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了客栈,景禾便一直称呼她少爷,顾含章略微一怔,点点头掩了窗倒回床上去。隔壁安静了一阵后,又闹了起来,这一回是不停地朝地下、墙上摔东西,更是响亮无比,吵得附近几间房中的客人都怒气冲冲爬起了开窗大骂,过不多时,有人来叩门,顾含章倚着床半躺着,警觉地低声问道:“谁?”
门外是个少女柔媚的声音,竟是恳求她开门帮忙,顾含章原本不想理会,那少女在门外殷殷恳求,急得哭了起来,抹着眼泪道:“这位公子,就帮我一道劝劝我家小姐罢,若是她不肯睡,这客栈的旁人也别想安生了。”景禾被惊动了,过来拦在顾含章门前警觉质问道:“你自家那许多随从都劝不得,我家公子去劝又有何用?”
那蓝衣少女只道自家小姐最惧生人,平日里一旦哭闹起来,仆人们便从门外随手请个人进府来吓唬吓唬小姐,她便不闹了。景禾嗤地一声笑,不作理会,还是顾含章心软,听得隔壁仍旧在吵闹不休,想着若是她不消停自己也没得安睡,索性开了门要跟那蓝衣少女去“吓唬”她家小姐,景禾拦不住,只好也一道跟了过去。
那两个南疆汉子仍旧蹲在门外地上叹气,另一个三角眼的汉子却不在屋里,顾含章刚到了门前,便被房中景象吓了一跳,屋内一片狼藉,桌倒椅翻、被褥凌乱,茶壶茶碗都被掼碎在地上,一地的散碎瓷片,先前见到的那粉衣少女安静地坐在地上,虽是面无表情,一双明亮却空洞的眼中却满是泪水。她当真是怕生人,顾含章刚一脚踏入门内,她便如小兔一般跳起来,惶恐地爬到床上去用被子裹住自己,只留了条缝张眼偷看,蓝衣少女苦笑一声,走近前去扶她躺下了好一阵哄着,才让她老老实实睡了。
顾含章在门边遥遥望着,几次张口想要问那尊玉观音的事,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蓝衣少女安顿好了自家小姐,抹着眼泪过来感谢她,顾含章远远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粉衣少女,目光在她娇美年轻的面容上稍作停留,不由得暗叫一声可惜。
景禾见事情已了,忙催着她回房休息,她怔怔地盯着满地碎瓷片出了会神,低声问道:“你家小姐身上带的那尊玉观音是从何处得来?”
蓝衣少女微微一愣,想了想才道:“四年前碧纱小姐与家人走散,寻回时身上便带了这观音像,谁也不知道是从何得来。”顾含章心里一动,再想问下去,却见蓝衣少女抱歉地摇了摇头,私有难言之隐,她顿觉唐突,便谢过了转身回房去。
景禾一路在身后跟着,低声道:“小姐睡觉时警醒些,有事便大声唤我。”顾含章扑哧一声笑起来,回头横了他一眼:“你是希望有事么?”景禾俊俏的面庞上一阵暗红,低了头轻声道:“景禾只是担心小姐。”他一面说着,抬头来看了顾含章一眼,星眸明亮,神情热切,顾含章看在眼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镇定地笑道:“那便都休息罢,明早早些启程回上京。”
他应了一声推门进屋去,犹不放心,立在门前看着她进了房内,顾含章低叹一声轻轻阖上门,落了门闩。刚一转身,一道黑影迎面扑来将她反身压在门上,她还不及看清来人是谁,还不及张口呼救,颈后便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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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辕声、马蹄声、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处在耳旁响起,顾含章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见头顶晃动的车顶,一时之间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旁边已有人冷笑一声道:“当真不能怜香惜玉,这一回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掌心!”
