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也无能为力,你还是打消了这些个念头,回房去吧。”
不管玉仙如何哀求,白莲华都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当她这时再将这件事情告诉给璇真之后,又像是不胜感慨地说:
“谁曾料到,她竟还有这等志气……”
的确,如果换成是在几天以前,谁也不会相信玉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还直接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璇真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大嫂,问道:
“怎么大嫂听了她那话,也没想着要替她说一声?”
白莲华好像明白对方的话外之音,笑了一笑。“我虽说是不喜与她往来,只是她如今既是真心知道错了,那恕她一回又何妨。况且,人谁无过哩,她到底也在府中多年,侍候过王爷的人,说赶便赶,也忒无情了些。”
璇真知道,大嫂外表严厉刚直,但说到底,内心依然是非常善良的……只不过,能够真正意识到这点的人并不多。她这时回忆着几天前与玉仙的交谈,渐渐明白到这个女人之所以花了这么大力气和心意希望离开王府,为的不过是一件事……璇真恍惚中听见身旁的大嫂在不无叹息地说:
“五房的能这样为王府着想,我也不曾想到。她这回,只怕是谁也没法劝得动了……”
王府?不,不是的,那个女人,她从头到尾所希望保护的,不是自己、不是王府、更不是娘家,而是为了一个人,只为了那一个人……父亲……璇真虽然非常不愿意作出这样的结论,可是回想起当时自己与玉仙所交谈的情景,她不得不这样认为。那个时候,玉仙所真正关心的、所真正想知道的,都是王爷会不会受到来自皇权的惩罚、会不会被自己所连累……
“她是为了我爹才……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说,在那样一个女人的心里,也会有爱情吗……”
虽然有着颇多的猜想,不过玉仙由始至终都一直不改初衷,这却是事实。面对着这个说不动、劝不动甚至是唬不动的玉仙,连王妃也拿她没办法。于氏看着跟自己同样束手无策的儿媳与女儿们,也是不住叹气。这时候,世子妃便说:
“要不然,且随了她那意思,母亲以为如何?”
“……虽说她是心志已决,可你父亲那儿,日后也总得有个人侍候他才好。”
璇真记得,当时自己看着母亲,有点不大明白母亲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复杂神色的表情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很快,她就会明白了一切,明白自己的娘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时,会有那样无力的眼神……
这件事情,原本只是在内庭的女人之间谈论着。因为王府如今也够烦的了,所以王妃希望能够劝下玉仙,也好为丈夫解决一件烦心事。因此在那之前,王妃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丈夫。
可是,玉仙那边仍旧是一点进展也没有。相反,在仍然留在王府这段时期内,她甚至还派人将自己的嫁妆一件不少地送回赵家去,并且让人转告自己的娘家:从今之后,自己再也不是赵家人,也不愿再见到他们。自己已经立志离开王府出家,劝他们死了再攀亲的念头。这样一来,就等于跟娘家完全决裂了。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府内庭中有不少宫女从开始时的半信半疑,也转化成后来的困惑不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玉仙非要这么做不可呢?王爷也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啊?但是,这件事情也再次表明,想要让玉仙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其后,王妃知道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只好命人将已经许久不进内庭的王爷请了进来,当面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对方。当听说玉仙执意要出家时,德王当然表示不相信,可是听着妻子的话语,他从并不将这件事当真、变成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真的。对此,德王朱见潾的反应是:
“不成!谁要让她出家来着!她这般也忒胡闹了!”
于是,连王爷这边也派了人来,前去劝说玉仙。原本德王还想亲自去劝说来着,可是孰料玉仙一听见他前来,便马上关上房门,任谁叫也不肯出来,表示不见王爷。德王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不到雪溪堂那边去了。
可是比起周围众人那苦口婆心、一起齐劝的态度和话语,玉仙就是来个不理不睬,任谁说得都听不进去。她还是老样子,执意要王府将她赶出去,然后自己再去出家。这件事闹得王府上下尽知,有的人惊奇、有的人表示当王妃于氏正在为出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劝说五房回心转意后,她的长儿媳前来求见了。世子妃白莲华这次来,也正是为了跟婆婆谈论这件事情的。她开门见山就问:
“想来母亲可还是为此事而心烦忧不成?”
“不然还有什么事哩。偏偏那个玉仙,如今竟比牛还倔强,任谁说也不依,连王爷也敢拒之门外不见。你说,如此一来,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既然如此,母亲,倒不如准了她吧!”
