笞拧
八月十五这一天,不仅是中秋佳节,同时也是徳王府世子妃白莲华的生日。因此,在王府之中,除了要准备过节之外,自然还得为世子妃的生日宴席一同做准备。
本来以世子妃的意思,自己的生日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地进行什么宴会,一切从简就好了。不过这个想法当然没有实现,因为以她的地位和身份,就算再从简,这样的日子该有的宴会还是得举行的。
到了那天一早,王府的一众家眷,跟随着德王朱见潾来到王府外庭的家庙之中,拜祭祖先,并且敬献向茶汤果品。德王先拈香下拜,他身后的王妃等人,也一起下拜行礼。到了夜里掌灯时分,德王与家人们齐聚在王府内庭东菀的散水泉畔,边饮酒边赏月。除了过节之外,众人自然还对这一天生日的世子妃送上了礼物,在白氏向公婆和丈夫敬过酒后,除了王爷和王妃之外,各方姬妾、德王的二儿子和二儿媳、还有德王的三个女儿,都特地离席向世子妃敬酒。甚至连她的年纪最小的小叔子一一宁哥儿、小侄子平哥儿,虽然还很小,但是在各自的奶娘宫女扶持下,都来向世子妃磕头行礼。这一幕,让席上的王爷与王妃见了,笑得好不开怀。
“大嫂,今日是你好日子,咱们敬你一盅!”
看见自己的几个小姑子们走上来,世子妃连忙笑着推让,可是哪里能拗得过她们。璇真又吩咐官人说“拿大盅来”,于是又换上了大金荷花盅,倒满了金华酒,递到白氏嘴边。
白氏怮不过,只得喝了。随后自然又是这个敬、那个递酒,来了一拨儿又一波。与此同时,王妃于氏看了看坐在自己下手位的世子朱佑榕,笑着说:
“今日你媳妇儿的好日子,你怎的也不上去递一盅儿?”
“自然是要的,只是如今在大伙儿跟前,怪不好意思的,只怕她也不肯接酒哩。”
世子听见母亲的话,连忙站起来笑着回答。王妃听了,也没说什么。因为明代重视儒学礼教,做为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是肯定的,所以即使尊贵如世子妃,也必须在公开场合上像对待自己主人那样地尊重自己的丈夫。而递寿星酒这样的事情,论起来本事平辈和晚辈才做的事情,因此朱祐榕这么说,也是合理的。
与此同时,世子的几个低等侍妾,也在下头坐席。她们自然更要亲自来向世子妃敬酒。而且她们一同上来敬酒时,都不约而同地跪下去,手中捧着酒盅,举得高高的,头则低垂着,嘴里还要说道:
“恭贺世子妃娘娘千秋之喜!小的们无甚孝敬,且置一杯薄酒,特来孝顺世子妃娘娘,望娘娘休怪。”
这口吻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不过熟悉当时礼节的人就会知道,这是只有下人们面对主子时才会有的恭敬之词。也就是说,就算她们已经从下人成为世子的侍妾,却依然得保持着下人的礼节一一即使在其他主子们看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璇真看在眼里,心想绮云也好、玉仙也好,这些女人们拼了命也想要站在别人的头上,可是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到头来仍然是被这个重视等级与身份的社会所轻视。这样的事情,似乎永远没有到头的一天……
月上中天,这天夜里天清气爽,因此那一轮圆月在天空中显得分外皎洁明晰。在明月淡淡的光芒下,徳王府内庭东苑花园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温情的面纱。璇真虽然心中也曾有阴影掠过,但是无论是谁,看着自己的家中能够如此和睦融洽,又怎么会不感到欣慰开心呢?现在的璇真,就是这样的心情。
虽然是欢乐的宴会,但总有结束的时候。快到三更的时候,王妃于氏见王爷显出倦意,便劝道:
“时辰也晚了,还请王爷回去歇息着,休要累着了。”
“不碍事。”
