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本宫滚出去!”下了最后的懿旨,若如的眼底是嗜血的残酷,恰若当年她的母亲一般。
屋里,却是昏暗一片,并没有见到她要找的人。
夕阳从破了洞的窗纱中透进来,是橘红色的光,照在灰暗色的地上。有一条浅色的纱绢,安静地躺在那儿,上头七零八乱的黑色线条,分外刺眼。
仿若是看见最恐怖的东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过去,捡起。那纱绢的一角,一个淡淡细小的“清”字,仿若晴天霹雳,响在她的耳畔。
真的是……
真的是她!心底最后的一丝期望破灭,她无力地垂下手去。纱绢轻巧地从她指间逸出,袅袅落地。
“主子……”喜儿轻声地,上前捡起那帕子。
心中有强烈的感觉——这帕子,难道就是太后口中的,那什么定情之物?为什么会在这贱人屋里……
越想越害怕,手竟微微地发抖。她自小便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去哪她就在哪。她可以肯定,公主从未在宫外遇见什么男子,更不曾和什么人定下终身。可这帕子是的的确确的存在,这意味着什么?
“公主……”开口,声音是害怕的战抖,带着哭腔。她们曾那样对她,若将来有一日……
她不敢想!
若如咬了牙,缓缓地踱到窗边。透过大大小小的破洞,她能看到外头的雪景,荒芜萧条,毫无生气。
夕阳已经沉下半边,徒然地挣扎着,要给这世界留下多一点的温暖。
光打在她的身上,是暗红的颜色。
良久,她才缓缓道:“她有机会的……却没有做。”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让她只能忍气吞声。她必须在那之前杀了她,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藏。
“你出宫去,找最好的师傅。”下定决心,她缓缓开口,“三天之后,本宫要看到完好无缺的帕子。”
既然已经错了,就不妨继续错下去。云画扇,你要认命。你和你娘都注定是福薄的人,既如此,还是早些到黄泉下去相见吧。
寂寂花时闭院门(五)
又吃过一盏茶,见天色实在是晚了,心中思忖着出来了大半日,若被管事的逮到了,怕又是要罚,便起身告辞。
杭逸风也不留,只起身到里屋,拿出一个小盒,递与画扇。
画扇不敢贸然去接,只见那盒子是黄铜之地,隐约有彩蝶翩翩,只当是贵重之物,连忙推辞。
杭逸风笑,硬是递了到她手中。
“不过是我自己配的几丸药。”因为一直想着要帮清儿把脸上的疤痕完全去除,便一直潜心地研究着,“顺良那小子用药一向奇怪,一时半会儿我也参不透,帮不了你。这几丸药,有焕容之效,虽不能除你脸上的绿斑,但至少不会那么……”话说到这里,不禁有些讪讪,总不好把“恐怖”两个字说出口。
画扇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暗了脸色,乖乖捏了小盒子在手里。心中微微地叹一口气,的确是很恐怖。
“谢过……”却才发现,自己还不晓得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子。
“杭逸风。”他淡然一笑,却是明亮。
“谢过杭叔叔。”她乖巧地,“画扇告辞了。”便扶了姑姑起来。
杭逸风心中忽然一动,连忙喊住她:“不如,让宛言在我这药房住下吧?”见画扇是惊诧的神色,又急忙解释道,“我想,或许我有办法,能治好她的病。”
画扇眼中是瞬间明亮的颜色:“真的?您真能治好姑姑的病?”因了激动,松了扶住姑姑的手,宛言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有跌回椅子中去了。
画扇吓了一跳,急忙又扶住,不好意思地冲杭逸风一笑。
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样的笑容,若不是因为脸上得绿斑,该是多么倾国倾城的美。遥遥地,想起当年在药庐的时候,华清的笑容。
如明净的湖水一般的清澈,却深不见底;如春日里的暖日一般温煦,却似乎又有春雨绵绵的悲伤。
眼前的女子,眼眸中的哀伤,似乎不必华清少。
“我可不敢保证。”沉浸在回忆之中,他嘴角是最温柔的笑,转而又道,“你还是先带她回去罢。这事还是我亲自去向你们管事的说才好。”如若不然,怕又是给她添麻烦。
这个后宫,缺了什么都不会缺麻烦。若不是爹已去了,他再无亲人,又想要留在清儿身边——虽算不上身边,可至少可以时常去看看她,他倒真不想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后宫。
出了药房,天已经黑了。
画扇笑着同杭逸风告辞。
一路上,她都是笑着的。她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开心地笑过了。一想到姑姑的病有可能被治愈,嘴角便会忍不住上扬,心中是满满的喜悦,简直要溢出喉咙,要大笑出声来。
“姑姑,姑姑!”握住姑姑的手,她开心地,声线明亮,“你知道吗,你的病可以被治好……”宛言依然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眼眸清澈,却空洞无物,只是看见画扇笑,她亦高兴地得蹦蹦跳跳。
却让画扇心酸。
只是,如今再心酸也抵不过心中的喜悦了。治好姑姑的病,她便不再寂寞了,在这深宫之中,还有姑姑疼她爱她,她便不再难过了。之前的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过是换了座更加金碧辉煌的皇宫罢了,一切都会和过去一样,忘记了什么定情,什么男子,她依然会是从前的那个云画扇。
依然会快乐的。
落花犹似坠楼人(一)
出得门来,天已经大黑。此处原本就无人往来,并没有点灯,一路上只有月华皎洁,映着树影绰绰,白雪皑皑。
画扇扶着姑姑,一路上踏雪而行,雪地上留下整齐凌乱两行脚印,深深浅浅。北国酷寒,到了夜晚尤其如此,画扇却不觉得冷,心中早已被深深的喜悦填满。
“姑姑,咱们一起好好地活着……”声音轻若无闻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不会去争……父皇的爱,公主的名分,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命……如今也是……平安地活着,便是福了。”
这是姑姑曾告诉她的,既然天已注定无福,能平安地活着便好。
宛言“呀呀”地笑着,顺手掠过路旁的一枝雪,霎时雪落纷纷,银光闪闪。画扇连忙拉了姑姑回小道上,嗔怪道:“可别冻伤了手!”
