆之昂抓抓头发,“有……才华么?”不过傅小司已经不准备再理他了。
一年后的小司的第一本画集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比赛时创作的那张《从未出现的风景》。画面上是一个站在雪地里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孩子,半长的微翘的头发,抬起头,全身上下在雪地的纯白里被映得毫发毕现,有一双失去焦点的大雾弥漫的眼睛。而天空的大雪里,有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女孩子的轮廓,从天空微微俯身,像是长出白色羽翼的天使,轮廓看不清楚,却有一双清晰而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睛。两个人在大雪里,安静地亲吻。那一刻世界静默无声。这是从未出现却永恒存在的风景。
——1999年立夏
第二天去颁奖典礼的现场,很多的参赛选手,很多的画坛前辈,周围很多的工作人员忙来忙去,忙着调音,忙着测试话筒,忙着布置嘉宾的位置和姓名牌。小司三个人进去之后,找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来,抬起头看到自己前面就是颜末,不由得开始紧张。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以前自己一直喜欢的画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着他们的样子,想起他们笔下的画面,感觉像是被很多的色彩穿透,在内心重新凝固成画面。有很多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有个男生在前面一直很得意。好像昨天晚上组委会就已经通知他,他是一等奖其中的一名了,自然得到周围很多人的羡慕眼光。陆之昂不由得问小司,你接到电话了吗?小司说,我又没留下手机号,怎么会接到电话。这后颁奖典礼就开始了,扩音设备不是很好,加之坐在最后一排,声音断续着传进耳膜,很多句子纷乱复杂地散发在空气里。傅小司一直紧握着手,虽然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拇指却一直抠着掌心,而且很用力,整个掌心都有点发红。微烫的热度。那些撞时耳朵的句子有——这次大赛的水平非常的高,超过了第一届。全国各地。各个年龄组的发挥都很超常。美术形式多种多样。代表了中国年轻一代美术创作的最高水平,这也是组委会所期待达到的目标。直到听到那一句“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小司才觉得世界在一瞬间,中破黑暗,光芒瞬间照耀了干涸的大地,河床汩汩地注满河水。芦苇沿岸发芽。成千上万的飞鸟突然飞过血红色的天空。——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
小司,看着你从最后一排站起,在人们羡慕的目光里朝着主席台举止得体地走去,看着你站在台上光彩夺目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点伤怀——你已经扔下依然幼稚而平凡的我们,独自朝漫长的未来奔跑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来由想起MARS,那个带领着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你不要笑我这样幼稚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本应该开心的时刻如此的感伤。我想,也许这两年来我日渐成熟的外表下,终究是一颗幼稚的心灵吧。如同一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停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