席上的说笑声暂时低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大家听见王妃这么说,所以都不自觉地停下来,预备着侍候这个家的男主人要离席。德王朱见潾看到众人如此,便笑着说了一句,又示意自己的家人们继续吃酒吃茶取乐,他说:
“你们自去说说笑笑的才好,我在上头瞧着,心里也乐。”
虽然是这么说,但由于夜已深,加上王爷毕竟年纪较大,所以难免困倦。因此又坐了一会儿,王爷到底被王妃等人劝去歇息。德王离席时,众人都离开各自的座位,垂手站立在一旁恭送对方。王爷又吩咐了妻儿几句,底下自有宫人打着灯笼,三四个人得了王妃的话,便护送着王爷离开。德王便去了西苑雪溪堂那儿,打算在那儿过夜。
因为男主人已经离开,再加上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所以这场中秋节兼世子妃的生日宴会在不久之后也到了尾声。众人先是送走了王妃,其余各人也自散去。芜陌轩的几个宫女们之前也在下头用过了酒菜,此时早早地便上来侍候,预备着送璇真回房。这是,孟媛三姐妹因是晚辈,便向自己父亲的姬妾、哥嫂等人一一行礼告别。璇真她跟着姐妹向二夫人容娘行礼后,却发现对方不住地打量着另一头。顺着容娘的视线看去,那边赫然便是五夫人的背影。玉仙正在自己下人的簇拥下,急急忙忙向雪溪堂那个方向而去。看来,她是打算赶快回去侍候已经在那里等候的王爷了。
“二姐,天凉,咱们一路回去,好早些歇息。”
三夫人细细叮嘱过自己的儿媳、待儿媳孙子离开后,才过来这边,拉着容娘的手如此说道。容娘回过头来,对三夫人琼芝笑了一笑,说:
“咱们都是没时运的!回去了也不过是孤孤单单的,谁肯多瞧一眼?三妹妹,你如今儿孙也有了,自家热闹,不像我那儿,养着女儿冷冷清清的也罢了,连汉子也不来,只好自家过了!”
“二姐有酒了,快些回去吧。”
三夫人见她说出这话来,便赶紧打圆场,一边挽着对方的手,一边又赶紧让人送她回去。璇真听着这话,当然觉得刺耳。本来二夫人说得话跟她无关,可是孟媛季媛姐妹都在一旁,容娘这么说,她的女儿难道就完全不在意吗?季媛为人随意豁达,或者不会太在意;但是孟媛听见,想必更会觉得难过。璇真默默看着姐姐的侧脸,此时又不好出言安慰的,只好也赶紧命人送姐妹们回去,免得她们再听见二房那些刺心之语。孟媛与璇真道别时,只是笑了笑说:
“妹妹也休要耽搁,回去好生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看起来,她似乎完全没听见自己亲娘那些话,可是璇真知道,姐姐就算心里有事,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当孟媛季媛离开后,璇真才转过头来,她看见在另一边,二夫人容娘在吓人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扬长而去,还不时哼着几句小曲,只是口齿晦涩,根本听不清唱得是什么。可见二房的真是大醉了,难怪刚才还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出那样的话来。
“姐儿,仔细石头上苔滑。”
听到翠珠的话,璇真点点头,一边搭上对方的手,一边在前面打着灯笼的小宫女的引路下,她们一行人往前边而来。
璇真并房下宫女才在花园中走了不久,绕过回廊、进了方门、经过月砚糖,朦胧月夜中,已经隐隐看见芜陌轩的飞檐一角。夜里起了风,那初秋的夜风直吹得园中树木花草不住摆动,附近一些柏树杨树更是早就“哗啦啦”作响,听起来仿佛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黑夜中不住拍手。这时,璇真从风声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声。她不禁皱着眉毛,往左右张望,但并没有发现有人。可是很快的,那些声音更清晰了,连翠珠她们也听见了。显然是有人在附件说话,而且听起来也是女子之音。璇真便问:
“是哪个在前头?”
