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退出院门的那一刻,孟青子偷偷的侧目看了慕思容一眼,心头有些感慨。
自从慕思容下令任何人不准私自向枫林晚寻仇以来,接二连三的就有人找上门来评理,到洛阳尉府,已经是第四个了。
但凡不愿意接受断义谷主的决意的,慕思容都会不避不让,硬生生的接下对方三招——正是他所谓的“代徒受过”。
本想着凭借断义谷的威望,这些人就算上门来理论,也不敢造次,但没想到真有不怕死的,招招狠毒,剑剑夺命。
如今慕思容的身体……孟青子皱了皱眉,知道多说无益。
因为方才进门之前,她分明听见慕思容低声唤的名字。
晚儿。
而就是这两个字,让孟青子相信,他会护着她。
任谁,也不可能改变。
第六十二章
桃花树下,乐传歌将手伸向枫林晚,唇角含笑。
抬眼迎上对方干净清澈的眸子,枫林晚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的紧握。
幸福呵,这竟然是自己成年以后,第一次看清它的形状。
这么近的距离,伸出手就能触碰。
然而自己,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而给出承诺的乐传歌,又真的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向一个怎样的人邀约么?
枫林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的有些勉强。“乐哥哥,我……”
仿佛早就料到枫林晚会如何回答,乐传歌恬淡的一笑,收回手,顺势侧转过身子。
“你不用这么早就下决定——我说过,要等你我将手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好。”乐传歌的声音淡定自若,但枫林晚依旧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失望。
她有些内疚,却又无能为力。
乐传歌看了她一眼,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别想了。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岳阳城吧。”
枫林晚点头应了一声,收拾了东西,跟在乐传歌的身后走出桃花林。
重新坐上竹筏,乐传歌一撑竹篙,筏子就荡开好远。
眼前无边无际的粉红颜色,就这么晃了晃,然后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像是从眼底晕开的一滴心血,一直红到心里。
一直,开满纯洁无暇的白衣。
断义谷,止戈堂前剑舞坪。
迎面而来的一掌,势如破竹,正是洛阳尉府的家传绝学“倾城”。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掌风凌厉,大气磅礴,宛若盛世牡丹,却偏偏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
慕思容面色一凛,抬手接下尉君然的这一掌,白色的身影如同突然断线的纸鸢,以凋零的姿态疾速的后撤,直直的滑出两丈,才稳住身形。
——方才的这一招,尉君然用了将近九成的功力,而慕思容却没有丝毫防御。
硬生生接下,靠的仅仅是和寻常人一样的躯壳。
真气震荡,飞扬的尘土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落下来,却见一片迷蒙中,慕思容的身子猛地前倾,吐出一口鲜血,像是一幅惨淡的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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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孟青子一跺脚,声音里已经有了哀求。
月轮也是一脸的隐忍未发,显然内心也是极为担忧的,但是依旧强硬的拒绝了。“既然这是谷主的选择,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干预。切莫,辱了断义谷的名声。”
场中尉君然向这边看了一眼,冷冷一笑,又上前了一步,看向慕思容。
这位洛阳尉府的老家主,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这次千里迢迢跑到断义谷来,打从进门起就没有好脸色。
尉君然最宝贝的独生子和一个小倌私奔了——这本就算得上奇耻大辱、家门不幸,不料这个独生子偏生惦记着老爹手上的家产,月黑风高的又偷偷溜回来,潜入老爹房中,打开屋内的暗室想搜刮些值钱的古董,却被醒来的尉君然当成刺客一剑杀了。
尉君然多疑,他儿子贪财,原本枫林晚只设计了私奔的戏码,却没想到尉家赔进了一条人命,这笔账尉君然自然要算在枫林晚的头上。
“慕思容,我一向敬重你,也服你们断义谷,但是你包庇你的女徒弟,尉某是万万不敢苟同的。”尉君然带了北方的口音,讲起话来虽然粗鲁,却也率直,“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唇舌,反正你迟早也是要清理门户,不如由我代劳了——你把枫林晚的命交给我,这最后一掌我也懒得打了。”
“咳咳。”慕思容捂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尽管仍在咳嗽,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
尉君然看见这一抹浅笑,徒然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慕思容明明看起来很虚弱,却又有一股不可侵犯、无法战胜的王者之气,竟将他满腔的得意与怒火,生生的压了下去。
站在慕思容面前,他居然会萌生自己其实很可笑的念头。
尉君然啐了一口,有些不以为然。
“你听到了吗?尉某并不想伤你——和断义谷结仇,得不偿失。”尉君然猛然拔高了音量,试图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
慕思容微微一哂,抬手轻轻擦拭唇边的血迹,举止雅然自若,仿佛受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
“尉大侠,”慕思容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还有一掌,请出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尉君然的霸道猖狂杀的片甲不留。
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慕思容竟然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不仅没有听进去,还对自己的武功如此不屑!
尉君然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来,眉毛紧紧的皱成一团,两手握拳,身子不住颤抖。
“慕思容,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知道你之前拦下了君山别院的人,但我尉家的‘倾城’可不是那些花拳绣腿!你还真当自己是神人,怎么都打不死么?”