王妃听到儿媳的话,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白莲华显然也料到自己的话会引来这样的反应,她平静地解释道:
“五房的虽向来有恃宠生骄的毛病,可也知道为王爷着想。如今既已得知自个儿与娘家惹出这么些事来,还将连累到父亲头上,她便是再不知好歹,也愧对咱家。如今看来,她确实是诚心要悔过,母亲倒不如成全了她这片心吧。”
“……你说得也有理,只是如今要将她赶出府去,未免太不近人情,便是王爷那儿,也绝不允的……”
“此事解铃还需系铃人,若玉仙真想一心出府去,那便让她来向父亲道尽个中缘由。若她连父亲也能说动,咱们也只能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也罢了。”
于氏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只好采纳了儿媳的建议。而当荣德殿的人来这样转告玉仙后,玉仙想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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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九回 辞别(1)
第二日,她便命人将之前剪下来的那束头发送到王爷那里,请对方过目,当作是自己对于王爷执意保护自己那份心意的回答。当德王看到那束长发后,他好像整个人突然不会说话似的,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头发。过了很久很久,才以像是根本没力气说话似的声音吩咐道:
“……她,若要如此……便,便随她……随她去吧……记住,好、好生……好生为她寻个去处,休要苦了她了,她也够……”
之后那一夜,德王身边侍候的人,都没有听到这个主人说过一句话。他犹如泥雕木塑一般,在房中直坐到天明,一夜无眠。
德王的第五房小妾,赵玉仙总算得到了王府男女主人的同意,可以离开王府出家为尼。
当这个消息第一次传来的时候,王府中的不少下人都表示不相信。有的人甚至开口便说:
“那个五房的?不信!我不信!”
可以看出,玉仙在王府当中,以往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可是不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她都已经的的确确在准备着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王府了。面对着这一切,那些不知情的下人们除了大呼不解之外,也只好不住地在私下里或心中猜测个不停,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甚至还有人猜测,玉仙会不会只是为了躲避这阵子的风头,所以才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要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她便会再回来王府……作出这样猜测的人,多半是往日里对玉仙印象非常不好、而且想象力相当丰富的人。
当被下人们告知此事的时候,璇真倒不觉得那么意外。因为她知道如果玉仙这样一直坚持下去,那么别人想不答应她都难。想到她那坚决的样子,璇真也不知是替她觉得安心好还是难过好。虽说她跟这女人一直没什么交流、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了。
但这一次,她毕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才这么做的。光是这份勇气和决心,璇真对她的看法倒有点改变了。
由于是小妾,再加上又不是正式被登记在册的次妃,因此德王想要休掉她的话,是连休书也不用写一封,直接派个人去下达命令一声便可了事。但是因为玉仙这次是自己要求离府出家的,所以比较特别,德王还派了自己那边的执事太监过来,询问玉仙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让府中可以代为帮忙。对此,玉仙只说:
“请公公转告王爷:我自进府来,多得王爷看顾,实乃前生修到的福份。如今便是离了这儿,也不曾敢忘王府与王爷之恩。王爷的恩德,玉仙只好来世再报了!”
听着这些话,雪溪堂上房那儿的宫女们早已忍不住哽咽起来。尤其是玉仙那几个心腹宫女,虽说一边忙着为主子收拾最后的行李,可也一边哭个不住。送走正礼殿的人后,玉仙又对她们几个嘱咐说:
“我走后,你们在府里可要用心侍候,不得粗心疏忽。”
几个女孩答应着,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她们几个本来听见玉仙要走,还求对方来着,希望能跟对方一起出家去,反而被玉仙说了她们一顿:
“我是与尘世无缘,才只好走这么条路的。你们又何苦跟我一道!快休说这些了,可记住不?”
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收悲忍泪,为主子打点行装。雪溪堂这里,可以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而此时此刻,在荣德殿上房中,王妃于氏知道今天便是玉仙要离府的日子,也是心神不宁。从玉仙执意出家、到她今天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其中相隔不过数天,但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却令身处其中的人无不感到应接不暇,只觉得一时难以适应,于氏现在也是如此。她还没有调整心情,所以自然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还老想着这件事情。正好这时,璇真来看她。于氏便对女儿说:
“你也听见了?今日……”
“是……”
璇真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只能那样应了一声。母女俩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于氏看着女儿,又说道:
“我若是这会子过去,只怕她那儿不便,她连王爷也不见,未必便想见我。璇丫头,你不如代我去雪溪堂一趟,也当是送她一送吧。”
“是,娘吩咐,我这就去。”
璇真就算开始时没这么想过,可是听到母亲的话后,她也觉得可以接受。可能是因为内心对那个女人有着怜悯吧,她也想去看看对方现在怎么样了。送别她的最后一程,这也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当她带着下人来到雪溪堂时,只见那儿门上聚集着一些宫女,个个都是神色黯然。再往里走,在某个前来迎接的宫人脸上,甚至还能看到泪痕。玉仙听说璇真来了,也不曾迎出来。但璇真没有介意,她径直来到上房之中,看到坐在炕上、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的玉仙。这个将自己一头长发都绞了,已经年过三十的女人,仍然显得很美。她对上璇真的目光,难以察觉地笑了一笑。
“璇姐儿,你来了。”
“……”璇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景下与对方见面。“是,来瞧瞧你……”
“且请上坐,如今我这儿也不曾有什么好茶,不想姐儿初来我这里,我却连好茶也不曾招待姐儿……”玉仙十分平静,吩咐着下人。“倒茶来,你们都下去吧。”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待上了茶后,房中又只剩下她们了。看着玉仙那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脸,璇真不禁有种世事无常之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