其实根本不用她问,前面打着灯笼引路的小宫女就已经高举着灯笼,四处寻找人声的来源。找了一会儿,两个打烦乱的宫女就来向璇真回报说:
“回姐儿,彷佛听见是那边有人说话哩。”
璇真便示意她们引路,自己也扶着翠珠,往有声音的那个方向走去。果然,越走近那边的声音听着更清晰,确实是个年轻女孩子的说话声。当走到花径丛中时,翠珠借着灯笼往里面看去,一边又喊:
“是谁在里头?半夜三更的,不会房呆着,倒在这儿躲着?还不快出来!”
说话声停止了,花草之中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有两个年轻女孩慌慌张张地走出来,其中一个颤巍巍地问:
“是谁?哪个喊咱们?”
“两贱小奴才儿!没瞧见姐儿在这?还不快出来!”
。
第三卷 醉娇红 第九回 缺口(2)
这时,那两个女孩才意识到,眼前出现的不是什么神怪,是主子。于是她们连忙跑过来,朝璇真行礼,没口子叫道:
“小的们不知姐儿在此,不曾见礼,姐儿休怪!”
“你们是哪房里的?怎么跑来这儿,躲躲闪闪的?”
这时,一旁的翠珠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那两个女孩的模样,便悄悄向璇真说:
“回姐儿,这年纪大些的,是前头世子府里卧云居的宫人,叫什么梨花来着。”
璇真点点头,她看见那梨花不过13、14岁的模样,而她身旁那个女孩,身材圆胖,长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孩儿脸,虽是年纪相仿,可神情作派倒更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璇真便问道:
“你们莫不是跟着主子前来园中伺候的?只是如今宴席已经散了多时了,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外头角门一关,你们难不成还留在这里头钻沙去?”
“回璇姐儿,小的们确是跟着主子前来伺候宴席的,只是半路上阿呆这丫头内急,非得寻个地方接受,我又因挽鞋,便不曾跟上主子去。不想如今再找时,又不知从哪条路上回去,急得不行,阿呆不晓事,又嚷闹起来,这才误了时辰,不想被姐儿并诸位姐姐们听了去……”
那梨花低头笑着,显然很不好意思。璇真再看看旁边那个憨憨的胖丫头,想起来了。她也是大哥所住的卧云居那儿的婢女,本名叫小桃儿的,只因她这丫头长得心宽体胖,为人呆呆傻傻的,因此别人都不叫她的本名,只管她叫起“阿呆”来了。天长日久的,别人也渐渐忘记她的名字,只知她叫阿呆。此时,这阿呆看着璇真,咧开嘴直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
“我才在石头山里出来,就看到梨花儿姐姐蹲在地上,我上去拍她一把,她就叫嚷起来,说有鬼了!姐儿你也来,也见者鬼啦?”
翠珠她啐了一口,还没骂呢,梨花就脸红红的,赶紧喝住阿呆,骂道:
“瞧你这呆子!嘴里胡说的是些什么?!嚼说我也罢了,连姐儿你也敢说,瞧我回去不打你那嘴!”
阿呆被几个宫女喝骂着,害怕起来,马上眼泪汪汪的,嘴巴嘟得老高,还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璇真只是一笑,挥挥手示意她们不要再骂了,又对阿呆说:
“你也是淘气,老实呆在世子府里伺候就是了,怎么又跑进园子里来?如今又闹起来,若没人追究也罢了,可若认真追究起来,当心她们罚你!”
“姐儿冤枉我了!”阿呆听到璇真问这个,马上又笑起来。“今儿小奶奶跟世子、世子妃娘娘一道来花园,我便求着小奶奶也要进来瞅瞅,小奶奶便准了我,我可没偷空溜进来。”
阿呆口里所说的“小奶奶”,便是世子的侍妾金蝶儿。虽然这梨花和阿呆都是卧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