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难怪的,那回世子被王爷训也还罢了,偏偏还得在世子妃面前下跪请罪。换作是别人,哪里还受得了这气,早闹翻了。”
佩玉说得没错,由于上一次在父亲面前挨了教训,世子本来就很没面子;更要命的是,当时非常生气的德王,由于长子在之前的争吵里跟世子妃有争执、并且打翻了她的东西,所以特地命朱祐榕当着正礼殿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的面前,向世子妃下跪。这样一来,世子妃虽有理而且占足了面子,可是做丈夫的世子,自然心里不好受。因此回去之后,朱祐榕没跟自己的妻子说过半句话,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如今。璇真在心里算了一算,都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那回娘才特地为大哥大嫂和好还摆下宴席来着,难不成他们在娘面前只是假意和好?不是真心的?”
奶娘佩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姐儿说得是,那会儿碍着娘娘的面子,世子才会跟世子妃娘娘说话来着。孰料家去之后,两人又是老样子。世子心里头有疙瘩,哪是这么容易舒坦。”
璇真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大哥的想法,毕竟身为世子,被父亲责罚就够没脸的了;那次居然还要当着众人的脸,向妻子下跪认错。如果说本来世子有九分错、世子妃只有一分错,那么由于那一跪,也变得两人各不相欠,而且是世子还更受人同情些。璇真觉得父亲如果不插手的话,没准还会好些。但是德王当时实在是气得不行,所以才会如此下令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所以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解决更好。
第二天,璇真和自己的姐妹们一起到王妃所住的荣德殿上,叩谢母亲的赏赐。当她们来到正房外时,才知道原来世子妃和少夫人已经来了。当她们进去之后,王妃于氏正和两个儿媳妇说话来着。她们各自见过礼后,又按尊卑长幼坐下。孟媛首先代表姐妹们先开口说道:
“昨日多承母亲赏赐,特来给母亲磕头谢赏。”
于氏笑吟吟地看着她们给自己磕头,伸出手抬了抬。“罢了,你们才磕过头,都起来吧。那些东西都是从南边的官府织造弄来的,你们好生收起来,日后再让典仪所给你们做成衣裳穿。”
“是。”
待这几位小姑子们重新入座后,一旁的少夫人洪氏笑着向王妃和世子妃说:
“如今妹妹们身段越发好了,个子也长高了,日后做出来的衣裳穿在身上,一定好看得紧。”
于氏笑着点点头,又看着自己的儿媳们。“那些布料你们也做些衣裳穿,休要省着。虽说咱府里当家立纪的,不能太奢,只是若忒寒酸,那也不像王府之人了。”
她们吃过茶后,王妃于氏又似笑非笑地看看世子妃、看看洪氏,说:
“什么时候才给我这个做娘的、来个孙儿抱抱?我可是盼得很哩!”
洪楚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只是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白莲华呢,她此时仍然坐得十分端正,脸上神色未变,不过眼睛移开了先前注视着王妃的视线。下面坐的三个小女孩里头,璇真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而孟媛年纪渐长,也略懂得些,因此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季媛不解地看着她们,好像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七回 濯缨湖大风波(2)
“世子妃,我知道上回世子对你多有冲撞,确有无礼的地方。只是他跪也跪了,认错也认了,你看在世子认错的分上,且饶过他这一遭吧。”
“母亲吩咐,媳妇不敢不从。只是这一回,倒不是媳妇的不是,而是世子不愿理会媳妇,我又怎么拗得过他去。”
“你说那意思我也知道,他那脾气,确有不是之处。只是那会儿他当着大家伙儿面前跪着,脸面上不好看,如今闹别扭,虽可笑可气,倒也情有可原。世子妃,要是你们两边谁也不愿先放软和下来,那甭论谁也难下台阶来。不如世子妃先劝劝世子,他也就不再闹了。要不然,你们两个终日里不说话,也不是办法。”
白氏抬起头,望向王妃。“母亲,虽说那会儿世子下跪,媳妇也觉得有不妥之处。只是那毕竟是父亲的严令,世子若不从,就是忤逆之人了。媳妇并未硬让世子向我认错,因而那遭论起来,谁也不曾有错处。只是如今,是世子心里下不来这口气,却只冲着媳妇来。媳妇只知道,世上不问无错之人的罪,朝廷衙门尚且如此,何况是家里!世子若因此而恼恨于我,那也与媳妇无关。母亲若要媳妇先向他低头,此事我认为不可!”
于氏一直好言相劝,但没有想到,一下子就碰到世子妃的一个硬钉子。这让王妃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媳。孟媛和璇真见大嫂说话态度如此强硬,也不觉怔了。这时,于氏回过神来,又再劝说道:
“世子妃误会了,我那意思,并不是要你向那不争气的先认错,而是想为你们各自找个台阶下罢了。世子虽爱玩闹些,但如今毕竟大了,何况他向来脾气宽厚,待下人们也极好的,更别说是自己人了。如今他脸面有损,世子妃你也没什么光彩。你们要是和好了,不仅下人们不用整日担惊受怕的,府里也安稳多了。”
“是啊,大嫂,母亲担心你和大哥,所以才会这般劝的。我嫁进府里的日子尚浅,只是这夫妻间也难说谁有不是谁有错儿,有时各让一步,也就罢了,总比撕破脸的好。”
洪氏本来无意插嘴,但如今看到王妃的话被白氏驳了回来,便也出声一起劝她。可是,白莲华的态度,没有一点软化的痕迹。她直视着王妃于氏,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
“母亲的吩咐,媳妇本该遵从才是。只是此事论起来,媳妇本无不是,如今若要媳妇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而向世子认错,请恕媳妇万难从命!”
