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低着头,脱口而出那一句:“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
他心中是涟漪荡漾,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女子,能把他的词对得这样契合,应和着他的每一分心思。
他深深地望着她,只是一个侧影,却像极了那夜的她。好生奇怪,这种强烈的感觉,便是对着若如本人,亦是再没有的了。本以为是因为换了情境,换了心境,换了身份的关系,可没想到,如今对着一个小小的丫鬟,那感觉再次袭来。
这简直……
太荒谬了!
“皇上?”见他恍惚的表情,她不禁有些慌了。都说皇帝最是喜怒无常,难道是方才的诗冒犯了他?手心中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身子也不禁有些发晃。
若说她不怕死,那是假的!
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该死,大玥朝的皇帝,居然在一个小丫鬟面前失了态!若让若梨那丫头知道了,又得唧唧喳喳笑话他好几天了。
“这诗朕可没听说过,怕是你自个儿杜撰的吧?”心情莫名地好,颇有兴致地打趣道。
画扇也笑,劈手便夺过他举着的玉佩:“除了《四书》,杜撰的何其之多。只许那些文人墨客作词是词,小丫鬟做的便不是词了?”
大胆的举动让连宸祈一愣。
画扇亦是懵了。
一时伤神,竟忘记了身份!
“拿去罢了,君无戏言。”心里是没来由的慌张,点心也顾不上吃了,起身便落荒而逃,鹿皮的靴子在雪地上印下深深的脚印。
画扇傻傻地站着。
祥云佩上还有他淡淡的体温,眼底,依然是他的笑。那么温柔的笑。
渐渐地,天空中又飘起了雪,无穷无尽地慢慢飘落,直把地上那深深浅浅的脚印掩埋,仿若从不曾出现过。雪中,画扇捏紧了祥云佩,几乎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这一块玉佩,才能证明他的确是来过的,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梦。
未央前殿月轮高(三)
转眼间,已经是十一月底。
天气是一天天地冷了,雪是每日必下的,铺天盖地的犹如是谁的手扯破了天上的云一般。满园的亭台楼榭宛若是冰雕雪造的一般,晶莹剔透。只是这美妙的雪景是给尊贵的主子欣赏的,像画扇这样得婢女,实在是无福消受。
早上起来,依然是一碗薄粥。自上次皇后罚了她之后,宫里的人都晓得了她虽是皇后的陪嫁,却并不得宠,便也开始没有好脸色。碗里得粥是一天比一天稀薄,小屋的窗纸破了一月有余,她拉下脸去讨了几次,亦没有好声气。
“宫里的纱绢是有,不过是给皇后娘娘用的。你一个小小的丫头,操贱役的三等宫女,还指望有新窗纱?”
便也不再去要。
要也是要不来的。她的一切都被若如夺取了,如今还巴巴地去要一卷窗纱?便是不要也罢了。后来,冻着冻着,也便习惯了。只是可怜了姑姑。
长廊下,有几朵不知名得小花,迎着凛冽得寒风盛开着。画扇蹲了在廊上,用小小的帚子将落在长廊上得雪一点点地拂去。天冷,雪积了一个晚上有些冻成了冰,扫起来颇为吃力。
不过倒是习惯了。她的手冻得麻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前头未好得冻疮,如今又发作了,痒得她心里直哆嗦,却不敢停下捂一捂。若是在皇后醒来之前干不完,怕又是要被责罚的。
正想着,便听见屋里有了响声。接着便是廊上得小铃叮铃作响。画扇便知道,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是醒来了。
便有一群侍女,穿着粉色夹袄,手中端着银盆,茶碗,捧着锦缎娟子从侧边得小室中出来,身姿袅娜,踩着小小的碎步,优美若脚底生莲,从画扇身边而过,撩起一阵香风。侍女们进了屋,为皇后娘娘梳洗打扮。
有内侍来,高声宣道:“皇上赐皇后娘娘南海碧珠一串,血珊瑚两颗……春蚕雪丝十匹……”
又有恩赐了吗?
画扇呆呆地愣了一会,嘴角扯出一个安慰自己的笑,便又转过身去,将注意力集中在积雪之上。却冷不防地听到“砰”地一声,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得声音,接着便是皇后娘娘得声音,尖锐而恼怒:“该死得东西,你是要了本宫的命吗?”
接着又是一个害怕得啜泣的声音:“奴婢该死……娘娘息怒……”话音未落,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如细小得银针一般,刺进了画扇的心里。她惊得腾地站起,却冷不防背后撞上了什么,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女子,有漂亮精致的眉眼,此时一对娥眉微蹙,倒有几分冷然。只是……
长得和他倒是极为相似的。
“她常这样吗?”她眼睛一动不动地,似在侧耳倾听,像是在问画扇,又像是自言自语。
画扇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傻傻地点点头。
“拖出去。”又是若如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得意,“你该知道怎么做的。”有喜儿的声音:“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说着,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只见喜儿拖着一名侍女出来,那侍女低声地嚎哭着,双手捂着脸,指间不断渗出得殷红得鲜血,触目惊心。
见到画扇身边得女子,喜儿是一愣,随即急忙恭敬地:“奴婢参加公主。”随即冲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领会,急忙跑回屋子里去通报。
未央前殿月轮高(四)
原来她是公主,那应该是他的妹妹吧?难怪长得如此想象。画扇呆呆地想着,贪恋地盯着她的脸看着,似要在她的脸上找到他的影子。
见她如此,若梨不禁皱了眉。好大胆的丫头,竟敢这样盯着主子看!又是奇怪得很,竟用纱绢遮住了脸,皇后宫里得奴婢还真是好生奇怪!只是心里只想着皇后的事,一时也顾不上追究。只问喜儿:“这侍女犯了什么错,皇后娘娘要如此罚她?”她在这宫里也算是刁蛮任性的了,却没见过这样狠毒的,生生地刮花了这女子的脸!
