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父亲赏赐。”
璇真接过书,又磕了个头。她把拿在手里的书看了一看,才发现这本也是六体千字文,跟自己房里的那本是一样的。但是从那略有泛黄的纸质来看,显然这本书已经有一定年纪了。再翻开里头,只见扉页上有一个朱红的印鉴,因为是古体字所以她花了一点功夫才勉强认出来:芒翁拙印——幸好自己以前在上小学的时候被妈妈逼着到少年宫学写毛笔字,所以也认得不少字体,璇真想起现代的事情,真有种庆幸之感。
“这是你皇祖父以前赐给我的,现在你用它好好识字,更要好好爱护。”
皇祖父?这么说……璇真抬头看着父亲,王爷看着书页上的那个朱印,仿佛想起了许多往事似的,说:
“这是你皇祖父的宝印,你认不认得这字?”
当看到女儿摇晃着小小的脑袋后,王爷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是篆体,你还不曾学过,当然也看不懂了。以后你若是学得好了,我再教你写。”
“王爷,璇丫头还太小,这般贵重的书,您倒给了她,会不会……”
显然口头上是担心,不过看于氏的神情,对于王爷的赏赐是非常高兴的。王爷又让璇真翻开头一页,问她:
“你寻常看这千字文时,可有没有看过这上面所写的落款?”
“有的,父亲。”
“念一念我听。”
“是。‘延祐七年秋九月二四五日吴兴赵孟……’”
“怎么?是不认得这字?”王爷看了看女儿指的那个“睢弊郑恢裁矗牡男α恕K徽庑Γ幌伦酉缘媚昵崃耸辍!胺蛉四牛幌氲借嬉埠臀乙谎疾换崮钫庾帧<堑靡郧霸诟湛凑馇ё治牡氖焙颍褪钦狻’字不认识,当时先帝看了,教我念的。璇真确实像我,连这个也像。”
“她若有什么不懂的,还请王爷教导教导这丫头吧。”
“来人,抬书案来。”德王让女儿坐到自己怀中,教她这字该怎么念。等到璇真学着他的读音正确地将字念过好几遍,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案上的毛笔醮墨,在纸上运笔写下一个工整的楷书“睢保⑶叶澡嫠担骸罢悦项是宋代皇族,曾在前朝任职,他的字画造诣颇高,这千字文便是他抄录的。”
“赵孟钏涫钦允匣首逯耍丛谠耸窒伦鍪拢惨蛭飧觯抢床簧俜且椤V皇怯钟兴苊靼祝砦首澹揪蜕聿挥扇耍慰稣悦项肯为元官,也是抱着造福百姓之心,多出一分力罢了,反而被人耻笑辱骂,真是天道无常。”德王又对自己的女儿说:“再念念我听。”
“是。”璇真将那里的题字重新念了一遍:“延祐七年秋九月二四五日吴兴赵孟钍榇饲木次较壬佟!
见女儿能识得这么多字,德王不禁拈须微笑,不住地点头。赵孟畹氖录#嬖谥醒У睦房巍囊绽嗟摹У焦褂械阌∠蟆V皇侨盟醯靡馔獾氖牵缃竦峦跆钙鹫馕煌凶呕首迳矸莸恼悦项,会如此的感慨,难道是想到了自己吗?
在回到荣德殿之后,璇真头一次仔细打量父亲赐给她的这本千字文。里面每一页都有关于某个字的详细注解,是用小楷写的是,字迹很清秀,看得也很清楚。这本书,从小就一直陪伴着父亲,没想到,他却会把它送给自己。璇真想到这里,也觉得感动。她翻到扉页,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朱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好奇。那上面写着“见潾”,璇真心想,这可能是父亲的名字——后来果然得到了证实。她的目光,又落到那个朱印上头。
第七回 德王(3)
“芒翁拙印,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名为‘芒翁’的人的印鉴。既然父亲说过,这书是皇祖父赏赐给他的,那么这印章不是祖父的就是父亲的。不过从王爷的年纪看,怎么也不会到自称老翁的地步吧,而且这书又是祖父赏赐的,身为儿子的不大可能会在上面胡乱盖下印章。也就是说,这朱印很有可能是皇祖父、也就是先帝的了……”
“娘,听父亲说这是皇祖父的宝印。那这上面的,就是皇祖父的尊号吗?”
“是啊,这正是先帝的别号。听说当初你皇祖父居住在离宫的时候,因为屋顶上长满了野草刺芒,所以才起这个号的。”
听完母亲的解释,璇真反而更加迷惑了。不是说自己的父亲乃是英宗之子吗,那么身为皇帝的人,怎么会住在屋顶长满草的地方呢?皇宫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让皇帝住那种地方吧。又或者说,这是明代的习俗?要住就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可是从她在这里生活的这些日子来看,又实在不像啊……
“你不懂也是应该的,从小儿起便长在这深宫大院里,没过上苦日子。你皇祖父,就曾经过着那样的日子,好不容易才重登大宝的。”
什么?先帝过的是苦日子?重登大宝?璇真越听越奇怪,谁叫自己不清楚明代史呢,所以现在根本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氏看着她好奇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说:
“你呀,就想着折腾娘。好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且回去歇着去吧,休要累坏了。”
“不嘛,我要听娘说。皇祖父怎么会住那样的屋子呢?”
经不起女儿的软磨硬泡,王妃只好苦笑着叹了口气,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相关的记忆,一边说:
“你皇祖父曾经流落到元蒙蛮子的手里,幸得上天和祖先保佑,方才能平安归来。只是当时已经由景泰皇帝继位,所以你皇祖父自然就不是九五之尊,因此回得宫来,也只能住在别宫,整日担惊受怕,看那些奴才的脸色过日子。你可知你皇祖父在别宫里呆了多久?”
