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象牙塔- 第7节

　　天涯何处无芳草。也罢，也罢。

　　水牛的父母都是农民，可他们从来都不让他下地干活。水牛闲得慌，他就在竹竿的一端扎了个圈，并在圈上粘上蜘蛛网，然后带着一群孩子逮蜻蜓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一　秘密
高考成绩还未公布，文高便到处散播消息。“志心肯定没戏，他要能考上，我就把酒戒了。”老土气不过，弟兄俩为此干了一架。

　　“志心，你别听他放屁，上不了大学就不能活了吗？种田，打工，日子照样过的红红火火！”母亲为儿子打气道。

　　回家之后，志心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只是默默的干活。面对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流言，他既不反驳也不申辩。郁闷的时候，他就去找隔壁的阿春玩。阿春是他的初中同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

　　“阿春，我们来玩扑克！”志心的腿上到处是泥巴，他打了个滚就蹦到了阿春床上。阿春赶紧找来了另外两名女伴。于是四个人玩起了扑克。

　　“志心，经来你上大学了会不会不认识我们啊？”阿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就我那熊样，怎么可能考上？”志心说，“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我要是回家种田呢，你们会不会不认识我？”

　　“肯定认得，扒了皮我们都认得你！”三个女孩笑着说道。

　　志心在阿春那里得到的快乐是极其有限的。在他内心深处，藏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填志愿的时候，填的全是重点大学。他想既然他可以在一年内取得这么大的进步，那么，补习一年，他一定可以考上重点。

　　但是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呢？

　　在山区，农民们日晒雨淋，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扔掉锄头。就像文高那样，不用干活，衣服干干净净的，拿国家工资，不愁吃也不愁穿。他们哪里还会在乎是怎样的大学？

　　假如父母知道他那样做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假如他落榜了，他们会让他复读一年吗？

　　成绩公布了，文高的态度突然间来了180度的转变。“我们家志心考上了，我有喜酒喝了！”“你不是说志心考上了你就戒酒吗？”处处都有人抬杠。“戒酒，我文高还能戒酒？那个文人才子不爱酒？李白酒后写的诗，比他清醒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要文高戒酒，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志心的录取通知书迟迟都没有到来。“志心肯定是被人做掉了。如今这社会，没有权势，真是寸步难行啊。”萧六爷抚摸着花白的胡子说道。

　　萧六爷是他们的族长。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这年他88岁了，依然是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村里人都很敬重他。

　　“没有的事情，现在的录取制度是公平的。”志心反驳道。

　　“公平？这社会还有公平？县委书记的儿子461分，现在已经欢欢喜喜的报到去了。你考了503分，怎么连录取通知书的影子都没见到？”萧六爷用拐棍狠狠的敲了敲地面。

　　志心沉默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好几次，他都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母亲，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树叶开始发黄了，志心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到来，有人开始暗暗窃喜了。山里人会把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恩怨记上一辈子。与志心的父母以及上一辈有过过节的人，都不愿看见志心变成金凤凰。

　　志心更是变得沉默寡言了，就连阿春那里都不去了，干完活他只知道蒙头大睡。

　　在一个晚上，母亲掀开了他的被子。“你要是打算补习，那就趁早去。”

　　那天晚上，母亲为他收拾好了行礼。父亲照例是把一叠钞票放进了他的文具盒夹层。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夫妇俩把志心送上了班车。

　　“自己照顾好自己，过一个月妈给你送米！”母亲说道。“我等你的好消息！”父亲朝他挥了挥手。

　　中巴车掀起一路尘土呼啸而去。那一刻，志心鼻子酸酸的差点流泪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　寻人启事
被父亲赶出家门后，马虎来到了河边的沙滩上。夜是如此的宁静，陪伴他的只有“哗哗”的流水声。马虎不由想起了离别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是多么美妙啊，所有人都围坐在他身边，与他同唱送别的歌曲。

　　从小，他就喜欢音乐。上高中后，他曾立志要报考艺术，可父亲说什么都不答应。父亲说，唱歌跳舞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只有好好念书才是正道。倘若父亲不是一味的阻止和反对，那又是怎样一种结局？

　　晚风捎来母亲焦急的呼唤声，马虎还是呆呆的坐着。夜是如此的宁静，如此的美丽。启明星升上来了。远处，一颗流星坠落了。

　　天大亮了，马虎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可是该到哪里去呢？马虎正在犹豫的时候，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马虎回头一看，是方达。

　　方达身高体壮，力大无穷，是个黑道上的人物，以敲诈勒索为生。对于这一类人物，马虎可谓是深恶痛绝。方达酷爱运动，他曾与马虎打过几场篮球，对马虎的球技赞叹不绝。方达在河边的大树上绑了个沙袋，每日清晨都要来锻炼一番。这天也是如此。

　　方达说：“马虎，你是被你父亲赶出家门的吧。”

　　“不是。”马虎转身就走。方达拦住了他。“你爸爸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回去就是往枪口撞，你还是避一避为好。”

　　马虎没有做声。

　　方达说：“如果没有地方去，你就住我家吧。你要不愿意住我家，那也没关系，我朋友多，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马虎咬了咬嘴唇，说道：　“不，我还是回家去。”

