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又替我撕了一块饼子:“飞雪报春归,何必畏严寒?皇甫先生这回帮了我的大忙,解了剑山水源的毒,你说怎么赏他好?”
我一惊一喜:“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听说?”
“秘而不发,我自有打算!”
我微一琢磨,便已释然:“你又使老伎俩了!”
他先是笑,渐渐又化作了苦笑,羊肉汤在此时也顿时失却了醇美的味道……
*
与海棠相互扶持着,还未近到伏庄,便见几个伏庄的家奴拉着一辆雪车缓缓前行。而伏昊期正斜靠在上面。我在心中想,这人,除了在宫中,还不曾见他端坐过。
雪车行到跟前,他站了起来,一袭枣红色的锦袍微微飘动,衣襟旁沾染了几片雪花,宛若千树红梅,孤立雪中。
“上车吧!”
我没有推辞,径直走上雪车坐好。
他嘴唇撇了一下,撩起衣摆准备上车,却被海棠一掌拦住。
他脸上才现怒容,海棠白了他一眼:“伏公子请止步!”
他显是无奈,又不好发作。我唤了一声:“海棠,你也上来!”
海棠却推辞不受,见她如此,我也不再勉强。
*
伏昊手举一封信札:“这儿有三封信,一封是给我的,另外的两封是给你的。”
“我的信?”我将信将疑接过来,“不是两封吗?为何只见一封?”
“第二封信只说给能看懂第一封信的人。”
我拆开一看,上面廖廖几笔画了一朵小花。那花,实在是平凡普通,却又让人觉得稀奇。
他面上波纹不惊,美目不瞬,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
信上是一朵灯笼花,焰炽曾给我看过的。但是——此刻我该说出答案吗?
如果这信真是焰炽写的,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何如此小心谨慎?他要防的是谁?是皇上还是别人?
伏昊期见我沉吟不语,洒脱一笑:“我是商人,唯利是图,但也有朋友。”
我定了心神,微微一笑:“你和他居然是朋友?”
他哈哈一笑:“我和他如何不能成为朋友?你很了解他?”
我不再说话,他的神色也突然收敛,将藏于袖中的另外一封信递给我。
我的手略有些迟疑,一边注视着伏昊期一边抽出信笺。
果然是焰炽的笔迹!
我匆匆看完,伏昊期出声:“信上写了什么?为何这么神神秘秘?你如何与他认识?你是三头六臂?”
我强颜一笑:“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看他气恼着拂袖而去的模样,顿觉此人其实并不坏,他若有心,之前就拆开那信便是,何必在我这碰石头?
*
伏昊期刚走,海棠就踮着脚尖进来了,像只猫似的。
我收起了信:“从方才你就一直有话要问,现在四下无人,问吧!”
她犹豫了片刻:“夫人,奴婢确有一事不明,为何不将华桂堂听到的话直接告之皇上?”
我梳着发,映雪成辉:“想看出戏吗?”
她嘴巴微张,没说出话来。
“要是想看戏,就什么也别说!”
她这才恢复正常:“奴婢愚钝,不知夫人此话何意。”
我叹了一口气,发丝也在手中纠结:“你觉得那僧人像是能预知未来的得道高僧吗?”
她秀目微睁,即刻回道:“夫人怀疑是有人暗中布置?”
“此人绝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充其量也只是戏演得很好而已!人到无求品自高,高僧怎么会留意庙中香火,而又为此喜不自禁呢?”我慢条斯理的分析。
她点头称是:“不知是谁授意他的……如此说来,那人也定是猜到了皇上的计划!”
“你说的不错!但也只是‘猜’到而已!那僧人的一番话显然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目的大抵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好确定我们的虚实。”
“既如此,何不告诉皇上,派人去查那僧人,说不定可以揪到背后的主谋!”
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我能感受到有潜在的力量在使阴谋,却无法看清这股力量到底来自何方。
敌暗我明,决非妙事!但——
“不可打草惊蛇!他连我避入伏庄以及去华桂堂之事都知晓,必是近在身边之人,而且说不定就是皇上身边之人。”
另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如果是皇子争储,对皇上来说,手心手背,哪一边不是自己的肉?
海棠眼中明显流露出赞叹:“夫人所言极是!不如由奴婢暗中打探!”
“我正有此意!”
*
拨亮了油灯,将信笺凑近亮处,脑中渐渐浮现一个被朝服的暗红压抑住年轻面容。
此信以草书书写,字与字的接连处稍嫌急促,言简意赅两行字。
“钟鸣鼎食知几味,玉树庭前夏不归。北风吹雁无晴日,南有阴云事紫薇。”
这样一封信……我皱起眉头,若只不过是一首小诗,何必这般故弄玄虚?
我伸手入盉,带了几滴凉水拂面,登时清醒不少。
再看信,前两句写的是为雪灾食不知味,而后两句中的“北风吹雁”、“南有阴云”是否意有所指?他想告诉我什么?
轻轻一声推门声,我收起了信笺,便见海棠顶了风雪进来,灰白色的劲服上仍有残雪。
她神情有些兴奋,似嗅到猎物气息的猎人压低了声音:“夫人,有收获!”
我起身拨弄了暖炉:“快些将湿衣服换掉再说话也不迟!”
