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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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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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儿院长大后,杨胡子做了些什么没人记得,他是在三十多年前开始守坟山时,大家才又注意到他的。

素英对我讲完杨胡子的身世后说,你说杨胡子这人,孤身一辈子,也从没有个女人,够可怜吧。

可是他打我孩子那样狠,我就觉得他很可恨了。

这次要不是看在大许你的情面上,我非要把孩子他爸叫回来,揍上他一顿才解气。

素英这么说,表明事情已经化解了,这让我心里也稳定下来。

不过,盼盼这孩子老跑到坟山边上来玩,还要大人带他上坟山,这事我也感觉挺奇怪的。

我对素英讲了我的困惑后,她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和他爸也想不明白。

这孩子还梦游,挺吓人的。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孩子不在床上,我开门出去找他,一直找到你们的院门外,才发现他正从坟山上下来,两只光脚上全是泥。

第二天,我听说罗二哥里的强娃子与人打赌上坟山睡觉,看见的就是我这孩子。

唉,你说我和他爸是不是前辈子作了什么孽啊,生下这么个孩子来折磨我们。

知道了这些事,再侧脸看正蹲在地上玩机器人的孩子,我突然觉得有一些恐惧。

不过,既然有梦游发生,说明孩子的精神是有一些问题的,我对素英说,应该把孩子带到省城的大医院去看看。

素英不解地问,他有病吗?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大医院的精神科现在叫心理卫生中心,他们能看出人大脑里心底里的毛病。

你不妨带孩子去看看,不要心疼钱嘛。

素英将信将疑地说,我们不怕花钱,只是那些医生行吗……

我回到墓园时,晚饭已吃过了,可杨胡子还没吃,说是在等着我,我知道他其实是心烦吃不下。

听我说和素英已经和解后,他如释重负,一拍手对周妈说,赶快重新炒两个菜,我要和大许喝上两杯。

和杨胡子喝酒,这是我来墓园后的第一次。

侦查学的教科书说,和对手喝酒,是侦查员的重要机会。

当然,侦查员得保护好自己,如果自己先醉了,一切都完蛋。

因此,我对杨胡子的提议首先表示热烈响应,碰杯时也做出豪爽的样子,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兴致勃勃地多喝一点。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时候一到,我问他什么他就会说什么了。

而我给自己备了两样东西,一是一叠餐巾纸,二是半碗菜汤,我喝酒后并不吞下,然后借用纸擦嘴或喝汤,将口里的酒全噜出来了。

我和杨胡子的闲聊也由浅入深的进行。

开始聊素英和她的孩子,我在帮着杨胡子指责了那小孩的烦人后趁势问道,如果人死变鬼,那小鬼为什么比大鬼厉害呢?杨胡子说,哟,大许,你也知道这个呀。

我守坟山几十年了,从没怕过鬼,可后来不行了,老梦见小鬼抱着我的腿不放,这还不算完,他还顺着你的腿爬山来,用手在你胸上一抓,心肺就被他抓出来了。

你说梦是假的吧,可我上山巡墓,不管白天晚上,常发现有小鬼在后面跟着我,你一回头,他就躲到坟堆后面去了。

我“哦”了一声,举杯邀请杨胡子干杯后,又接着说,我刚来这里时,后山那座小孩的坟边老长出一根青藤,那藤后来还长吗?杨胡子说,根都挖出来了,还长什么长。

我又问,那小孩是怎么死的?他说,生病嘛,你以前在医院做事还不知道,白血病是治不好的。

我有些莫名地失望。

白血病,杨胡子的话和小孩母亲的话完全一致,这彻底推翻了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脑中的谋杀预测。

可是,杨胡子对这座坟和小鬼怕成这样,是正常的吗?也许,杨胡子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此刻还没有达到让他说真话的程度,我必须有耐心才行。

我又邀请杨胡子干杯,这次他却摆摆手说,差不多了。

你平时看见的,我不怎么喝酒,今天是高兴了才喝一点。

我立即说,我也是不怎么喝酒的人,只因为特别敬重你这个领导和长辈,今天才多喝一点,所以,我敬你酒,你得给我面子才行。

杨胡子似乎有些感动,和我碰杯后便一饮而尽,我立即站起来恭敬地给他斟上酒,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说,我是花甲之年的人了,这坟山啊,以后你来做主管最合适。

叶子和小弟这两个年轻人,工作好,可是怕生人,上不得台面。

冯诗人呢,除了坟墓外什么都不感兴趣,做个守墓人是块好料。

所以啊,这里的事以后你就得多管一些。

我灵机一动,立即主动申请道,后山那座大阴宅,我就先替你老人家分担一下吧,把钥匙交给我,我保证让里面随时都干干净净的。

杨胡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管那事干什么呀?公司总部对这个大客户很重视,要我直接管理,其实,那座空坟,有什么可管理的,我现在都撒手不管了,完全交给叶子,女孩子细心,可能比我打扫得更好。

所以大许你更不用管这些小事了。

以后对上对下对村上的协调,你就协助我一点,这才是大事。

我问,那座空坟占地那样大,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吧?杨胡子说,也许是吧,不过大客户的资料都在公司,这多少带点保密性质的。

不过我对坟主人从来不感兴趣,管你是什么人,死了都一样。

杨胡子说完这话主动和我碰杯,我知道这酒已喝上路了。

喝酒有几道坎,每过一道坎就是一段新里程。

开始是觉得喝够了;接着是再喝一点更尽兴;接下来的感觉是,嗯,这酒特香,怎么一点儿不、不醉人;再后来就只想说一句话了,他妈的,这辈子醒不过来了,下一辈子搬到酒厂隔壁去住。

