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随的是一色打扮的男子,一个个剑眉星目,一看便是身手了得训练有素的精锐。他们一律目视前方,手中马鞭不停,紧紧跟随玄衣男子而去。
黄抄飞扬,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终是在一处荒芜的城墙外停下。此时城门紧闭,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只是一座空城。玄衣男子唔了一声,便有一名眉目清秀的男子,慌忙跳下马背,上前叩门:“蔺州城守何在!”
便有一个闷闷的声音,应道:“来者何人?”
吴意子鼓足了劲:“是京里来的主子。定远侯难道没有吩咐吗'?”话音刚落,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敞开,露出城守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堆着满面谄媚的笑容。
连宸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策马而进。
城墙外,是一片狼藉。
连宸祈立在城墙上,在他身边的是林佑礼:“依义父的意思,今日早晨一战我军故意示弱落败,这会儿南王爷怕是正得意着,再不会怀疑了。”
连宸祈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与平日不同的笑,狡黠。亏得定远侯能想出这个欲擒故纵的主意,还巧妙地利用连煜华安插在他身边的面扇……
云画扇……
想起她,心中只是一阵疼痛。好在只是一瞬间的,便生生地压了下去,恢复了恬淡的笑容。
“做得好。如今定远侯不得出来见人,许多事情也不便交代给外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佑礼的肩膀,“有你在,朕也放心许多。”
转身下楼,又似有意无意地:“昨夜里朕启程的时侯,若梨那丫头不知从何处得的消息,硬是要跟了来。朕这个妹妹,是早便被太后宠得没了样子。”
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甜蜜的笑,在黝黑严肃的脸上显得有一丝怪异。连宸祈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好笑。
没想到,若梨那丫头那一次的离宫出走,竟还真能打动这块木头的心。也罢,这林佑礼虽然是外邦人,却已经是定远侯的义子,身份地位上并没委屈了若梨。
如今,就等着最后一战,将叛军一举歼灭。
皇兄,莫要怪朕心狠手辣。
“什么!”连宸祈拍案而起,“侯爷可真是病了!”居然要再退一程,将蔺州拱手让给连煜华!
“侯爷可知道,再退就要退到京城去了便是战至一兵一卒,朕也不会让他的军队进京!”
林远有些无奈地:“皇上,臣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乱军进京的。”京城之外有处关隘,正是易守难攻之处。如今虽然连煜华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只是两军实力依然悬殊,贸然开战,他并无十足的把握。
“好!”连宸祈狠狠地摔了一个茶盏,冷然地盯住林远:“朕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差池,侯爷如何一一面对父皇母后,和列祖列宗!”
那一夜忽地起了大风。盛怒的皇帝在贴身侍卫的守卫之下,连夜又赶回京城。
天亮的时侯,方才赶到,甫一进皇宫,竟下起了雪来。
连宸祈跳下马背,方要发怒便忽地看见不远处的廊上,站了一个蔷薇红的身影,在这缓缓堆积的白色世界之中分外的显眼。
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苍白色的光映着洁白的雪花,折射在画扇的脸上,越发地显得那张脸的无暇。
她一身蔷薇色的宫装,披一个黑色裘皮的坎肩,没有人伺侯着,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等了他许久。
他微微眯起眼,只觉得那红十分刺眼。一时之间,心中的怒气全然消去了,唯觉得那里空空的,好似什么都没有了一般。
转身问守门的宫人:“云贵妃在那里多久了?”
宫人恭顺地:“有好几个时辰了。奴才们去劝了几次,娘娘就是不肯回去。”
连宸祈叹了口气。
走到她身边的时侯,才发现她被冻得不轻,唇色已经紫青了。连宸祈心疼地tuo下狐皮的披风给她披上,搂了在怀里。将她双手握住,发现那指尖是冰凉的,如腊月里的寒冰。
“这么冷的天,你在这做什么?”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画扇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恍惚地将视线投向远方,说了一句:“又下雪了。”连宸祈点点头:“方才下的。”
“皇上从蔺州回来?”画扇收起恍惚的表情,展一个淡淡的笑:“战事还好吧?”
连宸祈心中咯噔了一了。
你是关心大玥朝,还是连煜华?心中竟蹦出这样的念头,有股强烈的醋意涌上心头。
画扇却浑然不觉。
“定远侯怕是撑不住了……或许,蔺州也保不住了。”他仿若无事地,心中却是别扭。要对着她撒谎,他真的是不愿意。
可是,他不得不利用她,让连煜华安心跳入他们设下的陷阱。
到底如何……
如何……
下一步,她到底要怎么做。
手忍不住抚上肚子,隔着厚重的衣物,依然恍然能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是的。
她怀了他的孩子。
昨夜里才知道的,她怀了他的孩子。
竟是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是云嫔的时侯,就怀上了。这么久以来,却没有一个大夫诊断出来。
如今,她要怎么办……
真的要和连煜华一起,杀了孩子的父亲吗?
159。 平阳歌舞新承宠(六)
如果她这样做了,那将来这孩子……
会怪她吗?
