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象牙塔- 第6节

　　考生们脸上的表情是极其复杂的。有人带着淡淡的微笑，有人一脸的迷惘，有人哭丧着脸。更多人，则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挤在人群里，马万福瞪大眼睛找寻着儿子。家长们陆续领着孩子离开了，马虎还是迟迟没有出现。直到人群散尽，马万福才看见儿子出现在了路的那一端，他搭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往这边挪。那一刻，马万福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刹那之间，他扶摩托的手也变得僵硬无比。

　　当马虎一步一步走到马万福跟前时，马万福发现儿子的脸是如此的蜡黄。一年以前，儿子是那样的容光焕发，而现在呢，他那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一种深深的怜悯涌了上来，马万福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父亲的和蔼。“虎子，都已经考完了，你就不要多想了。”马万福把儿子扶上了摩托车。

　　回到家之后，马虎晚饭没吃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母亲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顿时惊慌起来。“虎子，你干什么呀！”“妈，我有点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心里闷就出来透透气吧。”

　　母亲试图说服他打开房门，可马虎就是不听。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志心来了。马万福夫妇恭恭敬敬的把他迎进了客厅。

　　“虎子，志心来了！”母亲扯开嗓门喊道。“有什么事吗？”马虎应了一声。“考试考完了，大伙就要散伙了，今晚有个沙滩聚会。”志心说道。马虎没有答应。

　　“过两天就各奔东西了，以后见面都难，我看还是去一趟吧。”马万福说道。马虎这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湘水河边，沙滩上，高三（3）班的同学围成了一圈。

　　河水静静的流淌着，沙滩上还残留着夏的气息。然而，从河面上拂来的微风却是极其的凉爽。远处半山腰的寺庙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着，夜幕中的银河美得让人如醉如痴。

　　三年的朝夕相处，三年的亲密无间。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这样手拉手，肩并肩的享受着，享受着这个离别前的夜晚。

　　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也许只有用音乐才能表达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

　　“马虎，给大家唱首吧。”田德佳把吉他递给了马虎。

　　马虎清了清嗓子，拨动了琴弦。“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马虎轻轻的唱了起来，接着所有人都唱了起来。一曲唱罢，所有人都湿了眼睛。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　　内招
马虎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然而，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睡，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丝毫倦意。“虎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父亲显得十分客气。在马虎的印象里，父亲还从未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您说吧。”马虎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这次考试，你估计能考多少分？”马万福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不太理想……”马虎把头深深埋在了胸前。

　　“你考得不理想我知道啊，不过不理想也有个分数对吧，750分的试卷，你认为能考多少分？”马万福的语气显得十分和蔼。

　　“大概在……400分上下吧。”马虎答道。

　　“400分上下？也就是说，你的成绩肯定过350分？”马万福的脸上有种令人难于察觉的惊喜。

　　马虎点了点头。

　　“你确定能过350分？”马万福似乎不大相信，又问了一遍。

　　马虎又点了点头。

　　“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毕竟你的成绩不大好。”马万福说，“我对这个成绩十分满意。你赶紧洗个澡吧，洗完赶紧睡。”

　　第二马虎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母亲正在厨房“叮叮当当”忙个不停。“妈，今天有客人来？”马虎觉得很奇怪。“是啊，中午县长要来吃饭。待会见了县长要礼貌点，叫大伯，明白吗？”母亲正在杀一条黑鱼。黑鱼的血沾满了母亲的手，母亲拿起抹布擦了一把。

　　十一点半，门铃响了，母子俩恭恭敬敬的到门口迎接佳宾。县长很年轻，只有三十来岁。马虎想叫“大伯”的，可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虎子，你怎么不懂礼貌啊？”马万福脸都气青了，转而他又对着县长，笑成了一朵花，“县长，都怪我没教育好。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马老，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家公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将来肯定是个人物。那时候，我们都还要沾他的光呢。”县长笑了，露出了半口金牙。

　　坐定之后，马万福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比如工作上给了很多启发和帮助啦，比如生活上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啦。说完感激的话又开始说赞美的话：县长您的领导艺术真是让我老马折服呀，县长您的口才真是天下一绝呀。一边说一边敬酒。

　　酒过三巡，马万福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

　　“这孩子，性格和品德都还马马虎虎，可就是能力差了点。我看是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不瞒您说，今天我请您到寒舍来，就是想请您指点指点，这个废物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马万福停了筷子，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

　　“马老，你这样说我就愧不敢当了。你家公子明明就是可造之才嘛！他是一块玉，稍加雕凿就可成型，你可不要把他当砖头呀。”县长夹起一块甲鱼肉塞进了嘴里。

　　“县长，谢谢您这么抬举犬子。不瞒您说，他今年刚刚参加高考。成绩很不理想哪，只有400分上下，离录取线远呢。他这样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出了社会又有什么用呢？”马万福满面愁容的喝了口闷酒。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今年县里不是和南昌大学达成了协议吗？具体内容你也是知道的。县里要培养一名机要干部，人选呢，从机关子弟的应届毕业生中择优录取。我看你家公子条件也挺好的，如果他有这方面的志向，那就报个名。”县长的牙缝被什么卡住了，他掏出牙签剔了起来。