喜儿尴尬地笑:“这该死的贱婢,不知是在哪丢了魂,伤了皇后娘娘……娘娘自小娇养,一时冲动才出手重了些。”喜儿倒是个聪明得丫头,知道为主子辩驳。
“那她要你带她下去,又要做什么?”若梨没好气地。
“娘娘让奴婢带她下去,敷上药……”喜儿机灵地回道。若梨似是信了,便不再问,正好那进去通传得侍女亦出来请了,便进去了。
画扇却是知道,若如要喜儿带这姑娘下去,不是敷药,而是敷盐。在伤口上洒上盐巴,是若如惩治宫女最常用的手段,在大兴的时候便是。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干活!”喜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又推着那可怜的侍女走了。画扇叹口气,继续手上的活。
都是命。
她忽然想,若如今她是皇后,那境况该多么的不同。只是想归想,她终究是没勇气去争取——或者说她是怕,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还平白地害了别的人,如姑姑。
若梨到了门前,便有侍女打起厚重的布帘,若梨只觉得热气拂来,夹杂着红梅香的暖意,似是春日。
只是这香难免重了些,她抽了抽鼻子,颇有些不习惯。她素来和母后一般,喜的是清幽的香料。这皇后得寝宫,她并不是不熟。当年贤淑杨皇后去了之后,父皇便册封了母亲为后,虽然母后不甚喜这中宫,不常住,但也碍着宫中规矩,每月都要在这住几日。
侍女引着她进入暖阁前,轻轻地撩开了帘子。帘子微动,有清脆悦耳的声音,映带着点点银光。若梨仔细看去,那厚重得帘子竟都是珍珠串成的,且是前年里南边海国进贡的上好鲛珠,传说是鲛人的眼泪化成,每一颗都是一般的浑圆大小,淡淡的珠辉流转,竟好似有滴滴湛蓝色的海水萦绕。
心中不免嫉妒了。
皇兄宠着皇后,还真是不得了。当日海国进贡了这珍珠,她亦红了眼想要,他却小气地藏着掖着,一颗也不肯给,没想到如今悉数赏了给她!
转过一柄屏风,便见到她的那位嫂嫂一袭红装,头顶上的凤飞髻几乎要冲了天去,纯金得彩凤步摇流光溢彩,闪得她眼花缭乱。
派头倒是大得很!
她一向是骄纵惯了的,心事全写了在脸上,自然拉下了脸,却也不坏了礼节,恭敬道:“若梨给皇后请安。”
话音刚落,便被笑靥如花得若如拉住了手,亲热地道:“公主怎么和本宫如此客气!这是在宫里,才分了皇后公主,若是在寻常人家,我可就是公主的嫂嫂,公主无其他姐妹,咱们是再亲也不过的。”
未央前殿月轮高(五)
若梨心中无端厌恶,一张脸臭臭的。
“既然皇后娘娘知道是在宫里,还是分得皇后和公主的好,没得坏了规矩,惹的皇兄气恼。”
若如心里一惊,知道这公主是恼她了,却只知道是方才那贱婢得事,只得赔笑道:“公主是怪嫂嫂心狠,竟如此责罚一个宫女吧?”说着一边暗了神色,“只是公主却不知道,那宫女是叶贵妃的人,暗地里不知给本宫下了多少绊子……本宫是心里气,却又不忍责罚,不过也是个可怜的人儿,今日是恼极了,才禁不住动了手。”说着,竟两眼泪光涟涟。
被她这么一哭,若梨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宫里得妃嫔们明争暗斗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那宫女到底是否是叶贵妃的人,她却不知。只见皇后哭得伤心,便有也有些心软了,面色渐渐缓和了些。
若如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又道:“不知是不是若如福薄,虽幸得皇上宠爱,奈何太后却……才进了宫,便为皇上选了妃,又规定了皇上一个月之内,只能有十天歇在我这……若如想着,太后也是真爱过的人,怎么就……”
一想起来便恨得牙痒痒,想到每个月皇帝有二十天要睡在别得女人身边,她就不禁怒火中烧。她晓得皇帝是爱她的,虽然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地就派了使臣来求亲,又对她无端地宠得紧。
不过她倒是享受得很。如此眉目如画的夫君,更是天朝上国的皇帝,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前辈子修了福,才得了这样得便宜。
说到这里,若梨倒有些来了兴趣:“听说皇后与皇兄的相识,是有些故事的。本宫缠着皇兄问,他硬是不说!不如皇后娘娘给若梨讲一讲?”
若如闻言是一愣。
什么相识,什么故事?
见若如一副不解的样子,若梨以为是她羞涩不肯说,不禁皱了眉,撅嘴道:“真是小气。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得一双!”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若如勉强扯出一个笑,小心地:“公主莫要生气,并不是本宫不像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才是……”
若梨立刻来了精神,道:“便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起罢”看若如愣了一愣,她没好气地,“当初皇兄问你姓名,你不是这样答的吗?”这也是听母后说的,皇兄回来之后,翻了大兴国的谱子,便找到了她,大兴国的六公主,云若如。
脑子中是“嗡”的一声,若如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喃喃地,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