世子妃的话一出,不仅是王妃、洪氏等人呆住了,连房里的下人们也不禁目瞪口呆。她的语气,说好听些是坚定;说难听些,就是顽固。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是与自己的婆婆交谈,而是在教训对方似的。王妃没有说话,而洪氏则连忙拉拉世子妃的衣袖,说:
“大嫂,你这是……”
“大嫂,母亲也是好意相劝,你怎的倒……”
孟媛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居然敢这样对王妃说话,而且这个人还要是自己的大嫂、世子的正妻,所以连说话时声音都不自觉地略有颤音。璇真此时也站了起来,向白氏说道:
“大嫂如此守礼,确实无错。只是——(璇真话音一转)大嫂可有想过,如今你这般与母亲说话,可是有违孝道?且不说母亲乃是好言劝你,哪怕母亲在责罚我们做晚辈的,我们也自该垂首听训才是。大嫂才刚说的‘莫须有’三字,岂不是自比岳飞,说成是母亲有意陷害于你?大嫂且细想想,如此言语,可妥当不妥当?”
璇真的话有凭有据,而且在情在理都无法挑剔。白氏本来也自觉有不该,如今见众人如此,又见璇真这么一说,便向上首的王妃下跪,口中说道:
“媳妇鲁莽,一时胡言乱语,请母亲责罚!”
“……罢了,你先起来。”
白氏站了起来,但不敢坐下。王妃于氏强忍着内心的怒气,说:
“你们夫妻间的事,你们自己理论吧。只是我要提醒世子妃一句,你身为世子正妻,日后又是这王府之主,行事说话,绝不能如此莽撞。否则,惹来误会事小,引起祸端时就迟了。”
待世子妃等人退下后,璇真担心母亲,所以没有马上离开。看到女儿仍然守在自己身旁,于氏向她勉强笑了一笑,说:
“瞧你这丫头,如今说话越发伶俐了!”
“那是女儿一时胡诌的,娘休怪我。”
“你哪里胡诌?说得有理,而且不是我故意夸你,若不是你,只怕你大嫂还不肯认错哩!唉,当初她入府时,就是这般性子,我那会儿还觉得是好事来着;何曾想,如今倒应到我自个儿头上来了。”
“娘快别说这些。想来大嫂是一时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娘就恕了她这一回吧。”
于氏摸着女儿的头发,脸上的神情此时才见缓和些。“好丫头,我若是气你大嫂,那会子也不会跟她说这么些话了。只是我在担心,如今还是小事,万一日后你大嫂不改这性子,只怕往后会惹出事来!”
璇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论起来,她的这位大嫂从样貌、人品到德行,都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称职的世子妃。但是她给人的感觉,与其单纯地说严厉,倒不如说是没有人情味可言。王府上下、从她的长辈、同辈甚至是下人们,都感觉到这位世子妃是何等的难以接近。世子妃自从入府以来,从来不曾做错过一件事,更是连一丁点的逾矩也不曾有过;但是她那种只以礼法道理为重的想法,使她很难跟周围的人融洽相处。表面柔弱的白莲华,实际上无比刚强,而且她的个性和想法,似乎从来都不曾因为旁人的劝解而有过丝毫的动摇。璇真知道,这个棘手的问题,并不是光靠她们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想起当时白氏那种种举动,璇真忍不住想:
“以大嫂的为人,要她改变,简直是难于登天。但是就像娘所说的那样,要是她再继续如此只会讲道理规矩,却不会偶尔讲讲人情,惹事确实有可能是迟早的事情啊……”
第七回 濯缨湖大风波(3)
其实不只是璇真而已,在王府之中——尤其是世子府那儿——下人们的心里,对于这位强硬的世子妃娘娘,心里都颇为敬畏。渐渐地,世子妃娘娘在他们心目中的模样,不再只是那个姿容出众的女子,而是一个脸上只写着“法纪规矩”的主人。这一点,从那些宫女太监们的态度和私底下的言语里,就可见一斑了。
虽然对于儿子和儿媳之间的矛盾也略有耳闻,但如今的德王并没有心思管这些家务事。因为他的眼光,仍然关注在王府扩建的工程上。由于西门外收购地块民舍迟迟没有进展,所以王府内庭西侧的扩建也自然得暂且停下。
不管德王府开出的价钱有多高,那毛家就是不肯出售自己的房子。而且,由于他家的鼓动和榜样作用,有好几户原本已经与王府谈妥了的人家,如今也改口不肯卖了。这让德王府不仅处境尴尬,更是焦急不已。甚至连济南城中也传开了这事,有的好事之徒甚至作了歌谣,讽刺王府,一时只传唱得城中四处都是这些小调,让王府的声誉自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德王在得知毛家誓死不肯出售房舍后,整日烦恼,但不管是他和其他王府官吏,都苦于没有好办法。由于毛家的住宅正好位于王府计划扩建地块的正中央,根本避无可避;如果不买下毛家房子,王府就根本不可能扩建内庭西苑。
“银钱尚是小事,你们多派些人,好生劝劝那毛家兄弟。只要他们点头允了此事,那咱府里再替他们在城里寻一处宽大的房舍,金银赏赐,更不在话下。早日办成了此事,我心方能安呐。”
王爷都这样说了,底下负责此事的王府官员们自然更加卖力。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劝说,如何许诺好价钱(德王府的人甚至都把一箱箱的银子抬到毛家去了),那毛家两兄弟就是不肯答应下来。毛家的老大甚至对来者扬言说:
“俺家穷虽穷,但还不至于穷到把祖上的房子卖与他人。若想要俺们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