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不说话,只是掉眼泪,皇上轻叹一口气,过去牵起她的手:“摆驾东宫!”
我曲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这是他的宫殿,有他的家人,虽然我们都努力的回避着,但终究抹擦不掉。
抬手抚上血玉镯,想起听到的一个关于血玉的极凄美的传说:从前有一个将领,在出征前,妻子送他一块白玉。那场仗打得极为艰苦,他伤痕累累倒下了。因为失血过多,人们都以为他没有生还希望,却未料到,他竟奇迹般的苏醒过来。然而当他衣锦还乡时,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等待他的只有一座孤坟。他掏出妻子的白玉,发现那块玉居然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玉,它会吸血。而他体内流着的都是血玉从她身上吸过来的血。当她的血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世界越来越黑暗,她却不觉得冷。送她玉的那个老人说,只有倾心相许的人才能如此。她死的时候,脸上有心满意足的笑。
知道了他的心意,即使不能相守终老,又有什么遗憾?
是啊,知道了他的心意,其他的一切,又何必介怀?
只是……
这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这个将军征战沙场,军功累累,定国安邦,留下了千古美名。
我听完了故事,却怅然若失,他难道不应该追随妻子而去吗?
皇上摸了摸我的头:“傻瓜!他不想让她失望啊!”
*
争春倚俏无心看;掩去仙华飘渺愁。
不论住在哪个宫殿里,后宫总是唱着同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多热闹!但她们错了,我岂还是从前息事宁人的我?她们唱戏,我就看戏,可也不能白看,总得唱几出也给她们瞧瞧不是?
镜中的那个女子,更见娴静端庄。经过岁月的洗涤,多了点淡淡的漠然和忧伤,那是我吗?
夜幕之下,我拦住了海棠要去点灯的手。
“娘娘?”
我顿了一下,夜越来越黑,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只有那双亮亮的眸子。
“太卜令那儿有动静了吗?”
“阴侠倒是一直没出来,不过听说请了个游医进府瞧病。”
我沉思片刻,然后才问:“我让你加进去的药,只能三五日见效,不会伤身,为何阴侠不但一直称病,还请了游医?”
“娘娘放心,奴婢马上让人去查那游医的来历!”
“皇上是位好父亲!”我没头没脑的一句。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闪了几下:“皇上最看重的是嫡皇子!”
我浅笑:“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两道光又忽闪了几下:“娘娘之所以未将贵妃与阴侠之事告诉皇上,原来是担心皇上。”
我也笑:“怎么?难道皇上认为我是别有居心?”虽然叮嘱了海棠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但她若曾怀疑我的居心,必定不会帮着我隐瞒皇上。
果然,黑暗之中有片刻的沉寂,但那两道光芒却没有再闪烁:“皇上说,既然是娘娘的意思,就让奴婢照着办。还说……”她顿了一下,模仿起皇上的口气叹了口气,“哎!还是这个性子!”
她学的惟妙惟肖,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的郁气登时卸去不少。
轩儿翻了个身,嘴里咕噜着,依稀听见“义父”“等我”几个字,然后又沉沉睡去。
*
孤城吹雪姿,青山天外客。
深青色的棉袍,再加上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葳湛就像是青花瓷,静静的将自己和鎏金漆红隔了开来。他的指甲修得很整齐,略呈青黑色。
他手中捧着一只陶罐,未及开启,已有浓厚的异香传来。
“草民在滇南根据当地的土方制成此药,或许对皇后娘娘有用处。”
鼻尖涌上暖暖的酸意,海棠已先一步接过来。
“先生的一番心意,本宫铭记在心!”
“草民还有一事!”他略一迟疑,看了看海棠。
“海棠不是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草民近日回医馆,有街坊说当日曾有官兵持一项圈到医馆搜人,草民算了一下,正是小荷失踪的时候。”
项圈?!
我猛然站起来,差点被裙裾绊倒,失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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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四十章 昭阳君恩夜夜深]
海棠连忙扶住我:“娘娘,您想到什么了?”
我注视着葳湛,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盛着不易察觉的惊惧:“皇后娘娘,那个项圈——”
我又跌坐回榻上:“那个项圈,是嫡皇子之物,本宫一时不慎,竟拿去抵押了!想来必是有人见到此物,找上门来了。”
我也如葳湛一般,心里的不安渐渐泛开。
“小荷也许就在他们手上!”他言之凿凿。
我也认为他说的有理,知夏断不会在他给了承诺之后,还要离开的。
电光火石般,我想到了焰炽的诗。
“知——夏——无——事!”
我双眼微微眯起来,原来他要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他怎么会知道知夏的消息?又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特地提醒我有没有要问他的事,是否指的就是知夏之事?
葳湛和海棠一直在注意着我的表情,我眉头一松:“我想起一件事,小荷目前应该还很安全。海棠你派人去那家铺子,以赎回项圈为名,打探虚实。”
海棠点头:“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吧!”
葳湛有些急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看了看他,也许真是事不关已,关已则乱,他方才还一口一个草民的。
“听说太卜令阴侠一直病着,我想估计是你的药下的太猛了,你寻个机会去替他瞅瞅?”
