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脸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国护国法王,身份何等尊崇?但一想到阿碧是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张端承四处打量这水榭,闻言侧头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发要得意哩。”她一口土白说的婉转悦耳,若奏管弦,说话间,已将几人引进屋去。
待众人坐定,立时便有男仆给每人看茶。淡绿茶水中飘浮着深碧的茶叶,生满纤细绒毛,阿昙正觉口渴,忙端起青瓷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对面的段誉却慢条斯理的揭开盖碗,凑去一闻,赞道:“好香!”随即细细品了一口,“口齿留香,舌底生津,真是好茶!”
随后又是四色点心,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样样精致可爱,倒教人舍不得下嘴。阿昙也着实饿了,顾不得其他便和段誉大快朵颐起来。
反观其他几人,不仅没动可口的点心,连茶水也未沾。
阿昙正觉奇怪,一旁的张端承却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你这丫头见甚么都吃一肚子,毫无防人之心么?”他走南闯北这些年,不随便吃别人家东西已经是潜移默化的习惯,这么一想,以后船也不能坐人家的了。
阿昙咬在嘴里的松子糖顿时咽不下去,想到自己的眼睛,嘴里微微发苦。
“你们只管吃好哉!”阿碧笑眯眯的看着她和段誉。
阿昙心里一宽,拿起一块翡翠甜饼继续吃起来,心道:这世上终归还是有好人的。
待阿昙和段誉把点心都吃的差不多,茶也续了好几杯,那鸠摩智才出言问道:“如此便请姑娘通知你阿朱姊姊。”
阿碧眨眨眼说:“今朝你们是见勿到我阿朱姊姊啦,她庄子名是‘听香水榭’,离我介整四九水路,你们不若在我这里白相一日,待明朝我送了张大爷和阿昙,再带几位去好伐?”
鸠摩智睨了眼张端承,说道:“早知如此,姑娘为何不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阿碧笑道:“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好容易来了几个客人,介末总归要留你们住。”
阿昙抿抿嘴,正要伸手再拿一个茯苓软糕吃,突然“啪”的一鞭晃来,右手顿时火辣辣的刺痛。只听喀喇喇的一阵响,盛放点心的紫檀木茶几便成了一堆烂木。
“慕容氏的人到底在哪!?我过彦之上参合庄不是为了喝茶吃点心,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活着出庄!姑娘,请你去通报一声,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为师父报仇来!”过彦之霍的说完,看了眼右手已经高高肿起来的阿昙,不禁心生愧疚。但脸皮撕破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此时也不便给阿昙道歉。
“啊唷!”阿碧好似没听见过彦之说的话,快步走到阿昙跟前,抬起她发肿的右手,颦眉道:“介把你疼煞了哉!我去给你找温吞水敷仔勿事格!”说罢看向过彦之,既不惊惶,也不生气,说道:“江湖上英雄豪杰来拜会公子格,数不胜数,也有很多像过大爷这凶霸霸般,我小丫头也呒没吓煞………”
“阿碧!是谁跑这里来撒野了?”来人打断阿碧话语,从后堂转了出来,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他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手里拄根龙头拐杖,说的倒是字正腔圆官话。
崔百泉见了来人,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阿昙没心思思量这突发的变故,右手的鞭伤疼的发颤,皮肤也变的青紫,大有越肿越高的架势。段誉看的不忍心,出言提醒道:“阿碧姑娘,你快带阿昙去上点药罢,你看她手都伤成这般惨状了!”
阿碧“啊”了声,转头对那老人道:“老黄伯伯,阿昙手里受仔伤,我带她去上药。”
那老黄伯伯却是偏头看着阿碧,半晌才说:“嗯,你去罢。这位小姑娘看着也不像坏人……这年头,什么坏人都有,滋端生事的,假扮了和尚道士来骗人的……不防着点不行啊!”
段誉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竟然看见那老人对阿碧眨了眨眼。
阿碧侧头摸了摸阿昙的头发,笑道:“阿昙很好格!”
阿昙跟着阿碧一路穿过回廊小榭,来到一处舍前。小舍匾额上题着“朱月”二字,笔致潇洒。房里布置精细,丝绒绣花凳,紫檀小矮几,靠墙的一方镂花柜子里放着好些瓶瓶罐罐杂七杂八的东西。
阿碧叫阿昙坐下,便去那柜子里翻找消肿的药。一边找一边说:“阿昙,那药刚搁在手上疼煞,你勿怕哉。”
阿昙本想掏出纸笔问是甚么药,却发现右手肿的像发面馒头,半点不听自己使唤了。
阿碧找得药,一个白瓷小瓶装着。搬了个凳子坐到阿昙旁边,拔开瓶塞,顿时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阿碧道:“虽然臭煞人,但介用起甚清爽快!”说罢剜了一大坨,将药细细抹在阿昙高肿的手背。
阿昙强忍住不抽手,只觉得手背比先前更疼更疼,像是又在肿了的手上淋了一层热油。左手心渗出冷汗,心道不会是毒药罢?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阿碧会给她毒药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疼痛只维持了一刻,之后便是无比清凉舒适,像是整只手都被泡在温和的水里。
阿碧笑着说:“你比我好甚!我往前用介末臭东西疼格想一头撞死哩!”
阿昙也回她一笑,想的却是:阿碧姑娘果然不是坏人。
正待此时,门外突然跑进一个人来,正是先前那个老态龙钟的老黄伯伯。
可是……阿昙不确信的用左手揉揉右眼,她腿脚怎的这么利落啦?!