小路的尽头,是一处一进一出的过堂,平日里只做修园子的内侍休憩而用,如今只余漆黑一片。穿过过堂,便进了中宫侧殿。
画扇扶着姑姑,摸黑踏进过堂,却见对面是一片昏暗。心中已咯噔一下。过堂的门前后相呼,向来是不关的,及进便能见侧殿的灯火,如今……
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却听身后“啪”地一声,也关上了。
一点火光幽幽亮起,黑暗渐次退却开来,昏黄的烛光中,是若如一袭大红色的宫袍,金线绣成的凤在裙袂之间飞舞,映出火光忽明忽暗。
心底一沉,不由地紧紧抓住姑姑的手。难道又是哪里得罪她了,来兴师问罪的?画扇心中惶惶地想,努力思索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可若如此,她大可以遣人逮了她去,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在这等她。
“云画扇。”若如咬牙叫出这个名字,缓缓走近。那灯火越发地明亮起来。长长的裙裾拖地,如蛇一般在黑色的地面上游来。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画扇恭敬地。
“你们去了哪里?”若如的声音极低,如鬼魅一般。
“我带姑姑随意走走……”
话音刚落,若如长而尖锐的护指已经穿透面纱,深深地嵌入她的脸颊之中。“你去找了杭太医,你找他做什么?”若如的声音已经接近低吼,如愤怒的野兽,“你想要借他的力量来打压我吗?你想要他治好你丑陋的脸,去勾引皇上,取代我的皇后之位?”
“我……”被若如的样子吓到,画扇一时懵了。宛言亦受了惊吓,惊慌的大声嚎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的刺耳嘹亮。若如眉头一皱,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得宛言愣在原地,可笑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喜儿,把这个疯婆子给我拖到一边去!”若如恼怒地吩咐,“今儿个晚上,你们一个贱人一个疯子,都别想跑!”
“你到底要做什么!”终是忍不住,画扇愤怒地吼道,“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苦苦相逼,你已经是皇后了,何苦还要和我这样低贱的人纠缠……”
她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得尽父皇与母亲的宠爱,是高高再上的公主……如今她又已经是天朝的皇后,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哪怕不是放过,只是忽略了也好!
若如笑,嘴角的一丝诡异,在昏黄的灯光中尤其可怖:“做错了什么?云画扇,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不过可惜你们都福薄,注定享受不了这样的尊贵……云画扇……”她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你不要怪我,你娘死在我娘手上,你死在我手上,这许是天注定的,你们母女注定要为我们母女的荣华富贵铺路……”
心中有奇怪的感觉,如冬日的北方一般,如潮水一般,慢慢地渗透。画扇只觉得脑子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
“你说……”娘是死在姨娘手上的?还有,她已经知道了,连宸祈是娶错了人吗……
落花犹似坠楼人(二)
浓重的黑暗之中,若如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昏黄的烛火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如魑如魑。“想不到吗?你娘的死……”她笑着,回忆起母亲跟她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的快意。她觉得她也快要体会到那样的快意了,“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妨告诉你。当年,是母妃在你娘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一天一点儿,一天一点儿……”
看着画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她心中的兴奋越加的浓烈,仿佛在玩弄猎物的猎手:“就这样,你娘就难产了。”她笑,得意不已,瞬间又变了脸色,“只可惜你这贱人命硬,竟逃过这一劫。母妃没有做完的,今日我这个女儿就要替她完成。”从此以后,那个什么雪妃,和她的女儿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年以后,再没有人能记起她们……
天下人记得的只会是她云如若,大玥朝的皇后!
原来是这样……
画扇心中恍惚地想道,原来母亲是这样死的。她并不是天降灾星,她并没有克死母亲,一切不过是阴谋罢了,不过是丽妃争宠的阴谋罢了……
是命吗……
她和母亲的幸福,注定要交由她们母女来享受吗?
她无力挣扎,心中涌起的悲哀与迷离,如潮水一般袭来,再次压垮了她。原来母亲,是死在了自己的姐姐手里。
丽妃……
她恨得咬紧了牙,手指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记。
“啊!”只听见喜儿的一声尖叫,画扇吓得一颤,还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有一个身影朝着两人扑来,口中呼着愤怒的“呀呀”声。
是姑姑!
宛言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