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他的脸色,却可以感觉到锁骨处有什么透过衣衫渗了进来。入鼻皆是浓浓的血腥味儿,这种似噩梦般纠缠在回忆里的味道让花楚突然惨白了脸,声音有些发颤道:“你之前戏弄我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便是。告诉我,太尉府戒备森严,为何闯进来?这一身伤又怎么解释?”
她已这般妥协,有些人却委实不知好歹,一边继续肆无忌惮的往她肩头吐血,一边轻笑道:“此事说来话太长,流溪已是命不久矣,不愿再费这口舌,倒不如聊些别的。”
“我没功夫与你瞎扯,你…………放了我,一切好说。”
“公子会找人来罢。流溪在死之前不想见其他人,也听不得聒噪声,所以只能委屈公子了。”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吐在花楚颈上,歇息半刻,许是良心发现,安慰道,“不急,约莫一个时辰便可足够。”
花楚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更显苍白,怒道:“足够什么?!边流溪!你若敢死,我便将你抛尸荒野!”
“也好。”
花楚已快失去理智,边流溪却依旧眉眼带笑,不轻不淡的似在与人话家常:“流溪一生颠沛流离,无所牵挂,亦不被牵挂。死后公子便将我扔在城内的西山上罢,此前在那里宿过半宿,晓得那里有好些饿着肚腹的兽禽。年关将至,若能让它们分餐,挨过旧年。也算是为自己积了份阴德,以求得来世能安稳度日。公子……”
“闭嘴!给我闭嘴!”
花楚怒吼着打断他的话,猛的闭上眼睛。脸偏向一边,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心痛得揪成一团,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争相从眼角涌出,顺着石壁流下蜿蜒的痕迹。
她本就藏不住情绪,依他敏锐的性子,定早已看出她此时听不得人说死,偏左一句“命不久矣”右一个“阴德”的来激她。倒是狠心。
也对,他本就是狠心之人。
前世傻傻的迷恋上他眼底温暖的笑意,幽静深远如无底洞,看得穿她的喜怒哀乐,容得下她的任性乖戾。如今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个美好的陷阱,惟有跳出来才看得懂他的风轻云淡。
亲手为她编织了一个相爱相知的美梦,她的梦还未醒,他却抽身离去,撇了个一干二净。
无奈苦笑,她若也能这般狠心薄情多好,现在就不会害怕看人吐血,不会害怕有人会在她眼前睡去,丢下她再也不醒来。
花楚陷在回忆里痛苦不堪,边流溪眸光复杂,松开对她的禁锢,指尖拂过她眼角的泪水,怜惜道:“既然公子不愿听流溪讲话,那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死去也好。”
“哼,也好?”花楚冷笑,拍开眼角处假惺惺帮她抹泪的指尖,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讥讽道,“堂堂三尺男儿,何必轻言生死?不过是不想入狱受辱罢了。放心,没我命令,整个太尉府没人敢拿你问罪。”
不足半日,右边脸上便挨了两巴掌,红红的指印交错着肿起,嘴角仍有血丝不断渗出。如此狼狈的模样,边流溪却不甚在乎,吃力的靠在一旁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面色苍白平静得可怕。
像个陷在回忆里的垂暮老人,垂眸掩了所有情绪,静静的一言不发。良久,才低喃道:“流溪穷途末路之际,有幸遇上公子这般善良的人儿,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是啊……不能死…………活着,总归有个盼头。”
花楚眉头轻皱,感觉他话里还有其他意思,不然,一向明媚的他,怎会语带绝望?是很痛苦的过去吗?
前世她只知边流溪是个自小无依无靠的孤儿,却不晓得遇见之前他以何谋生,如何度日。如今也不想再去探知。
只愿,再不复纠缠。
花楚向外走去,却见边流溪突然双膝跪地,肃着面容朝她行了个跪拜礼,头低垂着几乎贴近地面,乌发也顺着肩头滑落铺散在地,卑微如敛了光芒的星辰,昔日的荣耀在广阔的夜空里再也无处可寻。
“谢公子不杀之恩,流溪愿凭公子处置。”
花楚反而被他这番举动吓到,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不明白他这般骄傲的人怎会突然隐去了骨子里那份浑然天成的傲气。
落魄?还是阴谋?
冥冥之中,似乎都与前世有了差异。
头疼的稳住情绪,让自己不再多想,淡淡道:“听我安排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峰回路转
花楚踏出青园,见园外布满了侍卫,个个神色戒备。想来已察觉到府内异样,虽已见她出来,却无丝毫放松,依然警惕的注意着青园的动静。
静默间,曲伯从远处匆匆赶来。走到近前,许是看见了她衣服上的血迹,面带关忧道:“公子可是受伤了?”
说罢又扭头对一旁的侍卫道:“快去将太医请来为公子治伤!”
“不用了。”
花楚扫了眼肩头的血迹,大如四月里的红牡丹,却散着她最讨厌的血腥味儿。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道:“怎会有人闯进来?”
话音刚落,几个领头的侍卫齐刷刷的俯首跪下,却无一人敢应声。
向来和颜悦色的曲伯此时也是面色沉重,见花楚似乎并无大碍,才稍松口气,恭敬道:“听下人说是府上南边那处设有机关、阵法的别院遭到了破坏,因发现不及时,所以未能将贼人绳之以法。寻着痕迹猜他是入了青园,无公子命令,又不敢擅闯,这才找了老奴过来想办法应对。”
“不过一位故人罢了,不必太过惊慌。”
曲伯疑惑道:“故人?”
“不必多问,命人将他带到客房疗伤便是。”
见曲伯点头应允,花楚又面向那几位领头的侍卫道:“办事不利,自己下去领罚。不过,有一点做的很好。记住,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擅入青园!”