那老黄伯伯甫才进屋,便开始麻利的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说:“阿碧!你快把孙三那身衣服给我找出来!外面那个大和尚可精明的很……”
阿昙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人,这、这声音清脆悦耳,分明就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阿碧指着他咯咯笑道:“衣裳我都叠妥给你放床上哉!”
“阿昙,你介勿要讲给外面那帮人,我和阿朱姊姊见他们勿是好人,存心白相哉!”阿碧这才转过头对她解释道。
阿昙重重的点头,阿碧连此事都不瞒她,她也自当守口如瓶。
只这么会儿说话功夫,阿朱摇身一变成五十来岁的瘦子,面色蜡黄,亥下一撮山羊胡子。阿朱对阿昙笑笑:“阿昙你好,我是阿朱。”这第一句是她自己原本清脆的嗓音,第二句却成了低沉粗噶的男人。
阿昙看着她好不惊奇,阿朱对她们眨眨眼睛,说道:“你们等会儿可得出来帮我,我瞧着那大和尚武功甚是了得!”阿碧道:“你安心哉,我给阿昙找身衣裳换仔就来拨你。”
阿昙口不能言,但心里却对阿碧阿朱大为好感,待会若真是出什么事,也是能帮则帮的。
阿朱扑哧一笑,正了正色才快步离开。
善恶不明何来掩
阿昙跟着阿碧刚走到厅口,便听得一个低沉的嗓音道:“……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违背了老爷遗命,公子爷回家后查问起来,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么?这样罢,我去请老太太拿个主意,再来回复如何?”
鸠摩智问:“是哪位老太太?”
孙三道:“慕容老太太,是老爷的叔母。公子不在家的时候,万事都得请示她老人家。”鸠摩智道:“如此甚好,请你向老太太禀告,说是吐蕃国鸠摩智向老夫人请安。”孙三道:“大师父太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
那孙三刚好从阿昙身边经过,阿昙对她微微一笑,心道:这个阿朱姊姊真是扮甚么像甚么,外头的人怕是没一个猜得出。
殊不知阿昙这可是想错了,外间的段誉不过几眼便识破了阿朱,不是他眼力有多厉害,而是阿朱每次走出来身上都会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清香,他曾和木婉清在石室中经历过一段奇险的时刻,旁人虽是不查,他却对这香味记忆深刻。
段誉正暗暗发笑,抬眼见阿碧和阿昙走了出来,阿昙此时换了身嫩黄衣裙,头发也重新梳过,若不是脸上蒙着三指宽的布条,手又肿的像包子,倒不失为个美人。思及阿昙的不幸,段誉摇摇头,心说:可惜,可惜。
阿昙看那鸠摩智立在厅中好不庄严,想到方才阿碧对她所说,这大和尚虽自称慕容老爷故交,此行是为了到墓前祭奠,但实则是为了得到慕容老爷生前各类武学秘籍而已。
过了一会儿,后堂一阵环佩叮铃,走出一位雍容华贵,朱钗满头的老太太。
老夫人撑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到堂上,说道:“阿碧,是你家老爷的朋友来了么?怎不向我磕头?”眯着眼东看西看,一副老眼昏花的摸样。
阿碧向鸠摩智连打手势,悄声道:“快磕头啊,你一磕头,太夫人就高兴了,什么事都答允。”
老夫人朝阿碧走进,伸手掌张在耳边大声问:“小丫头,你说甚么,人家磕了头没有?”
鸠摩智斜眼看了看她,方道:“老夫人,小僧给你行礼了。”双手发劲,砖头上登时发出咚咚之声,便似真的磕头一般。
阿昙见他露这一手,心道功夫果然不差,万一被他发现阿朱阿碧一直都是戏弄于他,不知会怒成甚么样子。
老夫人点头说道:“真乖!如今世上奸贼太多,就是磕一个头,有些贼秃子牛鼻子也要装神弄鬼,明明没磕头,却在地下弄出咚咚的声音来,欺我老人家眼神不好。你小娃儿很好,磕头响。”
“嗤——”段誉一没忍住笑出声儿来。
老夫人侧头大声问:“阿碧?是有人放屁么?”阿碧忍笑道:“老太太,是这位段公子笑了声。”老夫人又问:“断了?甚么物什断了?”阿碧道:“不是断了,是这位公子姓段,段家格公子。”老夫人点点头道:“嗯,公子公子,你一天到晚记挂的便是你家公子。”
阿碧俏脸一红,说道:“老太太耳朵勿灵,尽瞎七搭八。”
老夫人侧过头向着段誉道:“你这小娃儿,见了我怎不磕头献礼?”
段誉笑笑道:“老太太,我有个侄女儿最是聪明伶俐不过,可是却也顽皮透顶。她爱扮小猴儿玩,今天扮公的明儿扮母的,还会变把戏呢!老太太见了她一定欢喜,只可惜这次没带她来向你老人家磕头。”
阿昙听他这么说,想来是段誉看出来了,不禁扯了扯阿碧袖子。阿碧笑盈盈道:“段公子侄女儿好生讨喜哉,我家老太太虽勿喜欢小鬼丫头,但只要伊不多口舌,定有好处给。”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揭穿阿朱的把戏。
段誉心下一转便想到此处,她们对付的是鸠摩智,是友非敌,点头道:“自是如此。”
阿朱稍安,说道:“你听我话才是乖孩子,对老婆婆磕上三个响头,我决计不亏待。”
段誉这下颇为难,他好歹也是堂堂大理国皇太弟世子,怎的能向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磕头?
阿朱催道:“乖孩子,再不磕头婆婆可就没好处给你啦!”
段誉又仔细瞧了瞧阿朱,见她虽装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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