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如今璇真渐渐又好起来了,万一又到敕封之日,恐怕就更麻烦了,“有的人说得绘声绘色,就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一样:而那些听得入迷的人,听了之后,无不点头砸嘴,连声称是。于是这些人又不禁在感叹璇真的命途坎坷,还得遭遇这样的不幸。而在无形之中,对于林道士所批璇真“命中注定不能因王爷之女而受到敕封、只能像平民之女般出阁”的命格,越来越多人都更加相信了这个结论。
璇真偶然听说了这些一言半语之后,未免觉得好笑。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得到什么郡主的头衔,只是对于大家如此轻易就相信了算命这类的东西而感到无奈——或者说是有点哭笑不得吧。在她看来,林道士对于自己命运的判断,跟这次自己得病并没有直接关系,可能只是恰巧凑到一起而已。而且,她身体复原之后,也更加觉得自己的病很是奇怪。璇真倒不是对自己的身体非常自信、自信到相信自己是绝对不会得病的,而是这回的病来得毫无征兆、好起来也好得突然,这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璇真对这方面的顾虑,却正好是旁人眼中对于神佛与命运之说更为相信的铁证。在很多人看来,璇真这回得病,并不是她的身体有问题,而是上天的力量让她病倒的。这是在提醒德王府,要想不失去她,就必须按照她命中注定的命格去行事,不然的话,后果就更难说了……
当议论到这里之后,不少人开始都觉得,德王如果真的向皇帝请求不封赠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明智之举。因为这样一来不仅能保护璇真,说不定也能保护王府不受上天惩罚。不过也有人感到害怕,这是因为前不久德王府才受到过皇帝的责问,那一回的情况,至今许多人都是记忆犹新。他们是担心,万一这一回皇帝又生气了,那么他们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虽然那个皇帝距离他们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但是只要那个人愿意,他们谁也别想芶活下来。九五之尊的雨露之恩,可以令人由死转生;他的雷霆之怒,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们会等来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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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 第八回 不是郡主(2)
依然是五月里,这一天,璇真在居所里跟姐妹们正坐着聊天,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响,是正礼殿的执事徐太监与荣德殿的李妈来到芜陌轩。由于他们都是侍候父母的人,所以即使是下人,璇真等人依旧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出迎。璇真病已好了许多,现在几乎看不出她曾经大病过一场。姐妹等先向来者行过礼,问候父母,然后徐太监才对璇真拜了一拜,说道:
“奉王爷钧语,请二姑娘整肃衣冠,往外庭接旨!”
接旨?这么说,是圣旨吗?璇真大感意外,因为一般如果不是被钦点的人,是不能出席接受圣旨的仪式的。也就是说,要想出席,必须得跟圣旨的旨意有关。皇帝的这道圣旨,是颁给自己的……
莫非是敕封郡主的圣旨已经到了?璇真刚想到这一点,不禁瞥了孟媛一眼,心里暗暗否定这个推论。因为按照程序规矩和先后,府里是先呈奏皇帝、请求准许姐姐的封赠和婚事,所以理应是姐姐被敕封的圣旨先到才对,可是现在,接圣旨的人却是自己……她忙问:
“是何旨意?这圣旨只让我一人去接?”
“正是,请速速穿戴好前往接旨。”
“好姐儿,你快些换衣服到外头去吧。娘娘吩咐我过来,催姐儿赶紧过去哩!”
看到徐太监和李妈都这样催促,璇真知道事情确实无误,因此只好连忙在宫人的帮助下换好正服。而孟媛季媛见这里事忙,便向璇真告辞后先行离开了。
很快,璇真就换好衣裳然后在下人的簇拥下跟随着徐太监往外庭而来。他们并没有去德王所居住的正礼殿,而是来到更外围的承运殿。刚踏上台阶,璇真就看到父亲躬身站在殿内,在父亲面前身着蟒服的人,应该就是钦差了。
璇真不言声地碎步上前,先拜见过钦差,然后才拜见父亲——在国法面前,皇帝的代表最大,哪怕是德王、她的生父也必须得放在第二位。
“德王朱见潾、德王嫡女朱氏接旨!”
德王下跪,璇真也站在父亲的身后下跪。两人听着面前的钦差宣读圣旨,璇真心中千思万绪,但也必须得努力听仔细圣旨的内容。钦差展开黄绫面、上有双龙纹的卷轴,徐徐朗读着上面的内容。除了开头的“皇帝敕命”外,下面那一堆文字,词藻华丽,简直就是曾经在前唐里十分流行的那种骈文(也就是说,虽然词语听起来很好,可是实质的内容完全可以只用一两句话就写完的)。所说的,是德王上呈的奏本皇帝已阅,感念其情,又说德王之女既注定有此命,德王能够如此为皇室的开支着想,皇帝感到很欣慰之类的。最后,钦差宣布,皇帝准允了德王所奏,不再对其嫡女敕封任何称号。往后婚丧嫁娶,自当按平民之礼;而其德王之女的身份,依然会在宗室之册上得以保留,只是其本来所应得的岁禄,都将减去。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德王与女儿山呼万岁,得到许可后,方才站起来。钦差面带笑容,对德王说了些皇帝关心他家之类的恩德,又对德王表示慰问。对方说道:
“前些天圣上已尽知王爷家中之事,见王爷如此能为宗室分忧,圣心十分欣慰,更赞赏王爷的良苦用心。如今王爷之女虽不得敕封,然总算是平安无事,这实在是好事、好事啊!”
