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中是“嗡”的一声,若如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喃喃地,似是没了灵魂,眼神空洞无物。严冬淡淡得日影透过烟霞色得窗纱,映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暖意,淡的如梦一般,伸手不能触及。
她知道这句词,她知道母妃当年与姨娘得约定,她知道这词里大兴国公主不是只有她一个,还有另外一个……
云画扇!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会莫名其妙地派了使臣来求亲,难怪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有说不出得温柔与熟悉,她一直不解,为何他会待她那样好,好似是前辈子就认定了她……
原来是这样,他要娶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云画扇!
口中渗出一丝腥甜,她得手在桌子地下握紧了拳,长而尖锐得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她才得到一丝得清醒。
“皇后娘娘?”见皇后的脸色忽地惨白,若梨不禁有些惶然。该不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她恼了吧?虽然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连若梨,可是一想到皇兄凶巴巴的样子,还是有些犯怵。
经她一呼唤,若如才回过神来,连忙扬起一个若无其事得笑:“时候也不早了,该去梨香宫拜见太上皇与太后了。”
若梨这才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是催皇后赶紧去的。不禁吐了吐舌头,也起了身。
两人坐了轿子,往梨香宫去了。
碧天如水夜云轻(一)
梨香宫。
辟嶙殿。
华清站了在长廊上,廊下是溪水,只是结了冰,并不见流动,只听见底下有细微的颤颤声。溪上是一株梨树,此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满枝的雪,似冰雕的一般。她伸出手去,抓了一把雪在手里,细细地揉开。
得了她手心的温度,雪慢慢地融开,化作清冽的雪水。
有一只手,干净而修长,从她身后伸出来,轻轻握住她的。
连锦年从身后环住她,将她的手握紧两手间,心疼地:“玩什么不好,别冻伤了手。”谁是责怪的语气,却是含笑讲的,是满满的宠溺。
华清撇嘴。心中是暖的,却一把推开了他,瞪眼嗔道:“你心里倒还有我……还有孩子们……”自顾自进了屋,霎时间暖和起来,她拣了靠窗的一张小榻倚了,从旁的青花瓷瓶中抽出一直红梅,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祈儿大婚,大玥朝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册封皇后,是何等的大事!你这个太上皇却不知所踪……”
连锦年自知理亏,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转开话题道:“皇后怕是要到了,还不快起来理一理,披头散发的如何有太后的样子。”
见他提起皇后,华清心中更是不悦。她曾想过千万次,将来祈儿的皇后,梨儿的驸马是什么样子的。如今的这个云若如,虽然是生的娇丽容颜,可总让她心里别扭,喜欢不起来。便又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是祈儿喜欢的,总是依了他才好。
连锦年见她缓了脸色,便知道她已经不气了。拉了她起来到妆台前坐下,含笑道:“让我来替你梳一梳头罢。”她心中是欢喜的,并不说话,却满脸的红霞掩不住笑意。连锦年拿了檀木梳子,慢慢地替她梳着一头青丝。那发丝乌黑油亮,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心中便想起当年在夜清宫外,初见之时,她便是披了一头发丝,站在盈盈湖水之间,清风撩起她的衣袂,宛若湖中出现的仙子。
这时绿萝推门进来,见此情景,不禁打趣道:“哟,看来奴婢来的还真不是时候!”说着便要退出去。
华清急忙喊住她:“嗳!”一边轻轻地推了连锦年一把,劈手从他手中夺下那梳子,笑道:“若是让你梳,怕是到了晚上还见不得人!”
连锦年无奈地求救似地望着绿萝。
绿萝噗嗤一笑,便关了门,过来接过华清手中的梳子,细细地梳了起来,一边口中问道:“梳个什么髻好?”
华清眼中寂寥:“平淡些的就好。”
唉,转眼,竟已经老了,不再是青葱岁月的少女,竟已做了太后。时间,还真是可怕的东西。这些年来的生活,虽是甜蜜温馨,却是平淡。回想起来,记忆里竟都是十几年前,与宫中女子争斗的日子。
还有素儿……
外头响起内侍刘洋的声音:“启禀太上皇,启禀太后,皇上与皇后已经到了。”
绿萝从梳妆盒子里拿出一支翡翠镶金步摇,长长细密的璎珞,轻轻一摇便琮瑢作响,也不问华清,知道她是喜欢这支的,便径直插了进云鬓,笑道:“这便好了。”
碧天如水夜云轻(二)
前殿,皇帝携了皇后,已在殿中端坐了。叶贵妃陪在一边,只闲闲地吃着茶,嘴角是淡淡得体的笑,并无吃醋嫉妒的神色。倒是一个淑妃陈氏,直盯盯地盯住谈笑的两人,直把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傻,真是傻。
叶素儿心中笑道。这样把心中所想的都挂在脸上,在后宫注定是活不长久的,不过,倒是一颗好棋子。
有内侍的尖嗓子响起:“太上皇驾到,太后驾到……”声音悠远而深长,隔了门前厚厚的帘子传进来,显得有些沉闷。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外头掀了帘子,先进来的便是连锦年。换下了玄黑色的龙袍之后,便总是穿着月白色的便装,若非是眉目之间依存的霸气,真真是让人想不到这名嘴角含笑,淡若梨花的男子竟做过皇帝。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皇帝急忙上前,恭敬地。身边三名女眷亦款款行礼,口中齐呼万福金安。
连锦年随意地摆了摆手,看了一看,便皱了眉:“怎么,南王还没到吗?”刘洋急忙上前了,掬起满脸的笑,道:“奴才方才派了人去请,只说王爷今儿个一早就出了府了,却不知为何乾华门那儿还没人瞧见进宫了……”
连锦年哼了一声,也不再讲话,便径自在桌前坐了,展一个笑,对众人道:“既如此,便不等了。”又对刘洋道:“传膳吧。”华清为难地:“还是再等一等罢?”连锦年冷笑:“怎么,还怕饿着他不成吗?”