他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语气有些无奈:“我会去的!”
弯腰告退的时候,我喊住他:“先生,你要自己小心,阴侠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你和我有关。我并非让你去涉险,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已经有所行动。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他站定了身子:“你不知道么,还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即使有危险——能比西南的毒瘴丛林更危险吗?”
药香浓郁,悠悠的充满了殿宇之中。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而他的直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窘了片刻才想到说:“小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答应她的事,我是一定信守承诺的!”
楚天碧色已逝,寒风穿堂而过,混着疏梅的香气挥舞乾坤,我似乎看到了满天的春色。
葳湛未有回音,海棠那边也无所获。铺子上回她说那个项圈因为是死当,已经转卖了。至于买主,他们语焉不详。
赎期早过,他们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如果焰炽清楚知夏的情况,那么,封氏是否也知道呢?
*
凤辇在明宫前落下,我如过客般仰视殿宇,往事如水亦如烟,飘来散去。
尚静婉的身子显得有些虚弱,脸色不太好,我不禁想起自己怀轩儿的时候,倒是波澜不惊的。
她一直躺着,见我进来忙让人搀她起来,我赶紧止住她。
“母后娘娘能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我哑然失笑:“本宫不过虚长几岁,你别太拘谨了。”
她也笑起来,这一笑,脸色倒有些红润。
“这样才对,怀了身子的人就要将心放宽些,即使天塌下来还有男人挡着!”我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脸色又见煞白:“母后娘娘,臣妾知道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我喑吸了口气。
外面内官尖声唱道:“淑妃娘娘到——”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救兵搬得倒是快,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人请她过来了。
封氏进来的时候,挟着寒风。
她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尚静婉,难道才盈盈拜倒:“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妾身正准备去长信宫给皇后请安!”
我微笑:“淮王妃临盆在即,这可是皇上的长孙,皇上十分重视,所以你要多些心思在这里!”
说着又命人将带来的布匹取出,笑道:“这是伊洛敬献的天蚕丝棉,极为柔软,给淮王妃做些中衣正合适。”
之后又问了些关于产室等细节情况,便与封氏一同出了明宫。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复道的台阶之上,婢女们远远的跟着。
封氏先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妾身有话要说!”
我提起裙裾,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飞阁。长乐长信未央诸宫皆在脚下,风呼呼的从四面八方袭来,顿时觉得天地浩瀚,而人不过是最渺小的。
封氏拢紧了斗篷,薄唇微启:“妾身当日被人利用,差点铸下弥天大祸,蒙皇后娘娘不计前嫌,妾身铭记于心!”
我静静地看着她如湖水般平和的笑容,诚挚无比。
“雪融,战捷,连日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封氏何必提过去那些扫兴的事?你马上也要抱孙子了,心境还是平和些好。”
她仔细瞅了我两眼,带着妇人的锐利:“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奇是何人?”
我莞尔一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她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便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笑道:“这个自然!”
九龙辇蜀锦幛帏,黄华盖映日成辉,望着旌旗去往的方向,我也该回去了。
*
封候美酒百杯少,酒至千杯不言醉。几日之后,皇上在长信宫设便宴款待大哥。
皇上指着大哥对我说:“颜儿,我小的时候最羡慕你大哥,他长得高,人也漂亮,功课也好,连父皇都常夸他!”
我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酒洒落了出来。我笑着掩饰自己的异样:“你是人中龙凤,大哥是青年才俊,谁也不差!”
“皇后娘娘过奖了!”大哥端起酒杯向我致意,他喝酒的动作极慢,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倒像儒生。
皇上摇头:“只是岁月不饶人,斗转星移经年去。你儿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惜朕没有公主,不然我们倒可以做亲家。”
大哥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犬子不才,不敢当皇上厚爱。”
我放下酒壶,使劲喝了一口果酒,比任何时候都庆幸皇上没有女儿。
皇上抿了一口酒,说:“虎父无犬子!坐下坐下……让朕想想……焰行和娆儿倒是年龄相仿……”
“砰”的一声脆响,玉制的酒具从我手中摔落,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的脸色煞白,头也有些眩晕,但很快便镇定住,带着抱歉的笑意弯下身子去收拾碎片。
“我来!”皇上止住我,他的眼睛像是千年深潭,有无尽的旋涡。
我的嗓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也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焰行和娆儿怎么能成婚呢?他们——是堂兄妹!可是,我又如何向皇上开口?
大哥轻轻笑着:“娆儿被她大哥惯坏了,怕是登不上台面!”
我咳了一声,嗓子好像恢复过来:“焰行和娆儿都还小,现在未免言之过早。大哥,祺儿可有中意的姑娘?”
大哥不自在地讪笑两声:“这个……微臣不太清楚!”
皇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头未抬:“别太压着他,家世清白就行!”
“是!”大哥朝皇上会心一笑,一仰脖子将酒喝了,这次倒是喝得极快。
“你常年南征北战的……这也难怪!”
大哥沉默片刻,温柔的眸子突然变成了极坚毅的神采,一如从前,送他出征时的表情。
“皇上,微臣斗胆求皇上一事。”
皇上手托酒杯,目光却在远处,淡淡地开口:“你说!”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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