德王先感谢了皇帝,然后又感谢对方的慰问。好不容易送走钦差之后,德王这才转过身来,对一直跟随在后的女儿说道:
“你病刚好些,休要累着了,先回去歇息着吧。”
“是,父亲。”
璇真告退离开后,德王也回到自己的处所。他身边侍候的人都看得出来,德王是如释重负,松了一大口气。皇帝没有怪罪,而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不仅王府得以平安,女儿的性命也不必再担心会受到威胁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好的结果呢?所以德王会觉得高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
高兴之余、开始冷静下来的德王,也不禁对皇帝会如此轻易答应自己的请求而觉得纳闷。想来想去,他觉得应该是跟之前因为自己的“过失”被皇帝怪罪,如今才换来这样的结果。之前皇帝的责怪,可以说是有其事,但也能说是处理得重了。虽说事后皇帝并没有再对德王进行任何责问或怪罪,但说不定他自己也明白这是太过穷追猛打。德王知道当今的皇帝为人厚道,所以自己这样的推测并不为过。可能正是因为对德王这位叔父觉得内疚,所以这一回,皇帝才会这样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不仅答应了请求,还在圣旨中好好地赞扬了德王一番,大有安慰他的意思。而且皇帝还额外开恩,准许璇真按德王府的意愿、如同平民之女那样选择更好的夫婿,不再受到郡主选婚的诸多约束。德王想到这圣旨,有时都不禁觉得难以相信。这###,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而且从与钦差的交谈来看,德王还了解到,皇帝曾经派人来过济南,询问真武庙主持林道士是否确有此事。当很快得到答复后,皇帝也就相信了此事,恩准了德王的请求。显然,不仅是济南本地的妇道人家才会相信这些,哪怕是远在京城里的皇帝,也会对这些事情十分敬畏。
璇真回到内庭之后,首先去拜见自己的母亲。因为在荣德殿那里,母亲等人还在等候着消息。她们只知道钦差到来,知道有圣旨要颁给璇真,却无法得知圣旨的内容。当璇真来到房内,拜见王妃时,于氏连忙吩咐下人将女儿搀扶起来,连声说道:
“你病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坐下,说说今儿圣旨是怎么说的?”
于是璇真就将圣旨的内容转述了一遍,当众人听见说皇帝没有怪罪,反而同意了请求,而且还赞扬王爷一番后,都是喜形于色,忧愁之容大改。尤其是王妃,不住地小声念佛,一会儿又说“保佑保佑”,一会儿又不住地感激皇恩圣德。不过一想到女儿因这皇命、往后一辈子都不会拥有郡主之名,又不禁难过起来。她安慰女儿,不要为这些而伤心。众人也在一旁安慰,显然她们是担心璇真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对于璇真而言,这并不等于天塌下来。因为她对于什么郡主的封号,并不在乎。相比起自己的事情,她对于父亲能够为了自己而公然违抗即将下达的敕封圣旨,既意外又感动。原本因为玉仙的事情,而让她对父亲的那些怨恨和不满,现在似乎也开始消失了。父亲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啊!在这个年代,又有谁会不害怕皇帝呢?可是父亲为了自己,却不惜亲自执笔写奏本上呈(这点她也是通过圣旨才知道的),冒死请求皇帝。想到这里,又想到刚才见到父亲望着自己那欣慰的神情,璇真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多陪父亲多说一会儿话呢。父亲为了自己,这阵子付出了不少心力,如今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父亲没事、家中没事,这本身就是比自己得不得到什么敕封更好的结果。
到外庭去之前,璇真的身份,仍然是个没有得到正式册封的郡主;可是如今回到内庭当中的她,却已经不会再拥有任何名号了。
这一辈子,她都得不到别人口中对她“郡主”的称呼,也得不到来自皇室的岁禄,甚至可能连往后要走的路,也与姐妹们不一样了。但是,璇真却并不感到害怕或失落,失去那个头衔,没什么好可惜的。更让她感到珍惜的,是家人在病中对于自己的呵护、为了拯救自己而不惜与皇命对抗的勇气(即使那个理由放到现代显得十分可笑,甚至根本不能成为理由)。这份心意与爱,对于她而言,是胜过一切的礼物。
虽说已经不再是郡主,但是璇真在府中的地位和待遇,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或降级。王妃心疼女儿丢了郡主之位,其实要不是此事关乎女儿的性命,她又怎么情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失去本应得到的敕封呢?不过,在女儿面前,于氏并没有过多地流露自己的失落、相反,她一再安慰女儿道:
“虽说如今圣意已决,可我的儿,你休要忧虑,日后还有王爷与我为你作主哩!谁敢对你有半点不是、有半点不到之处,我先不饶过他去!”
“娘,女儿这回得了命,也别无所求。只求日后能好生孝顺父母,便是女儿最大的心愿了。娘,这会子你可累坏了吧?”
璇真心疼地看着母亲,于氏眼里闪现着泪花但是还是笑了一笑,说:
“傻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你们姐弟俩都好好儿的,为娘的便心满意足了!”
璇真靠在母亲怀里,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与母亲依偎在一起。这样的怀抱,不仅温暖着璇真,也温暖着于氏。
而于氏也没有忘记与丈夫互相安慰。那天夜里,德王来到荣德殿里,于氏一见丈夫,便向丈夫深深下拜,然后才说道:
“璇丫头那些事儿,多劳王爷。妾身在此,向王爷拜谢了!”
“快起来,”王爷扶起妻子,两人双双入座后,他才又开口道:“璇丫头既已无事,便好,咱们身为父母的,不为子女操劳,又能为何事哩?夫人快休说这些了。”
“是,王爷。”
于氏原本就因为女儿的事顺利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