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走不远便是懿安堂了。不想才靠近葡萄架那边,身旁的翠珠就停下脚步,使得佩玉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这是怎么,难不成怕前头有蛇,咬你一口?”
“你瞧,那儿……”
顺着她指去的方向,佩玉的视线落在游廊的镂空窗上,似乎也吃了一惊。璇真因为个子矮小,看不见,但她知道,可能是葡萄架下有什么事情,促使她们不敢再往前走。果然,佩玉弯下腰来,小声对小主人说:
“好姐儿,咱们也好久不曾逛逛了,且到别处走走去。”
璇真明知有异,也不理会她,自己走到月洞门后,探头往里面看。佩玉和翠珠吓得不轻,可是又不敢嚷嚷,只好连忙跟上去。不过让她们觉得既奇怪又欣慰的是,璇真既没闹也没嚷,只是站在那儿张望。
这一回,璇真看清楚了。原来在葡萄架下确实有人,正是四夫人绮云和几个宫女。绮云穿着纱衣裳,身旁有个小宫女扶着她。在她面前,跪着一个宫女,垂首无言。再看一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不就是五夫人房里的画眉儿吗?
“才刚眯了眯眼,就听得外头嚷嚷,你倒好,千日不来万日不来,偏偏我在这儿,你就要闹!”
“四夫人,我曾闹了。只是才刚急着往房里送茶去,看不清眼前,跟她们绊了一绊,又非说是我踩了人家脚,要我赔礼,我这才……”
画眉儿的辩解,没有换来绮云脸上的阴云退去,相反,她皱起眉头,冷冷地说:
“照这般,倒是你有理了?”
“小的不敢,只是委实不知道夫人在孝友堂这儿歇中觉,不是存心嚷起来……”
绮云没有说话,这时,又有两个小宫女过来了,两人还搬来了一交椅,好让绮云能坐下。看来,这件事她可不打算小事化了了呢。绮云坐在椅上,手抚着肚子,理顺一下呼吸然后才又开口: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大,可你倒好,撑着头儿跟我的人吵。若不是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又怎么会瞧不见有人在你前头?踩了人一脚,还要反咬一口,非说是我的人跟你过不去!”
那画眉儿脸上的神情既是不甘又是委屈,但对方毕竟是主子,她也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辩解道:
“夫人错怪小的了,我怎么敢跟诸位姐姐们闹,只是她们才刚见着我,就拦着不让我过去,说什么也得让我赔罪。主子要是让小的死,我也不敢不遵,只是审案的还要拿着真凭实据才得断罪,若是拿纸棺材糊人,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璇真以前初次见这画眉儿的时候,只觉得她得势不饶人,未免过分了。但是如今再一见,也不得不佩服她的伶牙利齿。不愧是玉仙的房里人,连说话作派也像她的主人。但是以她的身分,就算再口若悬河,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果然,绮云听了之后,气得脸色又红又白,一手指着画眉儿,连说话也语不成句:
“你……你……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娇态淫妇奴才!不仅欺负我的人,还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敢说我冤枉你?!好好好,这回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有别!”
说完,她一使眼色,身旁的彩虹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步赶上前扬起手就打了画眉儿两个耳光。那画眉儿挨了打,又见彩虹一脸快意之色,顿时大哭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哭一边大喊:
“我还要这命做什么,不如死了罢!自打小儿进王府里,服侍主子们尽心尽力的,如今倒落得这么个下场!我不活了!不活了!”
她这样一闹,倒闹得众人都没了主意。彩虹赶紧回头看看自己的主子,显然是想问她该怎么办,不过看看绮云,也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谁能想到这个小宫女挨打之后,不是哭哭啼啼的,而是这样耍起泼来,让人不知该如何下台。宝琳堂的诸人慌了手脚,只好不停地喝斥画眉儿,好让她赶快闭嘴。
“你们瞧瞧,天底下倒有这样不服管教的奴才!传出去,非让外人笑话咱们王府不可!”
绮云气得不行,她身旁的下人一边忙着安抚她,一边又要忙着赶紧制止画眉儿的嚷闹,真是忙得一头汗。在月洞门后的璇真她们,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摇头。佩玉又是不耐又是尴尬,嘴里不住地说:
“闹成这样,还得让小主子也瞧见了,算哪门子事啊……”
这时,在葡萄架后边的小石子路上,又来人了。而且不是什么路过的宫人,而是五夫人玉仙带着她的下人过来了。看样子,这不是什么偶遇,而是有人到雪溪堂通风报信。
“这下事情恐怕会闹得更加不可收拾了……该怎么办呢?”
璇真心里明白事情不妙,但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要知道,如今正怀有身孕的四夫人、跟一向十分得宠的五夫人一旦争执起来,王府内肯定会有一番不小的风波。再抬眼看时,只见玉仙已经走到绮云与画眉儿之中,两下里打量。绮云看到她,毫不示弱,只是扔下一句:
“妹妹真好兴致,这么大热的天,还亲自找起下人来了!”
画眉儿看到自己主人来了,胆子也壮了起来,跪在对方脚边,不住地哭诉“求夫人为小的作主”。玉仙低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朝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连在外头的璇真等人看到玉仙的举动,也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十二回 绮云与玉仙(4)
玉仙打了画眉儿之后,瞪了她一眼,说:
“还不下去!”
