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你瞧,这枝梅开得多好!”若梨笑得天真,浑然不觉身边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冲着她来了,自顾自地走上华台,一边摘了一朵,放在鼻下一问。
是冰雪的味道。
脸上漾开满意的笑容,她顺势在华清身边坐下,依偎在母亲身上:“您闻闻。”
碧云波上寒烟翠(二)
心中撑开满满的喜悦,华清搂了她在怀里:“梨儿,你怎么回来了!母后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给贵妃做寿呢!”这个女儿,和她真的是有八九分的相似,不论是音容笑貌,不论是她被宠坏了的公主脾气,就连喜欢闻花草的味道这一习性,也与她如出一辙。
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父皇呢?”伸了头不住地朝外头张望着,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若梨吐吐舌头:“母后,父皇还没有回宫呢。只是梨儿听说了皇兄娶了嫂嫂,要赶着回来见见!”她就知道母后一定会问的。
不禁是一阵失望,心里又狠狠地骂了几句,脸上却依然是笑着。她如今可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可不能像少女一般地,把思念挂在脸上,没白地被孩子笑话了去。
忽见梨儿的手被冻得煞白,心疼地握起她的手:“大冬天的,冻得冰冷冷的,回头该生冻疮了。”虽是教训的语气,脸上却是掩饰不了的宠溺笑容,握了手贴在自己脸上,“母后给你暖暖。”
“啊……”言姑姑笑嘻嘻地凑过来,抓起画扇浸在冰水里的手,咿咿呀呀如小儿学语般地,将那冻得发紫的手塞进自己的怀里。
“啊……”她眼角下垂,鼻尖泛红,浑浊地眼中,是只有画扇才能看得出的怜惜。
画扇一愣,有浓烈的酸意涌上鼻尖。姑姑还是这样疼她,即便是失了神智,还是这样疼她。可是,她带给姑姑的只有灾难……
双手已经麻木,即便被姑姑捂了进怀里,依然是毫无知觉。她展一个好看的笑,将手抽了出来。心窝子是人体最受不得冷的地方,她可不能让姑姑因为她还落下个病根子。
“姑姑,我不冷。您还是进去吧,这活儿我能行。”咬了牙,将手浸进冰冷的水中,麻木的手已经丝毫没有感觉,只是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的紫青与因浸水而皴起的皮肤,让她触目惊心。
没想到姑姑虽神志不清,力气倒是很大,硬是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肯放开,嘴里呀呀地喊着,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终是忍不住,热泪盈了眼眶,不住地打着转儿。良久,她才愣愣地叹了口气,深呼吸,那眸子里的泪已经为寒风所冻结,继而消逝不见。手在姑姑的怀中,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她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却因为脸上的绿斑而显得狰狞可怖:“姑姑……”
千言万语的感谢,如今却哽咽在喉,说不出来。
“母后……”若梨依偎在华清身边,一副乖巧的模样。
华清宠溺地笑着,随手拈了一颗葡萄塞进她的嘴里:“这些日子随着你父皇出去,都去了哪里?”心里有些微微地恼了,连锦年这家伙,扔下她自个儿跑回他外祖父姜天威的冽剑山庄——姜天威已于几年前病逝,如今掌管冽剑山庄的,是连锦年的舅舅姜沐——还拐带了她的女儿去,连自己儿子大婚册封皇后这样的大事情,都赶不上回来!
若梨调皮地眨了眨眼,撒娇道:“母后,父皇在舅公那儿有重要事情要做呢……”瞧见华清好奇的眼神,她心知她这个好奇心和自己一样旺盛的母亲心中已经不安分地滴溜溜转了起来,连忙吐了吐舌头,赶紧使出自己撒娇的本领:“啊!母后,若梨要再吃一颗葡萄……母后剥的葡萄最好吃了……”
父皇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说出来的,她收了父皇的“好处”——带她出宫去游玩,可不能做叛徒!华清拗不过她,知道这女儿的脾气,便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又捏起一颗葡萄,嗔道:“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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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波上寒烟翠(三)
却是连宸祈在一边吃醋地:“还不是母后宠得她,堂堂一个公主,整日里就惦记着吃和玩,也不正经学些女孩子该干的……”
话音未落,却被若梨抢先白了一眼,顿时呛得红了脸,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华清看在眼里,心中叹道,这女儿的脾气,倒比她还要刁蛮几分了。自小她便宠着梨儿,待祈儿却是严格,如今他才会这样地怕梨儿,在外人眼里看来,倒有几分懦弱。
只是她却知道,他这个儿子,一脉继承了他父亲的品性,平日里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若真动了气,怕也是恐怖得很。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忽地,殿下有人吟起诗来,声音淡淡地,带了几分酒意。她放眼看去,只见是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手捏了酒杯,一手撑了脸颊,似笑非笑地望着殿上。
是连锦年的长子,连煜华。
“皇兄今夜好兴致。”身边有皇帝的声音,浅浅含笑,“听说今日皇兄的王府上,有不少京城名士出入,谈古论今,很是热闹。”
连煜华亦是淡淡的:“不过是谈些名家名著罢了,品诗作赋,倒是自在。”这两兄弟,把连锦年的那一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本事,倒是学的出神入化。
连宸祈点头,笑道:“平日里咱们兄弟俩总是凑不到一起,今日借着叶贵妃的面子,倒有了这个机会,真的要好好地喝上几杯了。”便回头对吴意子道:“去王爷身边侍候着。”便自己提了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
吴意子亦为连煜华斟了酒,笑着:“王爷请。”
连煜华端起酒盏,不等皇帝说话,便一饮而尽:“臣祝叶贵妃万福。”他笑,定定地看住对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一身蔷薇红的宫装,显得分外的娇艳。
这一杯酒,分外的浓烈,麻辣辣地刺进喉间,沿着胸口一直流下,直到胃里。顿时是翻江倒海般,反复腹中搅成一团。
迷迷糊糊地,他漫不经心地望着连宸祈。玄黑色的龙袍,杏色的滚边上绣的是繁复的飞龙祥云,那飞龙是用了金线绣的,每一片鳞都宛若鲜活。他看着他和身边的女子,大兴国的公主,大玥朝的皇后谈笑,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尽的情意,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他与父皇一样,都是重情义的男子,都是会爱上一个女子而不能自拔的人。只是他比父皇幸运得多,能娶得爱的女子,毫无阻碍,又如愿地册封了皇后。
比起他的父皇和母后,他是幸运得多。
而他呢?他亦是父皇的儿子,他是否继承了父亲的深情?
