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星华殿下带我出去……练了会剑。”不算谎话。是去练了会儿剑。虽然,后来又去了别的地方。
舟总管道:“原来这样。”顿了一顿又说:“殿下的佩剑遗失,还没有找到。”
飞天抬头,说道:“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我拿着也觉得不顺手。”
不是错觉,手指是真的又自己跳了一跳。虽然轻微,但是那种不自然的弹动……
好奇怪。
舟总管移步坐在床边,执起飞天的腕来把脉。
飞天倒吓一跳,不知道他还会医术。
“确实没有什么。”他点头:“只是殿下要好生休养。许是在辉月殿下那里这些天练剑习武太劳累了。”
汉青在一边点头应是。
飞天把不知道什么东西熬出来的药汤喝了,好在不算太苦。汉青捧了碗出去。
舟总管忽然说:“相由心生,梦自外起。殿下昏迷中说了些许梦话,都是些旧事。医生也嘱过了,请殿下放宽心,勿以旧怨阻了新路。“
飞天猛然抬起头来。
平舟继续说:“殿下灵体分离,魂魄数十日不在上界,想是去了别处游历吧?倒把梦境做真实,把真实做了幻境,现在一些旧事想了起来,心慌也难免。”
飞天额上涔涔的全是冷汗,听他的言下之意……
“舟总管,你是说我……”
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
“殿下觉得现在的情境似梦,又焉知你原来身处的世界不是一场迷途呢?”
“好在现下殿下终于成人,以后灵体分离这等危险的事情,是再不会轻易发生了。殿下迷茫于外几十日还能回来,实在是大幸,只是忘些事情,错把他乡作故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慢慢想起来,便好了。”
飞天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手心里湿湿的黏黏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说的若是真的话,那就是说,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飞天,实际上便是同一人?而人间的二十一年,才是一场离魂梦魇?
飞天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舟总管几时出去了。
“殿下,”汉青坐在脚踏上,仰头看着飞天:“殿下现在真好看……”
飞天勉强笑笑:“嗯,比先前好看点倒是真的,不过跟其他人比,只算是一般啊。”
“不是!”汉青突然固执起来:“殿下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飞天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下,真心的笑起来:“嗯……多谢你青眼有加呀……也累了半天了吧,你去歇歇。”
汉青恋恋不舍:“我好多天没见殿下了,我陪您说说话不好吗?”
飞天觉得头晕耳鸣的症状好像轻了一些,虽然还是不舒服,可看他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好,好我们聊一会儿。你坐上来些。”
飞天拍拍身边。汉青眨眨眼,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坐过来。他的脸年轻略带稚气,似蕴蓄待放的青嫩花苞,说不出的好看。
“汉青……到飞天殿多久了?”
他歪头想了想:“到今年冬天……就两百年了。呀,居然这么久了。”
他圆睁着眼的样子十分可爱,飞天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汉青成人之后,想做些什么?”
汉青一字一字认真的说:“我要跟在殿下身边,做最好最好的侍从。”
这算什么理想啊……飞天摇摇头:“除此以外呢?没有别的想做的事?”
“嗯,还想……”他有点不大好意思:“想学些医道。”
“哦?”飞天来了兴趣:“为什么?”
“因为……父母都是穷困交加重病去的……”
他语气有些怆然,飞天有些后悔问这问题,赶紧岔开话头:“那汉青知道不知道关于杨公子的事?他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怎么成了天奴的?”
汉青想了想:“我只听说杨公子原来是帝都来的,出身很好,可是家里犯了事……”他小声说:“听说是谋逆……还是辉月殿下保他的性命,又一直照拂他。杨公子当年听说剑法也不错,罚做天奴后被废了大半的功力。”
飞天怔忡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爱怜的搓一把他的头发:“汉青想不想去学医?”
飞天虽然不太清楚这里的事,但是以飞天三殿之一的地位,要让汉青去学医应该是小事一件吧。
汉青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我是天奴,没资格去学的……”
飞天问道:“天奴不过是个身份,我难道不能让你去掉这个身份吗?”
汉青慢慢拉开衣襟,飞天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解衣裳。眼光往一边闪,却无意中,看到他肩膀上烙的印痕。
一个极狰狞的,青黑的字,烙上去的还是刻上去的?那个字深陷肌理,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异兽,十分可怖。
飞天不认识。但是飞天猜得到那是什么字。只以为天奴只是落在户籍上,却没想到是烙在身上。
“这个去不掉……”汉青声音很低,发了一刻呆,突然又省过来,把衣服拉上了:“殿下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大家真的很担心您的身体。”
飞天点点头,却说:“你请舟总管过来一趟。”
汉青应了一声,帮飞天把锦衾整了一把,转身出去请平舟进来。
支开汉青,和平舟闲谈了两句别的,飞天转回正题上来:“汉青身上那个烙记,能不能去掉?”
舟总管好像并不好奇飞这个问题,站在一边,声音姿态都很平和……淡漠:“一日为奴,终身不得脱。这是铁律,没法子更改。”
飞天闻言觉得心灰,但又不愿认命:“就没有过能改的先例?”
