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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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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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对海文道:“不必惊慌,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像如今这种场面,只不过是小儿科──这是我们的一句俗语,就是微不足道的意思。”

听得我这样说,杜良、罗克和那男子,都有狼狈和愤怒的神情,我转过头去,望著他们,道:“我相信你们对我,一定曾作了某种程度的调查,至少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杜良没有甚么反应,罗克则闷哼了一声。我又道:“别说一支手枪,告诉你,我曾坐在核子导弹的弹头上,曾被比地球上所有武器加起来还厉害的武器指吓过,快收起你们的手枪来!”

我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命令式的,那握枪的汉子,不由自主,犹豫了一下,杜良忙道:“卫斯理,你的过去经历,我们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太好管闲事了。”

我冷笑道:“一些罪犯在进行‘闲事’,我非太好管闲事不可。”

杜良大有怒意:“你不能称我们为罪犯。”

我讥笑道:“那么,称你们为甚么?救星?”

杜良和罗克都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你可以这样说。”

在那一刹那间,我几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还未曾见过自称为“救星”的。

但是,我却并没有笑出来,因为我看出,杜良的神情,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杜良并不是甚么普通人,他是一个医生。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我相信杜良一定在医学上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可能是震烁古今的大突破。

所以,我只是呆了片刻:“既然是这样,你们更可以将手枪放下来,将真相告诉我,你们真是救星,我也绝不会管闲事。”

看杜良的神情,他显然被我的话,说得有点动心,他像是在想著甚么,然后,从沉思中醒过来:“这只是一个观念问题──”

他才讲了半句,罗克便疾声道:“别对他说,他和其余人一样,无法接受这种观念。”

杜良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我对罗克一直没有好感,或许是基于他那过于阴森的脸容,但这时我却不想和他争辩,因为我急于得知事实的真相。而且我感到,我已经在真相的边缘了。只要他们肯说出来,一切迷团,可以迎刃而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必要,去和他们多作争执。所以,我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你错了,再新的观念,我也可以接受。”

杜良向罗克望去,罗克仍然固执地摇著头,杜良叹了一声,说道:“卫先生,我们实在没有做过甚么。”

我道:“没有做过甚么!例如要一个阿拉伯产油国的利益的三分之一之类,那本来就不算甚么,你们医治陶启泉的代价,又是甚么?”

杜良胀红了脸:“那些金钱在阿拉伯人的银行户头,在陶启泉的银行户头里,和在我们手中,意义大不相同。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成为人类进步的动力。”

我呆了一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世界革命!”

杜良的脸胀得更红:“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巨额的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作为研究的基金,替人类的前途,带来新的光明!”

我冷笑道:“伟大,伟大,真是救世主!这样说来,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你们应该全是伟大的先驱,伟大的科学家?真可惜,你,还有罗克先生,我好像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在科学上究竟有甚么贡献。”

我一口气他说著,语气也极尽讥嘲之能事,那令得罗克的脸色更阴沉,而杜良的脸也更红。杜良显然被我的话激怒了,他指著罗克。罗克像是知道他要干甚么一样,立时伸手拢住了他的手指,可是杜良还是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这个人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我一听得杜良口中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就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忽然说起这个人的名字来,是甚么意思。

自杜良口中说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我自然是听说过的,那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科学家,这个人,曾在动物细胞分裂繁殖方面,有极高深的研究,他无性繁殖的理论,早在十多年前就自成体系,可是当时,他的理论提出来的时间太早了,科学界对他的理论无法理解,不能接受,有些保守的学者,还曾对他的理论,提出过攻击,说是荒谬绝伦。

这个人,据我的记忆所及,大约在十年或是更久之前,在一次攀登阿尔卑斯山的行动中失踪了。杜良突然提起这个人来,是甚么意思呢?

一时之间,我怔呆著:“你提到的这位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类先知。”

杜良道:“你要知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我陡地呆了一呆,海文在上车之后,一直未曾开过口,这时,她才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杜良道:“样子不像了?他根本没有攀登阿尔卑斯山,登山不是他的兴趣,探索生命的奥秘才是。恰好那时有一次雪崩,他又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所以我们就声称他在登山中失踪了。”

罗克皱著眉:“这些事,提来干甚么?”

杜良的神情更激动:“从事科学工作,一定要有牺牲,我们作了多大的牺牲,世人可知道?”

罗克道:“我们作任何牺牲,都是自愿的,何必要世人知道?”

杜良道:“是,可以不必让世人知道,但是绝不能让他这种人,诬陷我们。”

他说著,直指著我:“你再看看清楚,一个有身份、有名誉、有地位的人,可以经过整容,改换姓名,报称失踪,抛弃世俗中的一切,他为的是甚么,就是为了要探索新知。”

我吸了一口气,再仔细看著罗克,眼前这个瘦削阴沉的人,和杜良口中提及的那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相片曾作过许多流行全世界的杂志的封面──实在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当然,现代的外科手术,可以轻而易举,彻底改造一个人的容貌,但是罗克为甚么要这样做呢?他为甚么要作出这样的牺牲呢?