画眉儿发懞过后,只得收悲忍泪,退下去了。而玉仙则回过脸来,看着绮云向她拜了一拜,恭敬地说:
“姐姐,我房里的下人不懂礼数,误冲撞了姐姐,实在该死。若是她气着姐姐,则任凭姐姐处罚,我绝不徇私。”
看到玉仙如此谦让,倒让绮云始料未及。不过很快的,她就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玉仙说:
“妹妹言重了,只是刚才你那奴才实在无礼,我这才代你教训她。不是我说妹妹,要这样的人在房中,实在惹气。”
“姐姐说得是,还请姐姐一定要好好惩治惩治她。”
“罢了,论起来事不大,只是你的人先闹起来,我想不管也不成。”绮云转身正欲走,忽然又回过头看着玉仙。“妹妹,这做下人的不守规矩,你这当主子的可不能由着她们乱来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到底比你入门早些,这些道理你可要明白。”
玉仙朝着对方下拜,没有回话。但看她的姿态,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璇真在月洞门旁看得清清楚楚,内心大奇。要知道,如果换成在以前,以玉仙的个性,肯定早跟人闹起来了,怎么会这么乖乖地道歉?
绮云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往回走。她粉妆玉琢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在她的身后,玉仙也带着下人们回自己的住所去了。葡萄架下再次恢复了寂静,仿佛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姐儿,这大日头底下热得慌,咱们快走吧。”
听到奶娘的话,璇真回过神来,继续走向懿安堂那边。只是在她的心里,仍然不停地想起刚才那一幕幕。
不管如何,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而且也没有闹得人尽皆知。当璇真随后几天见到母亲时,也没有听到她提起这事。或许是母亲还不得知,又或者是知道事情告一段落,所以王妃才不作理会。但是最让璇真感到好奇的,还是玉仙的态度。
在不久之前,玉仙作为最得宠的姬妾,还常得势不饶人。清明时节,璇真就曾亲眼看见她与绮云为了下人间的争吵,而当面冲撞。没想到,如今的玉仙,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面对四夫人如此恭敬,甚至还不惜为了对方而动手打自己的下人。
“看来,还是四房的怀孕让她更有优势,所以连骄傲如玉仙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暂时退避三舍了……”
只是,璇真仍有疑问。一个向来天性如此的人,真的会因为暂时落于下风而改变自己吗?还是说,玉仙也仔细想过了,所以在绮云生产前不得不忍气吞声而已?
“她能这么想的话,也算聪明。起码,这段时间内,王府可以暂时清静些时日……”
但是,在那之后呢?如果绮云生下了男孩,会怎么样?要是生的是个女孩,又会如何?璇真心里忍不住对自己说:这上天真是不把人捉弄到底,都不肯罢休啊。反正投进德王府这湖里的小石头,已经引起了阵阵的波澜,接下来的日子,还有没有更大的波浪,谁也说不上来。
过了中元节之后,很快就到中秋节了。比起前者,璇真更加熟悉这个在现代同样非常很受重视的节日。所以她更加有兴致,想要知道在明代弘治三年的德王府内,会怎么渡过这个节日。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这个在现代被喻为“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在明代自然也是个盛大的节日,但是相比起中元节来说,却反而没有那么受重视,更不用说要跟过年、元宵那天相提并论了。
虽说感觉不受中元节那么隆重,但是德王府内也是张灯结彩。璇真跟姐妹们一起,看到宫女们在四处挂起彩灯。那些彩灯很漂亮,但她觉得还是元宵节时看到的灯更加好看。而且回想起来,当时在王府内搭起的那个“鳌山”,真是谓为壮观。当在明代这里生活久之后,她才开始了解到,为什么不管是王府还是民间,人们都更加重视中元节。因为在明代这儿,宗教之中以道教最受到尊崇,因为它可是有皇家当靠山——那位真武大帝,据说就是明代皇室的祖先——所以道教的节日,自然十分盛行。而道家将正月十五尊为上元节(也就是现在的元宵节了),七月十五尊为中元节(据说这天是掌管地府的地官赦罪之日,地府之门大开),而十月十五则是下元节。这三个节日,并称为“三元”,是这个年代不可或缺的大节。
“想来也对,我这个‘郡主’,不也得寄名在道观里头,做它的寄名弟子吗?看来在当下,同样也有很多人家的子女寄名在道观,可能,佛寺也有,但是因为道教毕竟是属于皇家的宗教,所以会更受人重视。”
中秋节晚上,德王和他的家人们,在濯缨湖畔的濯缨轩内赏月饮酒。天上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之中,犹如玉盘相似。伴随着耳边传来的歌姬们的阵阵弹唱声,让人仿如置身天上。璇真得到母亲的允许,和孟媛季媛坐在一起,三姐妹有说有笑,不同往日。德王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句“丫头们倒有兴”,然后又对一旁的世子说:
“你去,敬你妹妹们一杯。”
朱祐榕连忙起身答应,早有旁人送上壶来。于是世子来到三个妹妹跟前,为她们一一倒茶。璇真她们站起来,拜谢兄长。只见朱祐榕朝她们笑了笑,说:
“妹妹们快喝,我还要再斟哩!”
“哥休倒了,我这杯还不曾喝完,且慢着些,慢着些。”
“慢不得,没听见父亲吩咐?我不倒完给你们,要走也走不成!”
看到季媛手足无措,祐榕哈哈一笑,这才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看他此时逗弄小妹的样子,让人很难联想到他在父母面前那唯唯诺诺的身姿。
第十三回 小案成大案(1)
可能,大哥在私底下,也是个很活泼的人吧。只不过“世子”这个身分,让他不得不在人前当个老成少年。
“上次我描的墨兰,让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