尉君然言语间的杀意昭然若揭,对面慕思容却淡漠的一笑:
“尉大侠,请出手吧——”
竹筏停靠在岳阳城郊一处简陋的码头附近,乐传歌一个箭步,率先上了岸,然后伸出手来拉枫林晚。
枫林晚欣然握着他的手,足尖刚刚踏上地面,心口却蓦地一疼。
疼痛来的太突然,又太剧烈,枫林晚一下子竟然有些站不住,幸亏乐传歌及时的扶住她,才没有跌下水里。
“怎么了?”乐传歌关切的问道。
枫林晚皱着眉摇头:“没事。”
突如其来,又突然消逝,只在心里留下强烈的不安。
枫林晚的眼底闪过一丝灰暗,忽然有了莫名的担忧。
乐传歌放不下心,伸手要去扣枫林晚的脉门,却被她抬手躲开。“我真的没事,不用看了。”若是被他察觉自己的阴寒内息,指不定又要抖出什么事来。
枫林晚暗暗想着,抬眼冲乐传歌一笑:“乐哥哥,我只是有点累,我们赶紧回城里去,好不好?”
乐传歌的眼里有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没有说什么,点头应了,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进了城门,市集上依旧熙熙攘攘,往来的行人时不时的向他们二人投来目光,乐传歌不以为意,但枫林晚的预感却愈发的强烈。
她半低下头,目光却警惕的扫过周围的人群,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各方的动静。
就在两人即将拐入小巷的时候,枫林晚忽然瞥见前方的人群中闪过一片煞白,像是几个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三三两两,有男有女,却极不寻常。
心头的不安忽的加剧了几分,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洞庭君山别院的弟子!不久前她还在红叶司见过他们!
正在这时,对方似乎也看过来一眼,枫林晚心下一沉,面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当即心念一转,拉着乐传歌转了半个圈,半边身子掩在巷口——从这个角度,乐传歌应该看不到市集上的情景。
枫林晚仰起脸,流露出一派天真:“乐哥哥,刚才我看到市集上有卖枫糖的,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和你抢?我好想要那个,你去买给我好不好?”
“傻丫头,刚才路过的时候怎么没说?”乐传歌宠溺的一笑,伸手去点枫林晚的鼻子。
枫林晚笑着躲开了:“刚才没想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街上好多人,我不想过去,我就在这儿等你,好不好?”说完还撒娇一般,轻轻拽着乐传歌的袖子。
乐传歌眉宇轻扬,点了点头:“好,我去给你买。你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遵命。”枫林晚做了个鬼脸,一吐舌头,笑嘻嘻的看着乐传歌转出巷子,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白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巷口,枫林晚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她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垂下头,握了握拳。
对不起,乐哥哥。
枫林晚用力的摇了摇头,仿佛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赶出去,然后她抬眼,眸色沉静的近乎决绝,单薄的身形一晃,迅速的从巷子的另一头绕了出去。
岳阳城外的山路,枫林晚已经走过一次了,因而此刻算得上轻车熟路。
她不确定君山别院的弟子有没有发现她,但是在这里被追上,总比当着乐传歌的面被揭穿要好。
枫林晚想着,唇边牵起一丝苦笑,手上的匕首斜斜一挥,砍倒一片杂草,继续向前走去。
往前又行了一段,枫林晚忽的停下来,眉宇轻蹙,细细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风吹。
草动。
树叶轻微的沙沙声。
一切似乎很正常,却好像隐隐少了些什么。
枫林晚半眯起眼睛,又听了一会儿,然后脸色忽然变了。
足下魍魉舞顷刻展开,枫林晚的身形一旋,迅速从一旁的灌木上扯下几片叶子,内力凝聚,左侧身后大约一丈二的地方,疾速射出——
“嗖嗖”两声,叶片如利刃破空,丛林里传出一声吃痛的低呼,枫林晚冷笑着开口道:“躲什么躲?堂堂君山别院,在自己的地盘上还犯得着偷偷摸摸吗?”
话音甫落,周围立刻现出七八道身影,清一色的煞白衣服,正是红叶司下、岳阳城中,见过的君山别院弟子。
——刚才一番仔细的听辨,那个隐隐缺失的因素,就是虫鸣。
洞庭君山别院建在巴楚之地,气候湿热,素来多虫豸,故而其门下弟子均会佩戴特殊的香草用以辟虫。
能够将周围的虫蛇驱散的一干二净,枫林晚对来人的身份自然心知肚明。
眼前的局势再清楚不过,枫林晚瞥了他们一眼,负手而立:“怎么,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为首的一个弟子上前一步,手里的长剑一扬:“枫林晚,灭门之仇不得不报——这一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们。”
枫林晚一哂:“废什么话。”言罢身形一晃,林间兵器声大作。
岳阳城内,乐传歌买了一大袋子枫糖,再次转到巷子口,却已不见枫林晚。
他站在原地张望了半天,确定那个人是真的走了,忽的轻笑出声。清俊的容颜,带了些许无奈。
乐传歌往嘴里塞了一块枫糖,入口即化的甜蜜让他的心情稍微好转。
他半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晚儿……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的乐哥哥?”
言罢将枫糖收入怀中,向着巷子的另一头快步走去。
长剑,已然在手。
寒光一现,枫林晚熟练的划开对手上臂的血管,右手手腕一翻,反手一折,匕首深深的没入脊骨。
一声惨烈的呻吟,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