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真这样想着,又不免觉得遗憾。因为她一直很想到外头,看看明代的市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她也更加清楚,以自己如今这年纪和身分,旁人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外头又有人来回事了,是宝琳宫那儿的宫女来回话的,说良医所的良医已经结束了诊症,并开了方子、已经有人去煎药之类的。璇真看着这领头的宫女,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那天在兴国寺与五夫人的下人吵架的那个女孩。
“知道了。要用什么、吃什么,你们去领就是了,回去跟你主子说一声儿,她近日身子不舒服,少往外走动。”
宝琳堂的宫女离开之后,璇真悄悄拉住来收茶盏的月桂,指着那人问:
“这人是谁?眼生得紧”
“姐儿不认得她,她是四夫人房里人,名唤彩虹的。”
月桂刚下去,璇真回过头,就看到李妈在跟母亲小声嘀咕,好像在说什么:
“……才刚闹过,也不知西苑里头是怎么的,一天到头,事一件也不少……”
“且随他去。论起来也忒心肠窄了些,就算王爷到别人房里一夜半夜的又怎了,难不成,要主子天天只对着你一个才心满意足?连这个也拿来吵,如今倒好,硬逼得人病倒了,她那嘴头子还巴巴的,只会说人的不是。只怕是唐胖子掉在醋缸里——撅酸了她!”
“依我看,四房的如今知道高低了,也还知礼些;倒是那五房的,才进来多少时,府里哪个不经过她那嘴头子嚼说一遍?把人说的都不值了,还不肯饶人,连她房里人都一个个撑头撑脸起来,得了三分颜色,便开起染房来了,还不知把自己当谁哩!”
听起来,娘跟李妈应该是说起最近绮云和玉仙有争执的事。寺里的那一桩璇真不清楚她们知不知道,不过光在王府里发生的那些争吵,也早已传得各房皆知了。璇真之前就听房里的宫女们传过:说是因为王爷前些天因为绮云病了,到宝琳堂看她;第二天,关于四夫人的风言风语就开始传遍了王府内廷这儿。无非是说她“拦汉子精”、“外头装好人、脚下使绊子,不把主子叫到房里不肯罢休”,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听起来,这似乎就是五夫人那边的杰作,因为据说那天玉仙早已命人去请王爷到自己那儿来一趟,而王爷也答应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回马枪,倒让绮云那边把王爷给请过去了。为了这点事情,两边打起了无形的嘴仗。孰胜孰负,不知道,但现在看来,向外界示弱的绮云,倒比玉仙更能博得大家的同情。
“不过是个回头人儿,又是个新来的,辈分又低,仗着主子疼你,就以为根基牢了。要是日后怀上了,还不知会怎的哩!”
于氏冷笑了一声,显然对于最近五夫人的所作所为颇有不满。不过大概是因为女儿在这,所以她们毕竟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中元节的那一天,天气依然没有一点变凉快的迹象。树上的知了叫得越发令人烦躁,让人不禁希望如此闷热的夏季能够早日过去。
这天一大早,璇真就听得人说,住在外庭世子府——其实世子府也在德王府里头,可以说是它的组成部分之一,位置也在东边,正好是东宫建筑群的正前方——的大哥朱祐榕,早早就起身薰衣沐浴,去家庙行礼,然后在一众王府官吏校尉的护送下,到大明湖畔的真武庙里,为自己早已去逝的生母祭祀。而且今天一整天,在外庭奉祠所的正殿内,有法事进行。看得出来,这个节日在明代时,要远比现代更受到重视。
璇真还听下人们说,不仅是有这些活动,今天王府上天,不仅王爷王妃要斋戒一天,连她们几个小孩子也得跟着吃斋。对于是吃荦菜斋菜,璇真倒没什么所谓,反正就一天而已嘛。而且话说回来,德王府典膳所的那些厨子们,做出来的斋菜,有不少甚至比荦菜还好吃,这点她早就领教过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世子还没有回府。王妃特意让人到外庭传话:吩咐那儿的官吏,及早请人到真武庙内请世子回府。对于母亲的命令,一旁的璇真当然能够理解。作为德王的继承人,世子一举一动自然都得非常小心;逾时未归,这也算是不守规矩。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璇真倒又能理解自己兄长想在外面多流连一时半刻的心情,老是呆在德王府里头,就算是再美的仙景也会厌烦,还不如到外头走走,散一散心。
于氏让人传话出去,回头见月桂跟佩玉等人在明间打双陆,而女儿则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她还以为女儿也想玩一把,便说:
“哟,瞧这二丫头,如今也知道有这个爱好了!”