她神采飞扬:“我原料得不错,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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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三十五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
来不及被掩紧的门,夹着湿气的寒风呼呼的涌进来,烛火被吹倒在一边,眼看就要灭了。我伸手一挡,室内又复一片光明。
海棠转身将门栓好,再回头脸上已恢复平静。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夫人,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峨眉一挑,等待她的下文。
“奴婢照您的吩咐,故意给那和尚弄了一小伤口,然后假装离去。没多久,就见他悄悄出了华桂堂。奴婢跟去,才知道他居然去了官员下榻的驿站,而见到的人就是阴侠!”
仿佛心中已有答案,我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轻笑:“阴侠?你方才说他是狐狸?”
“可不是!”她拉下了脸,“他和贤妃,一个狐精,一个狐媚!”
我观察着她的脸色,而后问道:“听你提到贤妃的口气,似乎不太高兴!”
她笑着反驳:“奴婢岂敢!贤妃之父如今高居丞相之位,阴侠又深得皇上宠爱,谁不知道她是宫中的红人!”
皇上看重阴侠虽是不争的事实,但经历了甘氏,又经历了君氏,怎么可能再去培养一个纪氏?海棠如此聪颖,皇上的心思,不说十有八九,三四分倒是能猜到的。
“你呀!”我笑着指她,“口中说岂敢,依我看倒没有一点不敢的神色!不过你说的不错,贤妃确实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女子!”
她面上一红,想了片刻才说:“口蜜腹剑的人才危险!贤妃的动作如此迅速,人已经安插到皇上身边来了。夫人,她定是不想让您回宫!宫中如今只有淑、贤二位娘娘,淑妃娘娘自淮王去到封地之后,便不大理事。宫中的大小事务几乎都由贤妃打理,假以时日,入主中宫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子以母贵……”
我悠悠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登时住口。
我将手炉塞给她,失了温暖的手心,凉风一下子就钻进来。贤妃之母与纪大人成婚之前便与别人生下了阴侠,不论是面子或是里子,纪大人能容阴侠在朝堂呼风唤雨吗?难道是为了纪家的荣华富贵而假借阴侠之手?若果真如此,倒要佩服纪大人的能屈能伸了。
而阴侠,真的能够放下被母亲遗弃的芥蒂与贤妃风雨同舟,助纪家荣华富贵?
笼入袖中的手触到了信纸,心中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眉头轻锁住层层迷雾:“他与那僧人直接见的面?”
海棠点头,却因为我的问话似有不解。
北风吹雁无晴日,南有阴云事紫薇……
*
暖炉香烟袅袅,幻化作各形各色的图案,引人遐思。
窗外,天空灰暗,远处偶有飞鸟振翅高飞,却似失了力的风筝坠落下来。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是海棠的脚步声,也没有一点香味传来。
除了海棠和伏昊期,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
收回视线,却并未回头,只是清冷的一句:“你终于来了?”
身后脚步声滞住,随后,一声掩不住惊恐与讶异的低呼声在耳边响起:“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你居然……没死?!”
我呵呵地笑着,声音似夜幕下的黑鸦:“我死没死?你说呢?”那种令人听了不寒而栗的音调连自己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仍极力抑制住想要转过身去的念头,指尖将手心掐得生疼。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既然敢杀你一次,就敢再杀你一次!”听起来似乎是在恐吓,但是语调却是颤抖的。
我仍然低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没死,你第一次杀不死,第二次就能杀死吗?如果我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你怎么再杀死她呢?”
……
没有声响,我却感觉到了刀锋的寒意……
甚至在这一刻,我想,为什么要容许这些危害我的人存活在这世上?
知秋,我放过了她,二哥却因为她,险些命丧沙平刀下;
宛空,我放过了她,却在我遇难的时候隐瞒不管;
贤妃,我放过了她,她的兄弟现在来对付我;
……
皇上曾斥我:“你以为光凭着良善就能万事太平吗?”
如今看来,他说的没错!是我错了!死并不可怕,可是,轩儿在长安……
就在我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声含着怒意的低喝声自外传入——
“住手!”
我心中绷紧的弦猛地一松,险些站不稳,这才回转身去。
嫣梨的脸白如死灰,她手中的短剑“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剑峰击地的嗡嗡声迟迟不消。
“公子——”
伏昊期没有理会她,而是盯着我看,美目中闪过一丝期盼:“如此说来,当初你并非为避我而走,乃是被这丫头所害?”
莞尔一笑,我意有所指:“倒是谢谢嫣梨姑娘的一剑,否则哪有我今时今日?”
嫣梨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他倒退一步,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坏了公子的事,该怎么办,你自己知道吧?”
嫣梨匍匐着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旋即深深地拜了下去,然后起身离开……
我目送她离开,那个萎缩的身影似乎在向我诉说什么。
*
雪地中“吱——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伏昊期大刺刺的坐在了榻上,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其实,没有她那一剑,你也会有今时今日,对吧?”
见我没说话,又嗤笑了一声:“你的身份,我已经猜到了!难怪……皇上如此大废周章!不过,皇上也太不厚道了,一个皇后再加上一个嫡皇子,既然只用了一座矿山来跟我交换!”
他边说边摇头,我则冷笑出声:“其实依我看,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伏家的候爵和产业,难道不够资格让你做事?”
他“咦”了一声,表情似风吹皱一池春水:“你对别人总是能忍能善,为何对我如此刻薄?酎金之罪,皇上不过是有所求罢了。他若真问了伏家的罪,谁来替他办事?”
“你以为,非你不可吗?”
他老神在在:“当然不是!但是只有伏家能做到最好!”
我无语,广川候一门心思经商,却在朝廷说话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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