　　马万福也不着急，等县长剔完了，扔了牙签，这才接过了话茬。“县长，不瞒您说，犬子也有这方面的志向。可是今年机关子弟的毕业生也有不少啊，我数了数，一共有八位，而且他们个个都比犬子强……”

　　“马老，看来你是信心不足！我觉得你家公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所以选拔的事你要有信心！不过话说回来，南昌大学要求我们送过去的人高考分数要在350分以上，否则他们就拒绝接收。这可是个硬件啊，你看你家公子达标了吗？”

　　县长把目光投向了马万福。仿佛是一阵热浪灼来，马万福的脸被灼得火辣辣的疼。“我问过他了，肯定在350分以上！”马万福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好。今天下午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到局里来参加选拔。”县长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马虎肩膀。

　　第二天，机关子弟的八位应届生都参加了选拔。上午，就有三位因形象不佳被淘汰出局。一位身材太矮，一位脸上有胎记，一位长了一*牙。

　　下午选拔项目有演讲、问答、个性调查。演讲环节，有一位因为口齿不清、表达能力欠佳惨遭淘汰；问答环节，又淘汰了两名。一名因为“政治观念淡薄”，另一名“知识面过窄、文化底蕴尚有欠缺”；在个性调查这个环节，就剩下马虎等两个人了。由于两外一名从不参加集体活动，评委们一致认定他“不善团队”，也被淘汰出局。马虎成了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

　　接下来进行了政治审查。马虎轻松过关。马万福和县委签了份“保证毕业后回乡工作”的保证书，并交了两万保证金。

　　马万福夫妇在筹办酒席了。该办什么样规格和档次的，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该请那些人到场，都需要经过一番周密的部署。

　　正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马虎的母亲脸上的气色格外的好。

　　“很多老师说，志心的成绩提高得特别快。我听了就不舒服。现在呢，他能不能上还不一定呢，可是我们家虎子……”

　　夫妇俩单独在一块的时候，母亲总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九　无家可归
夜很深了，马虎还是睡不着。隔壁传来的咳嗽声时时都在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350分，他有350吗？他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马万福却是胸有成竹。查分热线开通的那天晚上，马万福还在悠闲的欣赏着电视上播放的小品，他压根就没想到要去拨查分热线。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喂。”马万福用手一摸就把话筒抓了起来。“您是马虎的父亲吗？我是金梦。”对方这样说道。“你好啊，金老师。”马万福觉得很奇怪。金梦是化学老师呀，自从马虎转到文科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刚刚我查了我们班学生的高考分数，情况糟透了。”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志心考得怎么样？”

　　“503分。我们班500多分的就志心一个。王云610分，其余的都在500分以下。水牛467分，欧阳菲菲463分。我们班有希望上大学的就这几个。”

　　“金老师，我们家马虎呢，他考多少分？”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了上来，马万福不禁锁紧了眉头。

　　“考得不太理想啊。马先生，您千万不要责骂他，他已经尽力了。”对发说道。

　　“350分过了吗？”马万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没有。他考了298分。马先生，今年的高考试题难度很大，他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了。您千万不要灰心，补习一年，他一定能考上的。我还要和别的家长通报一下，我们下次再聊。”金梦挂了电话。

　　“298分，肯定是弄错了吧？”马万福压根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什么？我们家虎子只考了298分？”妻子一听这话，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你们女人，就知道哭！”马万福一掌把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抓起了电话。拨电话号码，输入考生号，电脑语音便响了起来。

　　“请记录：总分298分，语文……”

　　马万福感觉耳朵“嗡”一声响，接下来讲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虎子，你给我过来！”马万福咬着牙喊道。

　　马虎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马万福一把抓住了他衣领。“考多少分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啊，从小我怎么教育你的，难道你说谎一点都不脸红？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人？你说啊！你给我滚远点，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马万福发疯般的把马虎往外推，母亲拼了老命才勉强拉住。

　　“都是你惯的，到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啪”一声，马万福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了妻子脸上。妻子手一松，马万福便把儿子推了出去。

十　比翼双飞
水牛做梦都没想到志心的高考成绩会拉他一大截。这就好比爬山，他都快爬到山顶的时候，志心还在山脚下。可是转眼之间，志心却骑到了他的头上。

　　看来志心肯定可以上本科了，而他却只能上专科。水牛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不过更为残酷的还是：填志愿的时候，志心和校花几乎是耳朵咬着耳朵，看来他们是注定要比翼双飞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也罢，也罢。

　　水牛的父母都是农民，可他们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