注视罗克久了,我也不能不承认,虽然他的面目阴森可怖,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极其深沉的智慧,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眼睛。

我又吸了一口气:“如果是那样,那我收回刚才的话。杜良医生,请问你原来的名字是甚么?”

杜良略顿了一顿,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这个名字,令得海文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而令得我的口张大了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你不是在领取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在瑞典首都遭人绑架,不落不明么?”

杜良道:“一个人如果彻底躲起来,总要找一个藉口的。”

海文的声音有点尖利:“你那一对可爱的双生女儿,当时不过八岁,你怎舍得忍心抛下她们?”

杜良喃喃地道:“她们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小姐,为了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总要有牺牲的,我刚才已经讲过,总要有牺牲的。”

由于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是热烈,而且敌对的成分也越来越少,那持枪的汉子,也放下了手枪。我实在捺不住好奇:“那么他──”

我指了指持枪的汉子,罗克道:“他是我的一名学生。我们医院中,一个清洁工人,站出去,就可以令世界名医惭愧死。”

我不禁由衷地道:“是,你们已经掌握了生命的奥秘,在你们的手上,好像没有不治之症这回事?”

杜良摇著头:“你错了,我们不过有某种突破,这种突破,对于延长人的生命,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

我挥著手:“你们为甚么不公开这种突破,而要躲起来,甚至不惜改换容貌,藏头缩尾?”

杜良和罗克的脸上,都现出一种极度深切的悲哀,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假装出来的。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杜良道:“公开?现在人类的观念,还未曾进步到这一程度。”

我大声道:“如果对人类有利的事,在观念上,一定可以接受的。”

罗克冷笑道:“哥白尼的学说,对人类的前途是不是有利?他被人烧死了。”

我立时道:“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罗克道:“几百年,对人类来说,并没有甚么不同,人类的观念,一样是那样愚昧落后。”

海文也参加了辩论:“不见得,人类的观念在飞速地进步,你能举一个愚昧落后的例子么?”

罗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有点放肆,但是,却充满了自信。

他道:“节制生育,是对全人类都有利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对人工流产,对避孕在呶呶不休。”

海文的脸红了红:“那主要是宗教的观点。”

罗克道:“对,那么多人,受囿于宗教观念,人类的观念,能说是进步吗?”

我插言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解决的,而且,赞成节制人口的观念,已经成为主流。你举的这个例子,说服力不够。”

罗克挥著手,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激动,他道:“那么,优生学呢?优生学的观念,有多少人可以接受!”

我呆了一呆,向海文望去,海文的神情,也有点疑惑。我们当然知道优生学的意思,但是所谓优生学,却也包括了许多不同的见解,不同的内容,我不知道罗克是指哪一种而言。

我问道:“你说的优生学是──”

罗克大声道:“地球上的人口太多了,低劣的人所占的比例太大了,应该改变这种比例,使优秀的人得到更好生存的机会。”

我皱著眉:“那应该怎样?展开大屠杀,将你所谓不优秀的人全都杀光?”

罗克嘿嘿冷笑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你对生态学的知识一无所有。人口不断膨胀的结果,大屠杀会自然产生,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会大规模地消灭人口,这是一种神奇的自然平衡力量。但是这种平衡的过程,是不公平的。”我和海文望著他,听他继续讲下去。

罗克又道:“譬如说,大规模的战争是减少人口的一个过程,在战争中,人不论贤愚,都同时遭殃,一个炸弹下来,多少优秀的人和愚昧的人一起死亡,人类的进步,因之拖慢了不知道多少。”

我曾听过不知多少新的理论,但是像罗克这样的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时我的心情,与其说是骇异,不如说是震惊来得好些。我失声道:“那……你们在从事消灭所谓愚人的工作?”

我在这样讲的时候,连声音都忍不住在发颤。因为罗克的话中,我可以听得出,在他的心目中,地球上的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他所谓“愚人”、“低等人”。

罗克苦笑了一下:“真应该这样做。但是我们还始终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的观念再新,有时也很难突破总体的概念。例如杀人是残酷的这个观念,我们就很难转变为杀人是慈悲的。”

海文喃喃地道:“杀人和慈悲连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罗克道:“其实,很多人心中明白,用无痛苦的方法减少一大批活著不知干甚么,生命过程和昆虫、植物并无分别的人,对于其余人是极度有利的,但是既然人人认为每一个人,即使他的生命过程像昆虫,他也有生存的权利,这种行动,自然不可能展开,虽然明眼人看出,这样下去的结果,是全人类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海文伸手划了一个“十”字:“谢天谢地。”

我双眉紧锁,罗克的这种观念,我自然不能接受,但是我倒也并不否认这种说法有可供深思之处,那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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