待侍卫领命退下,花楚便也回了自己别院。衣襟上的血腥味儿她是半刻也受不住了,要赶紧换下来。
***
精美的紫檀木雕花软榻上,边流溪添了几分血色的薄唇微张,无意识的抚胸轻咳,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吃力的半支起身子,目光略过屋内陌生的摆设停留在某处。短暂的怔愣后,忙捏起被角掩在唇上,将咳嗽声转为压抑的闷哼,却还是吵醒了一旁俯桌轻眠的人儿。
听到声响,花楚眼带迷离的直起身子,看到软榻上正捏了被角掩唇偷笑的某人,瞬间清醒过来,面上也浮出几分红晕。
自重生以来,整日心神不宁,气血浮躁,夜里更是辗转难眠。今早过来看他伤势如何,往椅子上一坐,反倒打起盹儿来,还不争气的睡了过去。委实尴尬。
为掩饰自己的窘迫,花楚清咳一声,故作威严道:“醒了?”
孰料,应是睡觉时姿势不对,压到了唇角,以至于话音刚落,一道晶亮的口水便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这……
花楚羞得面红耳赤,狠狠瞪向榻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的某人。直到他识趣的转过脸去,才收回目光,尴尬的落荒而逃。
今日运气实在太背,不宜见人。待她回去翻翻黄历,再来兴师问罪罢。
***
鹅毛雪一连下了几日,天终于放晴。清晨,花楚踏着积雪朝边流溪暂住的客房走去。
松软的雪花掩过鞋面,将长长的衣角沾湿。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提起衣摆,露出一双小巧的暗红色貂绒短靴,其面上素净无花饰,只在不显眼的靴沿儿上绣有一对银线勾成的兔子,不过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
许是受这对兔子的感染,花楚更加心不在焉的向前走去。深深浅浅的脚印左右相对,亦或单单相连,在雪地上留下一条绵长的曲线。
因而本来不到半柱香的路程,花楚愣是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完。
在石阶前停住脚步,抬头见边流溪正倚在门边看她,于是放下衣摆,面无表情道:“伤好了?”
“有劳公子记挂,流溪已无大碍。不过,仍需再将养几日。”
“胡说!太医明明说你今日便可痊愈。”
“这……公子怕是听错了。”
“……”
无耻!中了乱七八糟一身毒的人是他,吐血吐得昏天暗地的人是他。理所当然,耳朵不好使,听错的人也一定是他。
花楚转过身,避开他的笑容,以免再被其蛊惑,将攒了几日的勇气击溃。尖尖的指甲嵌在手心里,冷着声音道:“你走罢。”
看不到身后他的表情,只闻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擅闯太尉府的事?”
“不追究了。只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踏足这里。太尉府最不忌讳的就是往外抬死人,饶你一次不代表会饶你第二次。”
边流溪绕至花楚跟前,拱手道:“这几日打扰到公子实属无奈,还望公子海涵。话已至此,即便流溪如今身无去处,也不好强留了,这就告辞。”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几枚玉佩递到花楚手里,道:“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这不是些什么值钱东西,权当流溪的一份心意送于公子。来日方长,若有机会,定为公子效力。”
“不用。走得远远的,便是报恩了。”
花楚将他硬塞在自己手中的玉佩反手递了回去,孰料,递了个空,他先一步抽手离去。玉佩便散落在雪地上,于阳光下闪着琉璃色泽。
突然,一枚造型古怪的羊脂玉佩吸引住花楚视线,眸中涌出惊喜,脱口唤道:“哑哥哥!”
飞快的俯身捡起玉佩,追至边流溪身旁并将他拉住。因太过激动,他单薄的衣袖都被揪成了一团。
“你…………哑哥哥?”
花楚紧紧盯着边流溪的眼睛,想看出些端倪来。然,除了疑惑与无辜,她什么都没察觉到,不禁有些失望。也对,他怎么会是哑哥哥呢?与记忆中的容貌相差太大不说,前世那么长时间,都从未听他提过半句有关哑哥哥的事。
想到这里,花楚放开他,举起手中的玉佩,质问道:“这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花楚看他眼神开始飘忽,更觉得事有蹊跷,于是用心注意着他面上的变化,解释道:“自是识得这枚玉佩。”
“公子莫不是看错了?”
“……”
无耻!就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她!花楚取下头上一枚玉簪,置于手中玉佩的凹纹上,果不其然,玉佩与玉簪完美的吻合在一起,浑然一体。
“我这簪子独一无二,你敢说这只是巧合?”
边流溪这才注意到花楚发髻上那为数不多的几枚簪子,无论材质还是花纹都与玉佩相符,很明显,这些饰物本就是一套。于是轻笑道:“先前没留意,如今看来,这玉佩似乎不是寻常物品。这般贵重的东西被公子大意丢弃实在是可惜,幸而被流溪捡到,阴差阳错回到公子手中,确实是缘分。”
缘你个大头鬼的分!他这样胡说八道一通,花楚更加确信他不是哑哥哥,有些失落道:“你说这是你捡来的?”
“千真万确。”
花楚杏眸一瞪,三分怨怼,七分脆弱,像个赌气的孩子,怒道:“边流溪,不许你胡说!这玉佩是我当年送于哑哥哥的,他性子谨慎,怎会大意丢弃?哼,莫不是你偷来的?”
听她这般言论,边流溪有些怔愣,精致的面容染上几分红晕,眸中神色也有些分辨不清。只柔着嗓音道:“公子莫要伤心,这玉佩的出处流溪确实有所隐瞒。之前因着难以启齿,才未向公子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