“有多久?”
璇真对这段历史完全没有听说过,所以分外好奇。于氏也是一脸感慨,继续说:
“七年,足足有七年之久。那段日子,虽说你皇祖父是住在皇城之中,不过吃的用的,所穿的所住的,也少有人理会,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我听王爷提起过,当初为了帮补生计,你皇祖母、孝庄皇后钱氏甚至日夜做女红针指活计,然后再让宫人转托他人拿出去到市集上卖,得来的钱就换米粮和布匹,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出头之日啊。”
什么?七年?!璇真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看着母亲,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的爷爷是明英宗,明朝的皇帝一个,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遭遇。不仅仅曾经流落到蒙古人手里,甚至当回宫后再度成为皇帝也走过了非常艰辛的道路,还忍耐了七年之久……她不由得对这个皇帝更感兴趣了。
“皇……皇爷爷他,为什么要在别宫住这么久?是因为别宫里好玩吗?”
虽然很感兴趣,但是璇真清楚,如果自己流露出了跟成年人无异的口吻和思想,肯定会让王妃和周围的人大感震惊,所以她故意用天真不懂事的语气,继续向母亲发问,希望能得知更多的事情。
果然,于氏听到女儿的问题,感到啼笑皆非,只好说:
“嗳,你皇祖父又不是贪玩才住别宫的,完全是因为没法子。因为当你皇祖父被蒙蛮子掳到北边的时候,朝廷的那伙子人,不是想着怎么救你皇祖父,而是拥立了一个新皇帝:年号景泰,所以当你皇祖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京城的时候,早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又哪里容得下你皇祖父。但幸好真武大帝保佑,你皇祖父是真命天子,又重登帝位了。所以你父亲每每提到你皇祖父在宫中所过的那段日子时,也是伤心不已。”
“那父亲那会儿也跟皇爷爷一起住在别宫里头?”
“这哪能啊!想当年王爷刚满一岁,先帝就被蛮子掳了去,他小小年纪,连皇父的样子也记不得了。当你皇祖父被请回皇城之后没过多少日子,景帝马上就命人关上别宫大门,还在铜锁里浇灌铅汁,送吃的送水的,只能从门里一个小洞里进出,里头谁也甭想出来,外头也进不去。别说是王爷,当时先帝的儿女,哪怕是被新皇帝立为太子的皇长子,都见不着你皇祖父一面。”
原来这个明英宗,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璇真本想再问清楚,他被俘归来后,到底是怎样再次复位的。可惜的是,王妃对此语焉不详,只是一个劲地说什么“上天保佑”之类的,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回答。璇真觉得里面大有文章,但是看到对方这样的态度,于是也没有再往下问。因为她能看得出来,王妃对这件事似乎颇感忌惮。
“原本被敌人俘虏去了的皇帝,突然又回来了,新皇帝肯定会万分防备,所以才会有监禁他在宫中的种种动作。但是过了七年之后,这个本来已经被认定是此生跟皇位无缘的‘先帝’,却居然再次坐上了龙椅,那么他肯定是扳倒了原本取代了自己的新皇帝吧……难怪娘不肯多说,到底是一家人自相残杀,说出来自然不光彩。”
璇真因为得不到答案,所以只好这样分析。至于这种分析与事实到底相差多远,她心里也没底——谁叫她以前根本不了解明代史呢。
“奶娘,我皇爷爷是皇帝,怎么会被蛮子抓了去呢?”
回到自己房里,璇真对佩玉她们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果然,佩玉的反应就跟她想像中的很相似:张口结舌,左右支吾,嘀咕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小宫女月喜,一听这个就忙不迭地说:
“我听人说过!璇姐还不知道吧,我老家那边老唱着歌儿,说的就是这事。是‘正统皇帝有翁父,塞外出征真威风。也先蛮子手一伸,皇帝大梦一场空……”
她唱得来劲,璇真听得入神,却冷不防佩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狠狠一巴掌就打在月喜脸上,顿时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璇真被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自己往日里一向温柔的奶妈。只见佩玉神色大变,指着月喜就骂:
“不知死活的贼小淫妇!还不知自己是谁哩!敢唱这些淫词歪调,还敢在咱们小主子面前唱!要是不打你一顿,量你也不知道厉害!”
第七回 德王(4)
回过神来的月喜可能也是头一次见佩玉这样生气,也吓得变了脸色。她赶紧跪下,朝璇真和佩玉猛磕头,一个劲地说:
“主子饶我!是奴才一时糊涂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唱的是什么……下次再不敢了!”
月喜不停的磕头,佩玉余怒未息,而房里的宫女则一声也不敢出,看她们那样子,显然也不敢对此事多说什么。璇真见月喜这丫头唬得可怜,心里不忍,就对佩玉说:
“奶娘别骂她了,这事是我先问的。”
“璇姐以后万万不要再听这些人胡诌,不然要是让王爷和娘娘知道了,准气坏了!记住啊,可千万不要再问了,啊?”
佩玉的语气虽然软和了下来,可是她脸上的神情依然写满了担忧和惶恐。璇真只好点点头,但心里越发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恐怕是对的。正因为这个中的往事不光彩,所以上至王妃、下至奶娘,都对这段往事避忌三分。
“这次是主子宽恩,才不计较。还不快下去?!免得咱们小主子见了你也心烦!”
月喜哽哽咽咽的,只是不敢哭出声来,一边重重地磕头叩谢璇真,然后又站起来对奶娘深深一拜,然后才退出了里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