他摇了摇头:“没有。”
汉青……可怜的孩子,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过了?还有杨行云……他身上也有这个印吧?也没有办法么?
“殿下还是早些歇着。”平舟如是说。
飞天低头问:“舟总管有绰号唤作无忧剑?”
他说:“那是旧时朋友送的戏称罢了。”
飞天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一个字都不认得,实在很荒唐。明天你让人教我再识字吧。星华给我一本剑谱,我一点儿都看不懂,还得请你帮忙。”
足不出户的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聊。飞天学认字,对着剑谱练剑法。很奇怪的事情就在飞天练剑的时候发生了。
本来是汉青给飞天呈了一把剑,然后退了出去。
飞天伸手抓起剑。
可是手指突然一麻,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倒吓了一跳。要是这剑掉下去的时候再偏一点点,就砍在脚背上了!
怎么回事儿啊?不可能这么轻的一把剑也拿不动啊?
飞天低下身去捡剑,手指刚摸到剑柄,又是重重一麻。
奇怪了!不摸剑就没事,一摸剑手就好像不听使唤一样?
接着……
飞天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手掌。
银色的光晕慢慢从手心散出,舞动的流光,眨眼间变成了那把失踪了许多天的双盈剑!
呀啊 啊 啊——
以为叫得很大声,实际上,他只是张大了口,那叫声只在心底回荡。
太……太诡异的情景!
除了那天看到杨公子的飞马凌空,这还是第二回……而且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超自然的现象!
用现在的一切知识常理,都无法解释这一奇诡,人……人的身体里,竟然生出这把剑来!啊,不是,不是这样说……应该说是这把剑竟然好多天藏在这具身体里,而飞天竟然一无所觉!
把剑交在左手,飞天盯着右手看了又看,看了还看,看了再看……一脸黑线地看了半天,得了结论……还是看不出手上什么地方能把这剑藏起来!
剑在左手中颤了颤,它好像知道飞天心中疑问,点点流光闪动,倏忽间化成了一道银芒,没入右手掌心里。
“啊——”飞天这次是真的叫出声来了!
汉青极快地跑了进来,就看到飞天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看啊看。
“殿下?”他慌张地问:“您怎么了?”
飞天呆滞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
怎么解释?
飞天抖抖手,再抖抖,并没有东西掉下来。
“殿下不舒服么?”汉青着紧着问:“我去请舟总管来?还是去请天医来给您瞧瞧?”
飞天摇摇手,有气无力:“都不用……我就是吓着了。”
“吓着了?”汉青搔搔头,清秀的小脸儿上全是不解,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不明白这空旷的练武场上,有什么能把飞天吓着了。
老实说,飞天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把搞怪的藏在手心里的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汉青一头雾水的走了,飞天想再去摸地下那把剑的时候,手心微微的刺痛,几乎要仰天长叹,双盈剑又光芒四射的从他手心里冒了出来。
“大哥,你喜欢捉迷藏是不是?”飞天冲它扮鬼脸。
而这把漂亮的长剑,只是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
“怕了你!”
好像它不愿意他摸别的剑似的。
那就拿你来练习好了!哼,小样儿的,摔了碰了折了,可不要哭。
飞天握紧剑站起身来,从起手式起一招一式地练起。
真的……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剑在和心……一起跳动……
剑法越使越顺手!身法越来越轻快!总觉得有股力量急欲挣脱困缚冲天而起!飞天剑越挥越快,几乎是足不沾地的在练武场上腾跃纵舞!
这是……谁的身体?谁的剑法?谁的?
是他,还是飞天?
他又是谁?是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自己?还是有过轰轰烈烈往事的飞天?
动作停了下来,呆站在练武场中,飞天苦苦的问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
晚饭的时候,星华派人传信,说是晚上约去见面聊天。
传话的人说地方飞天殿下知道。
知道是知道……也觉得比武是件很吸引人的事,这里的生活实在沉闷单调。但是,飞天却对传话的人说,转告星华殿下,不想去。
星华还没有什么……想到会再见到杨公子,却有本能的抵触。
记忆中有许多的他。
曾经和少年精灵一样的他,并肩练剑,纵马长街;曾经言笑无禁,一起去捉弄大祭神;曾经学着大人,焚香跪拜,说要做好兄弟,一生一世不相负;曾经他哭着说,喜欢上了辉月,如何是好;曾经刻意的冷漠,渐行渐远;曾经……被他伤害。
许多许多的记忆的碎片,叠叠错错,让飞天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他。
前一天的夜里,行云还那样笑着,手把手教他用剑。
可是,现在……
却不知道该把他在心中,定位成什么人。
朋友?知已?仇人?……还是其他?
谁欠谁,谁负谁,谁伤谁,一切都像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想想不得要领,反而头痛,飞天索性不去想。
白天吩咐舟总管的事总算有着落。只说是有人学医,不明说是谁学,把一位久享盛名的天医请来,讲医理、药经、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