“这璇姐儿不正像娘娘,人都道:只有这心思伶俐的人,才爱打双陆哩。”
第十一回 投石见湖(4)
听到李妈那善意的调侃,璇真才发觉自己沉思得不是时候,于是赶紧调整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双陆棋盘里,看她们下棋。
没过多久,只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是四房来人了。听她们的禀告,说是四夫人绮云病得不轻,连饭也吃不下,更别说是用药了。王妃于氏听了,就回头吩咐自己的下人,让她们去请良医所的管事太监过来。等对方急匆匆地赶来后,于氏便对他说:
“你请上良医,与她们一道,到宝琳堂去看看。李妈,你让人到西苑那吩咐下去,让宫人们都留在各自的殿宇房舍,不得出来。待良医看诊过后,再来向我禀报。”
“小人领命。”
看着下人们离开了大殿,于氏这时才眉头微皱,离她近些的璇真仿佛听见母亲嘴里念念有词:
“……也不知是怎的,都过了两三天,还病得这样……”
过了片刻,李妈回来,告诉说已经命人到那边传话了,又说良医所的良医正在宝琳堂那儿诊脉呢。于氏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到了掌灯时分,外头来人回报说,世子已经回府了。来回话的是世子身边的跟随太监,跪在里间帘外,一一仔细回答王妃的问话。末了,于氏才说:
“请世子早点歇息,休让他累着。你也回去,好生侍侯着。”
世子的事才刚了结,过不上一刻钟,又有人往荣德殿这边来了。当听到说是宝琳堂的人来回话时,于氏倒也没露出很不耐烦的神色,只是传对方进来禀告。一旁的李妈忍不住小声地说:
“今天那边厢的事儿倒多,一天到晚通不断头似的。”
“罢了,只怕是良医诊过脉了,所以要来回一声,这也是应该的。”
看得出来,于氏对于自己身为女主人的责任,有着很深的认识。这回来的,除了宝琳堂的宫女外,还有良医所的管事太监并良医。他们一起在帘子外跪倒磕头,向王妃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可诊出是什么病症了?”
“回禀娘娘,四夫人的脉像,乃是喜脉。”
突然之间,里间像是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璇真怀疑,自己甚至能听到好几个人那沉重的呼吸声。这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母亲开口说话了:
“这可是真的?你们可都诊明白了?”
“正是。以脉像和症状来看,应是怀孕二月之喜。我们二人皆已诊断过,不会有错。”
“李妈,快让人到正礼殿,向王爷禀告!”于氏此时满面微笑,向身旁的人如此吩咐道。“如此喜事,该让王爷尽早得知。两位良医都辛苦了,日后宝琳堂你们可要常来关照看顾,小心侍侯着,不可有半点闪失。你们这会子便辛苦些,日后自然有赏。”
良医们磕过头然后才躬身退出荣德殿上房,赶快离开,要回良医所那儿准备汤药去了,但是荣德殿这儿却开始没法平静下来。既要忙着向外庭禀告,又要过问宝琳堂那边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已晚,说不定王妃还会亲自过去看视四夫人。
“因为这个消息,今天晚上睡不着的人,肯定有不少……”
璇真这样想着,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副情景。宝琳堂那儿不用问,肯定是欣喜若狂;而荣德殿这边还好,但是其他各房的女人们,又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怎样熬过这个夜晚呢?还是说,会若无其事,照过自己的日子?
璇真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些姬妾们比不得正妻,一旦与自己身分地位平等的另一个女人怀孕,那自然就意味着对方这段时期内得宠,而相反的,自己却有可能受到冷落。她们身处这种环境,自然会对此更加敏感和在乎,所以要她们身心平静,还真的很难。
偏偏是这一天、偏偏是本来最不受重视的人……璇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穿越,和这次的事情。如果说上天真的有神明,那么这个神,肯定是非常喜欢恶作剧、然后在上天带着超然的心态,静静地观望着由自己一手操纵出来的闹剧所引起的种种后果。自己只是偶然出了次事故,就遇到了那个所谓的“死神”,被迫生活在这里,至今都回不去;而本来已经失宠又被人挤在边缘位置的四夫人绮云,就因为怀孕,而马上变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颗非常非常小的石子,被某个路过的人不经心地扔进了湖里。可是那个扔石头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他扔进来的小石子,会在湖里引起多么大的涟漪,甚至是一串串水波。逐渐地扩大、扩大,甚至到最后,即使是湖的表面也无法再平静下来,更不用说在它的水面下,还会有多少的变化了……”
由于母亲这边忙,而且又用过晚饭了,所以璇真被奶娘等人带着,先回偏殿去了。在路上,蕊香听到隐隐有乐器之声,便问:
“这是外头哪条街上奏乐?听着倒热闹。”
“什么街上?你这耳朵也不知听得是什么,”银香朝南面努努嘴,“这是奉祠所那头在做法事呢。”
“法事?嗳,瞧我这性子今儿是怎的了,今天可不就是中元节嘛。”
中元节、一个盛大的节日,也是为死者而设的……盛夏的夜晚,并不算凉爽的风吹到小女孩的身上,竟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佩玉以为小主人冷,便搂紧了她些,一边加快脚步回房去。但是她哪里会知道,真正让怀中这个小女孩发抖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的复杂。
璇真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不仅是因为这个日期上的巧合,更是出于对这个家未来的担忧。因为她知道,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恐怕会有更多令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将会一一发生。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谁也说不上来。只是璇真内心暗暗祈祷,希望德王府的未来,不要被不祥的阴影所笼罩……
第十二回 绮云与玉仙(1)
确实如之前所想的那样,怀孕后的四夫人绮云,马上身价倍增了。
听房里的人说起,西苑那边热闹得紧,这完全是因为宝琳堂那位夫人的关系。这天王爷赏赐了什么、那天王妃又命人送去了什么,像流水帐似的,整天都可以在那些下人们的嘴里说出。天气炎热,这府里的气氛,似乎也有升温之嫌了。
“奶娘,葡萄汤来了。”
翠珠进来里间,手上还捧着彩漆方盘银镶竹丝茶盅。佩玉接了过来,摆在璇真面前的小炕桌上。
“姐儿快喝吧,这天越发热了,喝这个解解暑气。”
原来自从天气转热以来,王府典膳所除了更改每日的菜式之外,还为这里的主子们每天都提供八样以上的冷饮,你爱哪样就选哪样,选好之后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