窗口的帘子被风吹起了,细密雨丝斜斜飘落进来,打湿了她的脸,顾含章眯眼就着窗外的微弱天光看了看身旁坐着的楼湛,顿时了然,她又落到了楼湛手里。天色将明,外头正在下雨,这辆马车内只她与楼湛两人,摇晃着不知往哪里走。顾含章忽觉满心疲倦,闭了眼一声不吭。
楼湛却不放过她,粗鲁地伸手将她沾了细雨的脸扳过来看他,顾含章微怒,想伸手推开他时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布条捆在了车上,她已是分毫也动弹不得。楼湛看着她恼怒的模样,忽的笑了:“先前的礼遇你似乎不大喜欢,那便换了这样,我捆着你,看你如何再起逃跑的念头。”
顾含章冷冷地瞪着他,他却又勾了勾唇角邪邪一笑道:“若是你再逃一回,我便砍了那小白脸的手,逃两回,便砍他的腿。”他灰蓝的眸中笑意森冷,惊得顾含章热血只涌上头中,过了许久才镇定下来,咬牙问道:“你把景禾怎么样了?”
她面上的担忧之色激怒了楼湛, “竟还有心思担心那小白脸!”他冷笑一声捉住她的下颔往上一抬,火热的薄唇便带着暴怒密密地含住了她嫣红的唇。顾含章奋力挣扎,他便恶狠狠地瞪着她,有力的掌粗暴地捏紧了她的下颔不让她挪开,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那灵巧的舌悍然闯入她的唇齿之间纠缠住她,锁住她的灰蓝双眸中竟有些看不透的恼怒与狂热。顾含章双目泛红狠狠地瞪他,忽地张口大力咬下,楼湛吃痛,闷哼一声退开,眼中的炽热这才逐渐褪去,他抚了抚下唇新添的伤口,阴郁地盯着她片刻,寒声道:“你再倔些也无妨,总归落在我手中,再无上一回那么客气。”
之后数日,她每日都被灌下了昏睡的药汁,楼湛亲自端了碗喂她喝下,头一回她不愿喝,楼湛阴阴一笑,捏了她的颌骨强灌一口,那辛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头流下,呛得她眼泪直流;后来她便学乖了,他端了药汁来,她便顺从地喝下,一声不吭地闭了眼等药性发作。楼湛依旧是提防她,即便她已昏睡过去,他也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每一回昏睡一日醒来都能见他阴着脸紧紧盯着她。
“你竟会骑马。”他嗤地一声冷笑,“我漏算了大齐权贵之女喜爱骑射这桩事情,居然让你意外逃脱了。”
顾含章仍旧不做声,她在几次昏睡醒来后听见楼湛与驾车的哈琦亚低声说话,得知景禾并未被抓来,心头稍稍宽慰了些;她蓦地又想起留在小客栈的小红马,也不知它如今去了何处。
几日奔波,终于过了大齐最南的几座城池到了大齐与南疆边界处,前些日子南疆王被扣上京,边关局势紧张,两处军队时有冲突,这几日南疆王得以归来,两军各自退了十里地,重开了边关大门互通商道,楼湛一行人接着这机会过关进了南疆境内,走了半日不到,道旁树林里忽地奔出一队人马来迎接,领头的汉子一双灰蓝三角眼分外眼熟,顾含章被哈琦亚强拉下马车,刚站稳了,一眼望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心中大吃一惊。
那汉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跃下马背来恭敬地朝楼湛行礼,楼湛哈哈大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背,两人互相捶打几拳,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南疆话,顾含章隐约听见 “秦王萧桓”四字,其余便是一字也听不明白。
只是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透露她行踪的便是这三角眼汉子。
当哈琦亚推搡着她进了楼湛住处小楼后,她更是大吃一惊,竹楼前一座竹编秋千架上坐着一位高鼻蓝眸、肤白娇艳的少女,正是原先在客栈内遇见的少女碧纱。
竹密夜风骤(本章补完)
秋千后人影一闪,碧纱的随侍婢女纤儿走出来低头恭敬道:“少主人,小姐坚持要在这里等少主人,奴婢怎么劝也不听。”楼湛蓦地目光温柔了几分,走到秋千旁轻抚着碧纱的黑发低声哄了几句,碧纱依旧是不做声,却是将脸贴在楼湛掌心蹭了蹭,温顺地由着他打横抱起回了屋去。纤儿犹豫着回头略略抱歉地看了顾含章一眼,低了头快步也跟上走了。
“出了大齐北六城,各处都有我们的人,你当真以为逃得掉么?”哈琦亚在顾含章身后大力推了她一把,嗤地笑道,“恰好三哥他们也在那客栈,你就是插了翅也飞不掉。”她好一阵冷嘲热讽,顾含章默然无语,许久后低声问道:“这碧纱小姐就是楼湛的妹子?”