以我的判断,杨胡子现在已经越过了两道坎,因为他在夸这酒香了。

于是,我也假装醉意,说话放肆起来,并且提到杀人的事。

我说,在古、古代,有杀小孩来下酒的。

说完这话,我紧盯着杨胡子的脸,可是没看见他有惊慌的表情。

他说,没听说过,有、有这种事。

倒是有小孩子割身上的肉孝敬父母的。

唉,我这辈子是尽不了孝了。

我趁势说起他妈抱着他跳崖的事,他说,这事说不清楚了。

我长到十六岁时去问过孤儿院的杨院长,她说当时送来的孤儿多,究竟谁是那个在崖下捡来的婴儿,记不清楚了。

杨胡子说这些话时表情茫然,并无悲伤的意味,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我心里动了一下,端起酒杯来认真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你怎么就不找个女人?听说以前在这里的梅子,长得挺好看的。

我尽管动了情,但说起话来,仍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杨胡子长叹一声说,罢了吧,我这样的人,能娶到老婆吗?你说到梅子,这更是哪跟哪呀,坟山上的女子,不说娶她,就是想占点便宜也是不可以的。

并且,实话给你说吧,我这个人,阎王爷要收我走的方式,就、就是让我看、看女人……

正在这时,周妈进厨房来了,她走到饭桌边看了一眼说,这些菜,需不需要再热一下呀?杨胡子立即吼道,热什么菜呀,出去出去!谁叫你进来了?我和大许正谈工作呢。

我从没见过杨胡子这样专横霸道,周妈很无趣地退出门去了。

杨胡子接着说阎王爷要收他命的方式。

他说这次去南方考察,一行人去洗浴场寻欢,他被带进了一个放着大澡盆的单间,接着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当着他就脱光了身子。

杨胡子立即觉得房子在旋转,身子晃了晃就昏倒过去了。

这事让洗浴场大受惊吓,派人把他送到医院,输了液后他才清醒过来。

同行的人后来说,这是因为他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兴奋过度造成的。

可杨胡子自己明白,不是兴奋,因为他昏倒前的感觉是发冷、恐惧,像是见到了最可怕的鬼魂一样。

杨胡子讲完这事后问我道,你以前在医院做事,你说说,我这是什么毛病?

我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这毛病,可是医学难题了。

你守坟山这么多年,是不是,你以前见过没穿衣服的女鬼?

杨胡子认真地说,没有。

除了小鬼,我真没见过另外的什么鬼。

杨胡子正说到这里时,电灯突然灭了,厨房里一片黑暗。

杨胡子有些惊慌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黑暗中,我听见酒杯被他碰到地上发出粉碎的声音。

在这世上,当一个人向你袒露了他的隐私之后,你可能成为他的好友;但也可能适得其反,你从此成为被他防范的对象。

杨胡子对我就属后面这种情形。

我和他喝酒后,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对我说话就生硬起来。

他还把我叫到院门外严厉地说,昨晚喝酒我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得了。

酒后的话,你可不能当真,尤其是我在洗浴场昏倒的事,你要讲出去,你就别在这里做事了。

本来你也是想出家当和尚的,是不是?我急忙声明我不会对外讲半个字,并且我在坟山做事,已经习惯了。

当然,杨胡子承诺要对我委以重任什么的,也不能当真了。

就连管那座阴宅的钥匙,昨晚在酒桌上我也没争取到。

由此可见,在杨胡子眼中,叶子还是比我更值得信任。

太阳已升得老高,坐在电话桌旁的叶子对我说,你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该上坟山去了,冯诗人他们已上山好一阵了。

我心里不高兴。

听叶子的口气,好像她还在行使临时职务似的。

我说,我当然要上坟山去,我只是想先问一问你,昨晚突然断电,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杨胡子喝酒时突然断电,经冯诗人拿着手电各处检查了之后,发现是楼梯下面的电闸被拉下来了。

我问冯诗人,这是不是跳闸,冯诗人说,这个闸又不是漏电开关,没有人拉它,不会掉下来的。

我当时就无端地觉得这是叶子干的。

因为我和杨胡子在厨房时喝酒密谈那么久,并且杨胡子不准另外的人进去,这会让叶子心里不安的。

此刻,面对我的询问,叶子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断电是我搞的,我犯得着吗?你们喝酒,喝到天亮也不关谁的事,难道我还怕你们说我什么?

我说,我们还真是闲聊,杨胡子最多说到过你和小弟都怕生人……

叶子立即打断我的话说,怕生人怎么了,人各有各的性格嘛。

我说,是的,杨胡子也没说这有什么不好。

其实,我们聊得更多的是坟山的发展。

叶子说,哟,看来杨胡子要你做接班人。

我说,我郑重地告诉你,要接班的话,那人会是你。

不过看在我们做过同事的分上,到那时你别对我太严厉。

这话把叶子逗笑了,她说,去去去,上山看墓去吧。

我八辈子也不会接这个班的。

这等好事,留给你们吧。

我上了坟山,一路想着昨晚和杨胡子喝酒的事,那是有得有失。

只是没想到,这会让叶子对我添了戒心,那么,她还会带我进那座阴宅里去看吗?虽说她答应过我,但她现在如果要反悔的话,她会说,那阴宅半个月打扫一次,你得等我下次打扫时再进去。

而我的感觉是,这事得越快越好,或许,那里面藏着解开若干秘密的钥匙。

我在坟山中走着,一路上没看见先前上山的冯诗人和哑巴,我看见一大蓬被风吹断的树丫盖住了半个坟顶,便走过去拉开树丫,同时,顺便看了一眼这坟的墓碑,死者的名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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