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望去,水中的自己,竟是这般清朗俊逸,像光一般耀眼,水一样清澈,蓦的想到自己如今在东厂做的那些自己都深感厌恶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和自己这般清朗的面庞和清明的心是如此格格不入,反差巨大,不禁心中觉得一阵纠结之酸苦。
此时凌云冲正凝望着水面,忽的听见屋顶上“呼呼”风声响,似有异动,凌云冲心头一凛,旋即想到了那位老板任青阳,莞尔一笑,心道:“倒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凌云冲坐在木桶中,不动声色,兀自浇着水洗着澡,假装没有发现屋顶有人。任青阳正趴在屋顶,用长绳加钩子从房间天窗垂下,一举一动都蹑手蹑脚地,生怕惊动了凌云冲,她想钩他的衣物和行囊上来,查看是否有拜帖、驾帖之类的信函,可以证明这个人的真正身份。
自从凌云冲进来五福客栈,她就从来就没停止过对他身份的好奇,她当然对凌云冲自言的漕帮身份不以为意,福叔更提醒务须留神客栈里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简单的,只要一有机会,她便一定要查要探的。
方才任青阳喝完药,在床塌上躺了一会儿,睡醒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便到厨房想弄点东西吃,见初九烧那么多水,便问情况,初九便告诉任青阳,凌公子要水洗澡。平常不可能去凌云冲房间翻看他的行囊,如果被他发现,不好找说辞口脱身,更不可能帖身搜他身上揣的有什么物事。任青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她另外还想,这次就算查不到什么,也要钩走他的衣物,给他找点麻烦,恶作剧一番,好好戏弄戏弄凌云冲。
因为她曾经经历过那样一种凄凉身世,所以她生平最憎恶寡情无义、好色无厌之徒,很不巧的是,不知状况的凌云冲偏就说了那样一个故事,虽然她丝毫不信凌云冲自言的漕帮身份,却对这个戳到她忌讳的那个故事将信将疑。如此两方面的思量,她便爬上屋顶,开始行动。
任青阳发现凌云冲的行囊放在床头,天窗离的太远钩不到,刚好凌云冲的衣物放在天窗垂直下面,又放在凌云冲背后,任青阳心下欢喜,小心翼翼的垂下绳钩。
凌云冲不时注意着背后的情况,当眼睛余光瞄到绳子快垂到自己伸手可触的位置时,他顺手抄起身旁水瓢,舀了一勺子木桶里的热水,手腕一抖,“哗”的一声直泼向天窗,“啊呀!”屋顶传来任青阳一声高亢的尖叫,躲过泼水一击,却疏忽了手中的绳子,凌云冲一瓢水泼出便丢掉水瓢,随即一把拽住绳子,用力一拉,任青阳连绳带人从天窗摔下,但是她反应挺快,身手敏捷,忽的甩出一把飞镖还以颜色,快落地时,一个漂亮的转身,飘然落在凌云冲跟前,稳稳半蹲站住,恰好背对凌云冲。适才扔出的那一把飞镖纯粹是示威,事发突然,毫无准头,一个也没打中凌云冲,全都钉在了栗木桶上。
任青阳慢慢站起,侧过身去一看,却见凌云冲含笑而立,一撩长发,反倒率先开口,冲她笑道:“莫不是任老板觉得在下所付的银两不够伙食跟房钱,所以就特地进来钩走我的衣物拿去当啊?”刚才他暗忖任青阳想干什么,现在看见掉在地上的绳钩已然明白她是怀疑自己的身份来查探的,于是故意调侃岔开而言。
任青阳摔下来那一刹那惊慌失措,只想不要在她想戏弄的人面前摔的太狼狈,不能摔爬在地上被看了笑话,反倒叫对方戏弄了自己,所以一心全神贯注的是自己。可也在那一瞬间,凌云冲已从木桶中跳出,手疾眼快抓起衣物往身上一罩,其时已然穿好,里面的内衣和裤子来不及穿,他伸手抓来罩上的是外面的青色长衫,跟着一下迅捷麻利地系好腰带,电光火石样的一连串动作,在任青阳摔下来站起之前,他已整理完毕。
任青阳见凌云冲这般淡定自若的姿态,不禁心中一凛:“好快的身手。”冷哼了一声,嗔道:“去,就你这些个破衣烂衫,也值不了几个铜板。”
凌云冲道:“那难不成任老板是想拿我的衣服去替我洗?”任青阳笑道:“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多谢凌公子刚才帮我洗衣服啊,子曾经曰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等任青阳说完,凌云冲抢住话头,浅笑道:“哦,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非礼我?”此话似嗔却亦含情。
任青阳秀眉一挑,讥诮道:“你还怕非礼啊?你非礼的人还少吗?还在乎这一趟吗?”两人一时对视不语。凌云冲抱手于胸,勾着嘴角,笑意不明,任青阳奇道:“你笑什么?”凌云冲笑道:“我在等你。”任青阳诧异道:“等我什么?”
