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一软,走上两步,蹲下身,柔声道:“朕,并未怀疑你……”
他闭了眼,眼中竟有泪缓缓滑过,随即睁开,伸出手,捉住我的手,他的手上亦是血,将我的手也染成了红色。
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更听见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时高时低:“臣……臣冤枉……臣……臣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总……总不肯信……臣活着,也……也没什么意思……”
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甚至连目光都开始涣散,可他的血却还在往外不停的流,甚至连青石板地,都染上了血迹。
完了……他不能死!
要是他死了,我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且,他死前的语气,神态,以及说出的话,尽管我不愿承认,但是,确确实实,触动了我的心。
定了定神,走出去,拉开门。
夏日的夜晚,空气中略带潮湿,吸了一口,门外一个人也没有,想了想,疾步朝外走去,到了前堂,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高公公却还在那里站着,我见了他,低声道:“快去,找太医来!”
孙太医片刻就到,进了内堂,关着门诊治。
我在外堂,坐立不安。
细细思索着今晚赴宴发生的一系列诡异的事情。
是秦桧下药了吗?
可是,他什么时候下药的呢?我喝的酒,和其它的人,喝的并无不同。酒杯用的是我从宫中拿来,送给秦桧做寿礼的夜光杯,他连杯子都没摸过。
其它人都好好的,怎么独独我就不胜酒力呢?
若说是他下药,那他既不是为了把我捉去送给金人,也不是把我捉了送给赵构,似乎没有动机。
更何况,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最后拿错了药,我喝了那杯“醒酒汤”之后,立刻就醒了呢?难道真的是醒酒汤?是我冤枉了他?
想了半晌,不得其解,抬眼看见高公公,猛然想起,我是让高公公给我弄水的,结果进来的是秦桧,才弄得成了这个局面。
想了想,将高公公带出堂外,单独问他道:“老高,朕让你去弄点水,你去哪里了?”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答道:“回陛下,臣去找水,正好碰见秦大人,秦大人说他有要事要和陛下商议,就顺手拿着老臣找来的水进去了……”
我皱了皱眉,这水也是高公公找的,定然是没有问题了。
难道说,真的是这两年,我被憋出火来了,看见个男人靠近,都会起反应?
若真是这样,那我还真是冤枉了他……
又坐立不安了片刻,看见孙太医退出,我连忙上前一步,问道:“怎么样了?”
孙太医看也没看我,一脸木然答道:“病人伤得很深,正中心脏……”
我急道:“那是活不成了?”
孙太医摇了摇头,道:“不幸之中的万幸,只伤到心脏的隔膜,若是稍稍偏差半寸,此刻绝对一命呜呼了!”
听孙太医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抬脚走进内堂,却只见躺在床上的秦桧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在他床前站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似是说给他听,也似是说给自己听:“秦卿,若朕,真的错怪了你,等你醒来,朕一定不会再对你抱有成见……”
知道他在昏迷之中,不可能听得见,多半,也是我自己说给自己听。
历史上,他被金兵捉走,回来之后,大唱议和之调,陷害忠良。
可在我的手下,却尚无此事,我似乎,真的该反省反省,自己一贯以来对他的态度了。
等回到禁中,已经快要三更,尚有两本未批完的折子,翻了翻,都是政事堂呈上来的熟状,只需让我签名就完事了的。
画了御押,洗漱过后,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有些睡不着。
思来想去梅执礼曾经说过的那两句话,原来如此,陛下果然恩宠有佳……
不论是乌龙也好,还是其它的什么,这种流言,决不能传出去!
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名声,更是顾及到另外两个人。
提升速度,尚在秦桧之上的岳飞,张浚……
特别是张浚,若是他听到了这种不堪入耳的留言,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一怒之下辞官而去也说不定。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了半晌,都睡不着觉,思索了很长时间,还是无解。
我总不能来个杀人灭口,就算能杀梅执礼,和同行的还有吕好问,他可是丞相,难道也要连他一起办了?当然不可能!
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第二日不用上朝,起来的晚了些,看了看书,又练了练武艺,最后又将孙太医找来,让他去好好照看秦桧的伤势。更加嘱咐他,不可将此事外泄。
孙太医一脸木然,一副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的模样。
秦桧告假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终于来朝,我看到他,颇为尴尬。
他却面不改色,只是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我对于那天的事情,还是有些疑惑,可又不知找谁去问,若说秦桧是故意,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最终没忍住,等下了朝,李若水留身奏事完毕后,我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李卿,你觉得,那日秦尚书府上,葡萄酒如何?”
李若水愣了愣,大概是不知我为何会突然问如此怪异的问题,想了想,才道:“似乎还不错,只是酒劲有些大,臣只喝了两杯,就头重脚轻的看人成重影了!”
我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思量,他的症状,和我的差不多,我当日可是多喝了两杯的,这么说来,我真的错怪秦桧了?
然而这个事情,我疑惑了没多长时间,便丢到了一旁。
九月十二日,接到了李纲写来的札子,说是刘光世军,军纪散漫,如此下去,恐终成大祸,请派岳飞提兵前来攻打西川。
李纲的札子刚到,张浚就似未卜先知一般,亦来了一封札子,说是秋季已到,秋高马肥,正是金兵入侵的时节,目前河北虽尚无战事,不过陛下切不可将岳飞调动。若岳飞一动,金兵来攻,河北难保,京城更是会有危机!
