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固然无可厚非,但是——唉,如果梦想都能变成现实,那世界该变得多么美好啊!
陈文强轻轻叹了口气,随手阅看着王卓然的报告,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苛了。其实,这也就是他与当时人们的最大不同,不迷信个人,不盲目崇拜,不敬畏所谓的权威。
比如北辰,作为革命先行者是当之无愧的。在那个时代,他是观念上的先行者与布道士,是开辟了一个时代的急先锋。所以,人们把他当成革命的化身,虽然可能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这样做的意义和结果,却会肯定那就是革命的行为,并无条件地支持拥护。而反对他的,自然就是逆潮流而动的反革命。
但陈文强不同,重生前的信息时代,使他知道了太多走下神坛的历史人物。说他是一个怀疑论者可能并不过分,在他心目中,确实没有谁是宝相庄严,灵光闪烁,不可触犯的。
“发哥又在看书了。”声音有意压低,却也避不开陈文强耳朵的灵敏。
陈文强抬头,彩凤和小云子就站在不远处向这边张望,他笑着招了招手。
彩凤是一身款式超前的职业女装,白色长袖、修身荷叶公主领衬衫,外面是一身深粉西装西裤,高跟鞋,头发披散两肩,走到哪里都令人眼睛发亮。就是这样的款式,在大阪博览会上得到订单一大把,交货日期已经排到了半年后。
小云子则是小印花衬衫裙,既有些天真的童趣,又带有些青春的勃发。袖子和裙子的长度又有些保守,主要是为了适应现在的时代。同样,她在博览会上也是亮点之一,引来了无数的拍照。
“发哥。”小云子轻快地跑过来,笑道:“你不是天才嘛,怎么还老是看书?”
“我可不是天才,所以老得学呀!”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嗯,你也是一样,虽然说很有语言天赋,可也别骄傲哦。”
这不是陈文强的自谦,而是他自己的认定。与真正的天才相比,他还差得远呢!虽然因为匪夷所思的原因,他现在几乎是过目不忘,但却不敢狂妄自大。你说这个不够老练,你说那个理论错误,你不博览群书、增长知识,又有什么评论的资本。而现在的陈文强还是以听、想为主,还并没有自信和能力来自创。设想也是零散的,并不能成为系统,更没有付诸实践。
陈文强承认有天才的存在,对小云子的赞赏和夸奖也是由衷的,天赋一说也比较准确。因为在小云子在济罗生呆过一段时间,珍妮特便对此赞不绝口。此番作为彩凤的助手去日本,在博览会期间,陈文强也发现了这孩子颇有学习语言的天赋。
“你还不是天才?”小云子拉过张靠椅,嘻笑着和彩凤挤坐在一起,“发哥,去年你还是个小,小——”
“小地痞,小混混儿。”陈文强一点也不避讳。
“嘿嘿。”小云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可现在呢,有了好几个大工厂,我们都跟你沾了光。”
“是啊,变化很大呀!”陈文强心中浮起一股自豪之感,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大多的人们缺乏什么吗?”不等小云子回答,他便接着说道:“野心,缺的是野心。没有野心,便会安于现状,便会浑浑噩噩。当然,有野心还要有能力,有头脑。我恰好两者都有,呵呵,厉害吧?”
“厉害,发哥真厉害。”小云子并没全听懂,可不妨碍她对陈文强的崇拜。
“别老改不过口,应该叫先生,或者叫强哥。”彩凤把小云子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亲昵地搂着。
“叫什么都没关系。”陈文强大度地摆了摆手,郑重地说道:“总体的发展方向和经营策略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品牌也算是打开了,这以后呢,纺织厂和成衣厂就交给你们了。”
“若是有了困难,强哥你会帮我们吧?”彩凤明知故问,似笑非笑地问道。
“啊,那是肯定的。”陈文强有些无奈,沉吟了一下,说道:“参加这次博览会,你们也看到的,创新是很重要的。只要能不断地推出新款式,再加上服装展示会,以及画报、杂志等的宣传,前景是很光明的。另外就是多了解外面的情况,服装的发展也有其时代和地域的特点。比如美国,作为新兴强国,现在崇尚的是保守还是自由,是简约还是奢华?英国呢,相对来讲,保守主义比较浓厚,过于新潮就不会受欢迎……”
“强哥——”彩凤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结识了那么多人,特别是在东京,不会是要和他们搅在一起吧?”
“不会。”陈文强很笃定地回答,事实上是不想彩凤担心,“要走的路不同,我与他们会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好,倒也不必得罪他们。”彩凤有些释然,又提醒道:“多个冤家多堵墙,咱们是生意人,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生意人,我是吗?陈文强笑着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人生如戏,全在演技。这句话用来说自己真是最贴切不过。杀手,商人,发明家,帮派首领,潜在的革命者……自己到底戴了几个面具啊?