　　方达一脸的诚恳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方达是最讲义气的。等你避过这个风头，我一定送你回家。”

　　走投无路中，马虎最终还是去了马虎家里。几天后，方达又把马虎送到一位瑞金的朋友家里。

　　那朋友对马虎待若上宾。每天晚上，他都要带着马虎去歌舞厅。要说跳舞，马虎完全是外行，可是唱歌就不一样了。马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他每唱完一首歌，台下都是掌声雷动。每当这个时候，马虎都会产生一种幻觉，他感觉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体育场，在他面前，有千万热情的双手在挥舞……

　　马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他甚至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大街小巷到处都贴满了父亲写的寻人启事，可马虎压根就不想回去。他是被父亲赶出来的，家对于他来说就是地狱，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堂……

　　这天晚上，从歌舞厅出来的时候，马虎还沉浸在掌声带给他的无上荣耀中。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马虎不由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马虎一头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马虎彻底被惊醒了，他伸手摸了摸头部，一个桃子般的大包。“呸！”马虎对着电线杆吐了口唾沫。这样还不解恨，马虎又对着电线杆踢了一脚。就在这时，马虎看见电线杆上贴了张白纸。他凑近一看，上面有这样几个字：

　　“马虎，你父病危，速归！”

　　那字是用钢笔写的，马虎一看就知道是志心的字体。马虎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响，所有的恨都在刹那间消失了，马虎的体里，仅剩下深深的自责。

　　“父亲是被我气病的吗？”马虎在责问自己。稍稍冷静点的时候，马虎伸手摸了摸那则启事，那张纸湿漉漉的，浆糊都未干，用指甲一抠就揭下来了。

　　看来启事是刚刚贴上去的。马虎当即心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马虎把耳朵贴在房门听了片刻，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马虎赶紧掏出钥匙开了门。那一刻，马虎看见客厅里面端端正正的坐着父亲！

　　不知为何，马虎见了父亲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马万福问道：“这段时间到哪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两个月时间，马万福又苍老了几分。

　　马虎一五一十的把经历讲述了一遍。马万福并没有责怪儿子，相反，他对志心倒是一肚子怨气。“什么，志心他说我病危？”马万福一向迷信，他又怎能容忍这样不吉利的话语？

　　“是啊。”马虎掏出那张寻人启事递了过去。马万福看了一眼就把它撕得粉碎。

　　“志心回学校补习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你一定不能输给他。你赶紧洗把澡，我叫你妈给你煮个夜宵，吃完了赶紧睡。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学校报到。”昏黄的灯光下，马万福的脸色一片铁青。

二　　高四生
毕业了，又不得不重新回到母校；补习生的遭遇颇像被夫君遗弃的女子回到了娘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关于补习生的称呼就有很多，比如“回炉生”，“复读生”，且大多含有嘲讽的意思。补习班内部，以“高几生”相互称呼。补习一年的，称作“高四生”，补习两年的，称作“高五生”，依此类推。这样的称呼，含着无奈与自嘲，夹杂着补习生一贯的自傲与清高。或许，这也是他们对外界的无声的还击吧。

　　与志心同班的，大部分是“高四生”，小部分是“高五生”。“高五”以上的，寥寥无几。等级最高的，要数杨容，一连补习六年，按推算规律，他已经是“高九生”了。

　　或许是太过专心于公式和定律的缘故吧，杨容走路的时候几乎都忘了怎样去摆臂。他左手摸着胸前的衣扣，右手垂直的悬着，目光中有几分呆滞，眉宇间有几分傲气，昂然行走在扑朔迷离的道路上。

　　关于杨容补习的原因，有很多的版本。流传最广的，说是杨容有个哥哥，出类拔萃，十八岁考上北大，本、硕、博连读，一直念到了大洋彼岸。生性好强的杨容，把哥哥定为赶超目标。可是杨容忘了，天才之所以称为天才，是因为他们很难被常人所逾越。六次高考，杨容都败下阵来。

　　一般人，是不可能成为杨容的。因为即使你有杨容偏坳的性格，即使你有杨容超强的抗击打能力，你也未必有杨容的财力。在贫困山区，一分钱就是一份血汗。大部分补习生，都是勒紧裤带过日子。

　　日子过得最为艰难的要数田德佳。上了三年高中，吃了三年的咸菜。或许是被感染了的缘故吧，田德佳的脸色也像极了咸菜，蜡黄，没有一丝血色。

　　每当看见杨容、田德佳的身影，志心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滋味。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怜悯，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敬佩，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忧虑。是啊，他们是那么义无反顾的来到了这里，可是将来呢，他们到底会在哪里？

三　各奔前程
中国的高校，是按从高到低的档次录取的。档次越高，录取越早，档次越低，录取越晚。这就好比拣垃圾，越值钱的下手越要快。水牛的成绩，恰好在落榜的边缘。他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已经是金秋十月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欧阳菲菲与水牛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

　　水牛很慷慨的把一本《牛津词典》和一大堆资料给了志心。临走的时候，水牛原本计划三个人聚一聚的，但马虎死活都不肯参加。聚会的事情，只好不了了之。

　　志心返校之后，欧阳菲菲每天早晨陪着他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