哈琦亚难得听她主动开口说话,倒是吓了一跳,听着顾含章嗓音清润悦耳,不知比自己这沙哑破锣般的嗓子好听多少,不由得又妒又恨,冷笑道:“碧纱是卓勒齐手心里的宝,谁也碰不得。”她上上下下打量顾含章几眼,哼一声道,“你在他心头恐怕是连碧纱一根眉毛也比不上。”
顾含章冷冷扫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她,她越发地恼火,半拖半拽地将顾含章推进竹楼旁的矮屋内掩了门上了锁,楼前立着的两个汉子立即过来守着,陪着笑道:“什么人惹恼了我们的哈琦亚妹子了?”哈琦亚哼了一声瞪了矮屋一眼,吩咐两人看守仔细,掉头走了。
屋外没人出声了,屋内更是安静,竹屋四处的窗都被钉死了,只留得朝南竹墙上半人高处五六寸见方的一个通风口投了亮光进来,顾含章借着这光亮略略看清了矮屋内的陈设,一床一椅一几,都是翠竹制成,淡淡地透着一股子竹子的清香。她镇定地在竹床上躺下闭眼休息了片刻,忽的想起那安静流泪的少女碧纱,不由得叹了口气。楼湛所言不像是假,但她心中又极不相信堂堂大齐秦王当真能做出这等丑事。若是她能逃出此地,她定要向萧桓问个明白!
天色逐渐黑了,门外守卫的人换了几拨,来送饭的是个说大齐话的汉子,顾含章在屋内瞧不见他的相貌,只听得他在竹屋外与两个看守的人打着哈哈说笑了一阵,这才摸锁匙开了门。他提了桐油灯进来,满屋顿时亮堂,顾含章稍觉不适拿手往眼前挡了一下,倏地看清他乌黑的眼珠子,心里咯噔一声。那人方脸高颧骨,是大齐人的长相,再细细瞧去,身量高大膀粗腰圆,更是大齐北地人的身量,南疆也有不少大齐人混居此地,但多是矮瘦的南人,这样高大结实的大齐汉子很是少见。
屋外的守卫还在撺掇他喝酒,这汉子朝顾含章眨了眨眼,回头笑骂道:“好你个乌弥尔,别尽是自夸海量,过几日老子闲了,找你拼一场,看谁先倒下。”屋外的守卫嘿嘿笑了几声走开了,这汉子余光一扫门外,迅速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塞给顾含章,低声道:“龙泉三尺寒光远,赤兔千里大漠遥。”
这是顾弘范书房内悬挂的一幅字画,寻常人并无机会见到。顾含章一惊,连忙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一支银簪,与她前些日子当掉的那支原是一对,元夕夜她发间簪的是银凤,这布包内的是鸾钗。昔年她爹顾弘范与她娘柳梦蝶定情,一人执银凤,一人执银鸾,她娘故去后,那银凤便传给了她,而鸾钗则一直都在她爹顾弘范手中。
既手执鸾钗为凭,又知晓御史府书房内字画内容,非顾弘范身边黑衣卫莫属。顾含章心念陡转,不知是喜还是悲。
“小姐受惊,属下来迟了。”那汉子抱拳低声道,“只是此地守卫森严,属下一人恐怕……” 油灯光照在他方正的脸上,光影忽明忽暗,他面色惭愧道:“恐怕只能等秦王殿下明日出城赶来……”
顾含章轻轻摩挲手中的银簪,忽地打断他:“我爹近日可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