我看着这两份札子,狠狠的丢到地上。
岳飞,岳飞,难道整个大宋,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人,其它的都是废物么?
军费用了不少,可却不堪一击,难当大用!
心烦意乱之余,召集枢密院会议。
张叔夜等一帮人,商议了半晌,最后竟拿出,调动关陕精兵去平西川的主意。
我万分不悦,河北重地,关陕更是重地!
河北河东没有幽云,特别是河北,一望平原,难以扼守关隘,只得重兵把守。
关陕没有黄土高原的屏障保护,地势虽然险峻,可除了金兵前来,更有西夏趁机打秋风。
这两处,哪处都不能动!
散了会,一个人在崇政殿,苦恼欲死。
来回走了两步,天都看着变冷了,还是毫无进展,李纲不是说,秋九月之前,争取平定西川么?还没搞定!
又走上两步,猛然看见高公公疾步前来,呈上奏状。
我打开折子,眼前一亮。
这上面,倒是有个好主意。
说道刘光世一军,兵士强壮,无奈统帅无能,是以长期无法平定西川。
李纲虽有才,可临场作战,终是书生,难以应付战场的瞬息万变。
李纲守城颇有心得,又在河北多日,亦熟悉。
不若将李纲调往河北,命河北各处,坚守城池。
而独将岳飞,调去西川,统领刘光世之兵,过个两三月,兵将熟识,岳飞用兵如神,平定叛乱定然易如反掌!
若是金兵趁机来攻,河北各州县,岳飞经营一年有余,不曾松懈,更兼城池坚固,定然不会再如靖康年间一般,一路毫无阻碍。李纲在河北,进攻虽然不行,可防守应无碍。
待得岳飞平定西川叛乱,后方稳固,国家内定,汉中便可不必再驻守大军,不仅能腾出手来,而且还能减少一大笔军费开销。
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看了看上书的人,没想到竟然是沉寂了数日,未曾发言的丞相吕好问!
回头对高公公说道:“去诏吕相公进宫!”
高公公低眉答道:“吕相公,就在外殿等候!”
我心中一喜,连声道:“那快让他进来!”
吕好问看起来神色颇为憔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见他,还是黑发黑须,此刻再看他,竟然多出数缕银丝。
我朝他笑道:“吕相公此计不错!朕打算召集都堂和枢密院的一同商议商议!”
吕好问却突然跪下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我扬了扬眉,奇道:“有话不妨直说,何须行此大礼?”
吕好问却没站起,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过了片刻,似乎是想好了措辞,才开口道:“陛下,臣年纪大了,近来多感精力不支,且家母亦有抱恙,心绪难定,恐难以任事。国家多事之秋,臣才学浅薄,实在难堪大任,若是谋划不妥,恐有大碍。还请陛下怜臣效命多日,准臣辞官归田,上以奉老母,下以度余生。”
我吓了一跳,他好好的,忽然辞官做什么?
欲将心事付瑶琴'VIP'
连忙伸出手,将他扶起,他年纪大了,力气强不过我,略略坚持了下,便也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温言道:“可是朕有不周到之处,委屈了相公?”
吕好问摇头道:“臣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擢为丞相,陛下对臣恩宠有佳,怎会委屈。”
我想了想,请他坐下,继续问道:“可是朕有失德之处,若朕行事差误,卿尽可直言,朕不怪卿!”
吕好问哆嗦了一下,连声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宏图大略,圣明之至,言行举止更是未曾有失。臣真是最近觉得精力不支,若再强撑,恐有误国事。且抱病在身,难以支吾,还请陛下准臣离朝,待臣身体稍康,再为陛下效力。”
我沉思片刻,他才当了不到三个月的宰相,啥都没干出来,走什么走?
心中有些不满,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依旧温言道:“吕卿既然身体不适,朕权且让太医给你诊治。国家多难之秋,还要仰仗相公勉为朕行。辞官之说,不要再提了,朕不准!”
说道后面的两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容更改。
吕好问愕然,看着我,过了一会,起身告退。
然而等我将他的折子,丢到枢密院商讨的时候,他却借口卧病在床,不能前来。
我心中颇为怨恨,又无可奈何,他死活不愿干的话,我也不能强行将他绑来让他干。
干宰相又不是干苦力,干苦力他要不愿,我一顿鞭子下去,不愿也能干好。
可这宰相,他要是不想,就干不好。要是干不好,还真不如换人了。
将吕好问上的折子送给岳飞看,问问他觉得如何。
他的回信倒是简单,只说听凭陛下调遣。
既然他也认为行,让枢密院的下令,诏岳飞回京,听候调发。
圣旨一来一回,十多 天的日子。这十多 天里,吕好问干得还真是绝,全然不来上朝,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了。
我压着心中的怒气,亲自去他府上走了一趟。
拿着一个月三百缗的俸禄,我又从来不曾亏待与他,竟然给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