察觉到她的怪异,连宸祈忍不住问:“怎么了?”她今天奇怪的很,这样的表情,犹豫而绝望的,欲言又止的,是他从未见过的。
画扇摇摇头,许久才说了一句:“这里风大,回去罢。”
雪依然绵绵地下着,发出索索的声音。这时候,林远已经带领大玥朝八万大军开始撤退,连煜华的军队亦步步紧逼,指日便到京城。
消息在京城传开来的那一日,雪停了。
朝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带着血一般的颜色,将一片白色映得鲜红。定远侯的八万大军在西城门外的护城河岸上,将京城团团护住。南王连煜华的军队,则在护城河的那一岸扎下营来,摇旗呐喊。
那喊声震耳欲聋,在京城上空不断来回,一时间扰得人心惶惶,街上的店家纷纷关了门,在家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东西逃离京城。
消息传到画扇耳朵里的时候,她还在榻上并未起来。外头响起几声短促的呼喝,夹杂着秋叶索索的声音。画扇腾地一下便坐起身子,惶恐地:“月眉,月眉!”月眉急忙推门进来,声音低沉地:“娘娘,我在这里。”
这才安了下心来,舒了口气道:“情况如何?”
月眉嘴角扬起一个神秘的笑:“爷的军队已经在京城外了。这定远侯怕是不行了。果然是连宸祈的气数已尽,老天爷也帮着咱们。”
画扇心一沉,立刻抓过一旁矮几上的衣衫披上,手指有微微的颤抖。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连宸祈……
他真的怪丧命于此了吗?
手依然是不自然地抚上肚子。
这是一个秘密,为她诊脉的御医,连月眉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已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只是下意识地,瞒住了月眉。
芙明殿离御书房不算近,有三四道门要过。许是得了皇帝的吩咐,今日守门的内侍一个个都消失了一般,任凭月眉呼喊就是不应,门却是紧锁着的。
画扇又急又恼:“来人,砸开!”
连宸祈,这个时候你把我锁在这里头,到底是何用意!
内侍拿了榔头来,才砸了几下,后头门便开了,一个眉目清秀却苦着脸的小太监探出头来,哭道:“贵妃娘娘,请别为难小的了。皇上有旨,若是娘娘踏出这门一步,便要咱们几个的脑袋!”
话音刚落,门又是啪地一声关上了。
画扇愣了足足有半日,才咬了牙,转身回去。
地上依然积着厚厚的雪,一脚陷下去便是极深的。画扇不知道自已心底在想什么,只是茫然地走着。
如果……
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她都不会有事的。可是,若是连煜华胜了,那么连宸祈的生,便毫无希望。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她不是希望连宸祈死的吗,她不是恨他欺骗了她,恨他杀害了姑姑吗!怎么如今想到他会死,心依然如刀绞一般!
迎面有一个身影匆匆而至,画扇定睛看了看,居然是裘敏。
看到是她,裘敏也站住了,深深施了个礼。
画扇笑了笑,只轻轻地:“门锁住了,出不去。”
裘敏一愕,身后的巧儿却先开了口:“是皇上传我们小姐去的!”语气里是得意洋洋的。今日这云贵妃倒不能出去,皇上却特地传小姐过去,哼,也算是煞煞她的威风!
画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站不稳。
“他……传你过去?”这个时候,连宸祈想见的居然是裘敏,而不是她!
呵,对呵,你不是一早便知道,他心底爱的那个人是裘敏了吗?云画扇,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梦呢?
裘敏尴尬地瞪了巧儿一眼,却也只能点点头。
“他传你去做什么?”知道这话问出口实在是唐突,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依然是巧儿那丫头伶牙俐齿地答了:“皇上要小姐去接旨!”满脸笑意盈盈,看了一眼裘敏,“悠儿姐姐说了,是有关小姐终身大事的!”
皇上终于想通了,要立小姐为后了吗?小姐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是没有白费!想到这里,眼角都要湿润了。
裘敏知道画扇是误会了,只是心底却有奇怪的快 感,竟不想解释。只歉意地:“娘娘,敏儿该去了。”
画扇木然地偏过身子,让裘敏离开。深秋初冬的风,夹杂着并不温暖的阳光在她白 皙的脸上,映出红霞一片。
连宸祈,你果然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既如此,云画扇心中还有什么不忍的!
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嘴角漾开一丝残忍的笑,凄美如盛开的曼陀罗。
日头升到当空的时候,连煜华眯着他狭长的眼,勒马立于护城桥的这一端。他回来了。三四个月过去了,他终于是再次回到这京城。
二十余年,生于斯长于斯,他却从未如今日一般这样深沉地凝视着这京城。今日一看,却是那样的不同。
竟和记忆里的那样不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一扬,身后忽地便战鼓喧天,潮水般的呐喊骤然而起,如风声雨声,立时便充斥着他的耳膜,再听不清楚其余的声音。
遥遥地,他看见对岸有一名将士,身穿着银色的盔甲,骑一匹枣红马,缓缓从城门中行出,亦在桥的那一头勒马立住。
林佑礼。
他知道,那是林远的义子,林佑礼。
在林远奉旨领兵之前,便是这个林佑礼统帅大玥朝的军队与他作战的。呵,看来林远那老头子果然是不行了,竟要这毛头小子再次领兵出战。
嘴角漾开一丝得意的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锦晟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样子。他仿佛还看见了——
她。
云画扇。
那一双含泪的,却倔强的眼。
160。平阳歌舞新承宠(七)
想起那双眉眼,忽地下了决心般。
只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河面早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时候铺下了草垫子,如平地一般的稳当。对岸亦有黑压压的兵将冲上来,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相接声,盔甲碰撞声,马嘶声,利刃斩入血肉声,鲜血横渐声,整个河面沸腾了起来。
连煜华轻轻一夹马肚,马儿迈开蹄子,轻轻踏上石板桥面。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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