他不知道,他至今都没遇上一名能让他动心的女子。或者说,他这一生是不会遇到能让他爱上的女子的。因为他的心底,已然是冰冷了。
两个爱着他的女子,都已经落寞地死去了。而他作为皇长子,在连家之中,亦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了,他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竹帘之后,一曲终了。复又有筝声琮琮,如落花流水般。他嘴角含笑,眼角却是一滴晶莹,在满殿通明的灯火之中,看不清楚。
寂寞空庭春欲晚(一)
那一年的冬特别地冷,清早醒来,外头已是白雪皑皑,他躺在榻上不肯起来,命侍女开了窗子,任北风呼呼地吹进来,霎时间满屋清露,脑子方才清醒一些。真是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锦被,身体是暖的,新却是冷的。
他遥遥地想起年幼的时候,那时候母后的身子上好,这样的冰雪天,常爱带他去狩场冬猎。漫山遍野是无尽的冰雪,不见活物。
他骑在小黑马上驰骋,追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兔子受了惊,发疯似地朝密林深处窜去,他奋起直追,却追丢了兔子,反倒瞧见一匹枣红马,垂着头在雪地里刨食。他下了马,循着脚印寻去,却看见前方的空地上,有剑光冽冽。
那一身红装,正是当朝皇后,他的母后杨奇秀。他从小跟着师父习武,那一招一式里饱含的恨意,他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恨,他知道,所以他从不怪她。
佩儿推门进来,是一身素衣,眼哭得红肿。她端了热水放在架子上,转而对他道:“殿下,快起来罢,是时候了。”佩儿是她身边的侍女,跟了有许多年,感情颇深,难怪会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他愣了愣,方才缓缓地点头。佩儿一拍手,有侍女鱼贯而进,替他换上了素白的孝服。他麻木而机械地任由她们摆布着,十二层繁复的孝衣,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温度。
踏出屋子,一片雪白刺痛了他的眼,有温湿在眼中,却转瞬即逝。
又下雪了。
他抽了抽鼻子,鼻尖已麻木。
古鹤松涛。
甫一进屋,便有沉重的暖香扑面而来,侍女在身后关上门,更是将一丝清冽都隔绝在外,屋内沉闷的让人窒息。
满屋都是雪莲色的幔帐,从高高的房梁上挂下,没有风,无精打采地垂着,纹丝不动。只有在人走过时,才微微摇摆。
佩儿在前头引路,他皱眉,快步跟上。穿过重重幔帐,才到了那一具乌木漆金的灵柩前,接过柳儿手中的香,拜了三拜,方在旁的蒲团上坐了,闭目诵经。
柳儿在旁小声地禀报:“圣谕已经下了,葬在西皇陵……东边那个位置,怕是要留给那个女人了。这边娘娘尸骨未寒,那边就已经琢磨着立新后了,真真地叫人心寒……”他恍若无闻,这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事,父皇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心心念念地,要册封为皇后。如今母后去了,正合了他的心意。
耳边沉默了许久,又响起柳儿的声音:“早上后头传话来,那位主子怕也是不行了……”声音是犹犹豫豫地。皇后在的时候,是不许宫中人提起那位主子的。
他猛地睁了眼,空洞无神地盯住她,握住佛珠的手有丝丝颤抖。柳儿的话如在遥远的地方响起,飘渺不能入耳。“几年前就得上了病,皇后娘娘派御医去看过好几次,总不见好……依奴婢揣测,如今御医所是那杭太医当管,宫里谁不知道杭太医是那女人的心腹,从宫外带进来的……”
柳儿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中一片一片地空了,连呼吸都清清楚楚地听得到。
她……她终究是撑不住了吗?
寂寞空庭春欲晚(二)
他有许多年没有去看她了,偶尔在园子里遇上了,她亦是低眉瞬目地喊一声“殿下”,再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表情淡寡如水。
他恨她。
他恨她出身低微,却不自量力要去勾引皇帝,不过是想要求得荣华富贵罢了,只是她终究是小户人家深闺养大的,又怎么知道要做一个皇帝的女人,要的不仅是容貌,不仅是床上的那些功夫,不仅是一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她的出身,她身后的背景能不能给皇帝,给朝廷带来好处……
连宸祈不久是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