凌云冲笑道:“等你看够了,我再说话。”本来倒没顾得细看,却被凌云冲一激,任青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双目如电似的上下细细的打量起这个男人:高挑清瘦,长发如墨,面似堆琼,唇若涂朱,明眸如星,顾盼有神,端的是一派潇洒风逸。
这两人只隔了四五尺的距离,彼此的气质,都是那么明亮朗阔,这样的彼此,很难说讨厌得起来,尽管任青阳本来对凌云冲自述的那个风流糗事耿耿于怀,对凌云冲也心生厌恶之感,可是这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之后,居然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欣赏,隐约觉得他并非是个好色纵欲之徒,也未必见得是个放浪妄为之人,他骨子里深藏的那种飘然出尘、慧雅清绝的气宇风度被任青阳感觉到了,本想讥诮他几句,却猛然的说不出来了,转而笑道:“好看的人不怕多看两眼,不过我看你这个人的脸皮也真够厚的。”
听任青阳如此说,口气明显变得缓和,凌云冲会心一笑,他感到她看到了自己真实的一面,所以才没有再锋利的讥刺,顿时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也许在她面前自己的本性到底是掩藏不住的,而她也总能奇妙的察觉到自己刻意掩藏的真性,他感觉自己和她相知是迟早,不禁莞尔笑道:“脸皮,你放心,我这张脸皮是货真价实、绝无虚假,如果你要不信的话,你可以摸一摸。”
任青阳道:“好啊,我倒要看一看你这张脸皮究竟有多厚。”说着走过去,不经意间右手掌中已多了一只飞镖,往凌云冲脸上划去。
第二十一回 祥云纹身
“诶,诶,这可万万使不得。”凌云冲手疾眼快捉住她手腕。
任青阳甩开他的手,冷笑着道:“你这套功夫压得住别人,对我可不管用。”说罢就转身要走,却听见凌云冲在后面说道:“任老板燕子般从天窗跃入,就这么空手而回么?要不要过来一起洗洗啊?在水里追逐,玩鸳鸯戏水,你拿水泼泼我,我拿水泼泼你,真是美妙无比,不过。。。我是开玩笑的。”
任青阳听闻此言整个人僵住,因为她太意想不到了,转过身舀起一勺子热水就往凌云冲身上浇去,凌云冲大笑躲过,口中说道:“你知不知道凶巴巴的不漂亮。”
任青阳把水瓢一扔,瞧了眼凌云冲,冷冷一笑道:“还要不要帮你擦背啊?”
凌云冲调皮的笑道:“求之不得。”任青阳注视着他,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有点邪气,但又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厌恶,表情和话语真是相得益彰,不由俏面一沉,薄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啊?”凌云冲一本正经的道:“什么无耻啊?我都说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老把我往那坏处想啊?”任青阳正色道:“让我往好处想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啊。”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听得这话,顿时神色一黯,一时语塞,因为他并不是这种轻浮的人,只是那个临时编的风。流故事说出以后,任青阳一定误会,对自己产生很大反感,就算她不全信,心里也是会横着根刺的,可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自己却不得不那样说,但被喜欢的人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
以他的身份,被人误解,忠而见疑都是常事,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但如今任青阳误会自己,他却莫名的感到了一丝不好受。
任青阳见他收敛了笑容,半晌不语,那乌黑澈亮的眼瞳,波澜不惊而又深邃得夺人心神,隐隐透着丝丝温润,点点清雅,仿佛含有一种令人敬而远之之气韵,跟平常嘻嘻哈哈说笑话的他大大不同。任青阳觉得此时的凌云冲倒是一派冰清玉洁惹人怜的可人模样。
沉默了一下,凌云冲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是个好人。”算是为自己简单的澄清。“好人?”任青阳忽听得凌云冲这种正经的腔调,显然有些诧异,“我看你倒像一个疯子,色心疯。”口气带着讥讽,显然不信。
凌云冲一听此言,又笑了起来,说道:“没试过的东西别轻下定论哦。我不是疯,我是痴,你千万别以为我是疯,我对看上眼的东西一向是赤诚以待痴心一片。”
任青阳看着他的笑眸,秀眉微挑,轻哼一声,笑道:“我看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吧。”她具备妩媚与冷傲之间的平衡能力,这一笑深邃难猜冷热无常,令人难以捉摸,无从揣测。
凌云冲注视着她此刻的笑靥,嘻皮笑脸的道:“任老板,你这个笑容真是老天爷用来对付男人的刑具。”
任青阳心念一动,立即把话拉回来,正色道:“那你还是快点说吧,你知道我心里想知道什么。”
凌云冲道:“任老板对在下的身份还是有所怀疑?江湖路不好走,你我都是明白人,总之不管我是什么人也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任青阳听得他口吻诚恳,语调沉稳,心中暗忖:“他言下之意就是咱们是友非敌了,不管他是什么来头,这朋友之交他是真心真意的。”随即浅浅一笑,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再问。不过这趟总算没白走。”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凌云冲一眼,秀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调侃道:“哈,没想到英俊不凡大美人脱光了更好看啊,我会再来看你的。”想到本想戏弄他,自己却也被他戏弄,临走甩下一句不甘示弱。
凌云冲哈哈一笑,道:“任老板真的这么关心我啊?承蒙记挂,在下感激在心。”任青阳轻声一笑,反问道:“真的?”凌云冲道:“点点滴滴,铭记于心。”说着指指心,看上去确是一派认真的样子。
任青阳笑道:“你这张嘴,很会哄人。”凌云冲笑问:“你这是褒还是贬啊?”任青阳道:“自己猜。”说着脚步后退准备要走,却没留神一脚踩到地上的水迹,脚底一滑,就要摔倒,凌云冲见状,连忙一步抢上去扶住她手臂,从她右侧去拉她,同时喊道:“小心。”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吃了一惊,重重一把抓住凌云冲伸过来的手臂,离地一尺被拉住,没有摔坐在地上,可她这重重一把竟拉垮了他的衣服,她抓他手臂时扯着衣袖,连带衣领从肩膀滑下,只见凌云冲露出半个光溜溜的身子来。任青阳一愣,感到些许歉然,不由得脸上一热,不掩女儿半抹绯红,看见他左肩上刺有一朵不大不小的银红色祥云图案的花绣,色彩明朗,画功精湛。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见衣服被拉垮,也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却听见任青阳“啊”的一声尖叫,抓着他手臂的手同时也松开了,只见任青阳目瞪口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背部,凌云冲知道不该给她看见的被她看见了,这是个意外,纯属偶然,可也许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