华清也不再讲话,便领着众人坐了。
若如却一副心思都不在今日的午膳之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若梨讲的话,嗡嗡在耳边响着。
华清坐定,看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名地心中又有了一丝阴影,却还是含笑问道:“皇后今日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定的样子。”
若梨在一边笑嘻嘻地接道:“母后,方才梨儿跟皇后问起当日她和皇兄在宫外相识的情景,想来皇后是羞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绿萝小声地呀了一声,原来是若如手中的绢子落了地。若如急忙弯腰要去拣,却被一边的皇帝抢了先。
连宸祈捡起帕子,嘴角是不尽的温柔,递与身边的侍女:“去换了新的来。”侍女接过帕子,应声去了。
华清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便笑道:“皇后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怎么都不见皇后使那条帕子?”脑子中浮现出那日在湖边见到的女子,手中的那条丝绢,心中有无名火起来。
那可是祈儿送与她的定情信物,怎么可以就这样随便给了一个侍女!
若如一愣,已经脱口而出,惶惶地:“那条帕子……”是皇帝送了帕子给画扇的定情之物吗?心中一沉,不由地攥紧了裙角,“那帕子……”见她如此,皇帝倒以为是她不小心弄丢了,却不敢说出来,便解围道:“帕子是每日都要换的,母后平日里深居简出,许是碰巧没看到罢了……前日,前日儿臣还看到皇后使那条帕子呢。”
华清冷笑一声,拉下脸来:“是吗?”转而对喜儿道,“去,把你们主子那条帕子取来。今日是皇后正式见公婆的日子,这定情的信物还是带在身边好。”
碧天如水夜云轻(三)
喜儿一时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什么帕子,什么定情信物,怎么从来没听主子提起过?却又不敢问,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正午的阳光透过烟霞色的纱窗照进来,整个屋子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粉色之中。一屋子顿时沉默下来。连锦年不明就里,小心地看了一眼绿萝,只见绿萝亦是皱了眉头,一脸大事不好的神色,便知道清儿是真的恼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亦沉了脸,吩咐喜儿。
“去了,怕也是拿不出什么帕子来。”华清忍不住开口,道,“皇后不是已经把帕子赏了给陪嫁的丫鬟了吗?难道如今又要去要了回来?”声音里是闲闲的讥诮。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连锦年无奈地摸摸鼻子。虽然他是并不看重什么定情信物的,却知道像清儿这样的性情女子,对这些东西很是在意。这皇后竟敢把那条帕子赏了给一个丫鬟——应该还是她亲自绣了给祈儿的那一条吧?
若如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情急之下,只能低了头,泫然欲泣:“太后恕罪……臣妾真的不知道那帕子……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原来是被那贱婢偷了去……”身边的喜儿见若如如此,便会了意,虽然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接道:“难怪奴婢找遍了坤明殿也找不到,原来是被那贱婢偷了去……太后娘娘明察,主子是万万不敢把皇上送的东西赏给一个贱婢的……”
“贱婢贱婢,自己都是一个奴才,还好口口声声唤人做贱婢。”若梨听了刺耳,不由地想起那名受罚的侍女,没好气地。
若如眼中含了泪,声音低若蚊蚋:“臣妾没有管教好下人,罪该万死。”心中却是恨恨地,几乎要吧一口银牙咬碎。
该死,没想到这云画扇倒是机灵,竟想从太后这边下手!
这时,内侍进来禀报午膳已经传到,绿萝在一边扯了扯华清的袖子,赶忙地使眼色。连锦年亦打圆场:“罢了。不过皇后身为后宫之首,竟连自己的一个陪嫁丫鬟都不能好好管教,如何服众?”
若如头更低:“父皇教训得是。”
便唤吴意子出去传了膳,满桌的佳肴铺张开来,顿时香味四溢。华清亦不过是小孩子的性子,连锦年回宫她心中已经是欢喜不已,便也把这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若如吃着盘中的佳肴,却如同嚼蜡。
她的手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脊背之后是一阵一阵的发凉。木然地扬着空洞的笑,机械地应对着。
太可怕了。
云画扇那个贱人必定是认出皇帝来了……大婚的那个夜晚,她定然是认出来了,所以假装昏厥要引起皇帝的注意……
只是太不可能了,就凭她那一张丑陋的脸,怎么可能会……
不管如何,云画扇不能活着,不能让她再活着……她就是那个与皇帝相遇的女子,她就是大玥朝的皇后,她不能给别的人任何的机会来推翻她到手的幸福,她不能让皇帝知道,她不是他要娶的女子!
下定了决心,她的眸底是一闪而过的寒光。
就像当年她的母妃一样,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一旦到手,任何阻挠她的人,都要死。
云画扇,你等着吧。很快,我便会送你去和你那个短命的娘相会了!
寂寂花时闭院门(一)
冬日里,正午的阳光最是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