第五章 离国,苏报案转折
海水卷着风浪不断涌来,冲到船边发出“啪啪”的响声,飞溅起银色的浪花,仿佛在哭着与人们告别。
陈范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上海,任由海风吹起鬓角苍白的乱发,却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愤。而他的两个妾室和二女儿愁容满面,眼圈发红,似乎刚刚哭过。
《苏报》在发出了一连串的雷霆之音后,终于走到了它辉煌的顶点,也是它的终点。
六月二十九日,苏报登载章太炎驳康有为的长文,冠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的标题发表,矛头直指清朝光绪皇帝载湉,斥之为“小丑”。这下当道者真的受不了,当即与租界当局勾结,查封了《苏报》,制造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
案发后,陈范在陌生人的帮助下乘船逃往日本。离家别国,那是怎样的伤感。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陈范眼睛潮湿了,他不禁缓缓吟道:“东风习习拂征衫,别绪离情百不关。却怪舵楼回望处,眼中犹著旧河山。”
“父亲。”陈撷芬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上船时,有个人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刚刚我打开看了,里面有一张银行汇票,还有一张字条和一封私信。”
“字条上说些什么?”陈范有些诧异地问道。
“字条上说可去东京,持私信找《革命军》的作者邹容,协助其继续办报,以竞未完之事业。”陈撷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字条上还说,请父亲多加保重,不出十年,必能重回故土。”
“不出十年,我们便能重回故土?”陈范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的。”陈撷芬用力点了点头,重复道:“字条上是这样写的,不出十年,我们当重回故土。”
“好,好。”陈范跺着脚连说了两个好,精神也振奋起来。
给你一个希望,给你一个振作的理由,这是伤感失望的人最需要的灵丹妙药。陈文强交代龙兴堂的人多加注意,尽量营救,并将一笔钱送给陈范,只是感佩他毁家纾难的精神,却不知道由此竟改变了陈范的人生悲剧。
“亡命十年,困踬以终,不闻有何怨言”,这便是陈范的真实写照。历史上,陈范流亡东京,贫困几无以自给,两妾改嫁,长子出走,不知所终。次子仲彝出狱以后,清廷一直迫他交出父亲,也只得逃走。
名动上海的《苏报》馆主可谓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历史上当革命告成,民国新建后,多少人以功臣、元勋、伟人、志士自居,无不以为“手造共和”,应该论功行赏。而他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共和国国民,只口不提自己当年倡言革命的辉煌历史和惨痛遭遇,更不谋求一官半职。最后,陈范晚境凄凉,孤身一人,在上海贫病交加,幼孙病故,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去世时年仅五十四岁。
如果陈文强知道这些,就更不会让陈范这样的“潮流中之长厚君子”落到如此境地。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邹容血气方刚,经验阅历不足,有陈范这样的老报人相助,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而苏报案的爆发和审理,实际上却暴露满清政府的无能和无耻。腐朽的满清朝廷目光短浅,不学无术,《苏报》案的专案组长慈禧,组员张之洞、端方、魏光焘等人自以为得计,却是自取其辱,为此丢尽了“国家主权”的脸。
堂堂正正的国家政府,却要求“居民委员会”级别都不到的“会审公廨”来主持法律公道,求外国人杀中国平民。尊严何在?面孔何在?从大清皇朝拜倒在会审公廨脚下,清洋律师,求审判官处决中国人的那一时刻起,大清皇朝就等于向国人宣布了自己的完蛋。
法庭上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法庭外各家媒体的舆论也如火如荼,使租界当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也使反清革命思想为众多媒体所热议,影响着更多的民众。
“苏报案”作为晚清最大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第一次重大转型时期一个极富象征性的事件。满清无所不能的专制权力与一无所有、惟有一腔热血的平民之间面对面交锋的场景,一幕一幕,全无遗漏地展现在民众面前。虽然邹容缺席了,但素有“章神经”、“章疯子”称呼的章太炎却在,庭审中嘻笑怒骂,表演依然精彩。
满清政府为完成太后“懿旨”,将人犯押至南京,凌迟处死以实现“杀一儆百”的目的,先是用二十万两白银利诱租界当局,遭到拒绝后,竟然再次出卖国家主权—愿将沪宁路的路权让给列强,以换取“引渡”的承诺。就在列强有些心动之际,“沈荩案”的突然爆发,一下子将清政府的野蛮、残忍与不智暴露无遗,使《苏报》案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不国。在百年前的沉沉暗夜里,无数仁人志士如同启明星一般,出现在二十世纪的地平线上,禀持着“刀放在脖子上还是要说”的执着,让人们看见了光亮,看见了希望。
沈荩也是一个倾向于革命的报人,出于爱国热情,他在报纸上披露了“中俄密约”的内幕。清政府正被苏报案搞得焦头烂额,沈荩又从背后捅了它一刀,揭露了其“见不得人”的卖国行径。慈禧老妖婆恼羞成怒,当时正逢老妖婆的“万寿月”,例不“杀人”,所以由“斩立决”改为“立毙杖下”。沈荩就此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杀戮的新闻记者。
沈荩惨死后,立刻震惊中外,天津、上海、广州等地报纸纷纷刊出报道和评论。狱中的章太炎闻讯写下“文章总断魂”等诗句,发表在报端。西人也闻之胆寒,北京的公使夫人们会同向慈禧抗议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随后,英美政府向其驻华公使发出训令,绝不引渡“苏报案”政治犯,更不能任由华官审判,理由是清政府严重践踏人权。
在得到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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