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牧云决定,以后不叫他表舅了,就像贝贝一样,没大没小地叫,叫他亦尘……
第二天,牧云一见到曲飞就傻傻地笑,可是曲飞对她的傻笑视而不见,灰头灰脑的样子,情绪不佳。牧云本来想对她说点什么的,见她这样,也就不吭声了。
牧云不知道曲飞怎么了,不过她想她很快就会过去的,她的坏情绪就像晴天的雾一样,通常都维持不了多久。
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的课上得不错,可有一句口头禅让大家受不了,就是“就是说”。比方说,这堂课一开始他是这样上的:
“我们这节课讲直线方程,我们知道,就是说一次函数9=k8+b的坐标平面内的图像是一条直线,就是说直线L是由满足函数9=k8+b的一切有序实数对( 8,9 )为坐标的点所深构的,那么,也就是说因此……”
当然,“就是说”这三个字他不会说得字字清晰,“是”字基本上是滑过去的,只用舌尖沾了一下;“说”字卷舌得很厉害,而且拖得比较长。这三个字充斥在数学老师的所有语言当中,就像空气对于生命一样,没有空气生命会终结,没有“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没法开口说话。
这样,不给他取绰号也就不太可能了,绰号是现成的:“就是说”。后来有了缩减版——老就。
按照老就上课的惯例,上了二十分钟后,是演算或提问,这回老就提的问题是:“什么叫点斜式方程和截距式方程?”
往往就是这样,你躲什么偏就来什么。这堂课牧云走神了,好像也没想什么,可思绪就如窗外在风中飞舞的落叶一样,纷乱地飘浮着。老就提问的时候,牧云才清醒过来,目光游游移移地躲避着老就闪闪烁烁的眼镜片,心里祈祷:“别叫我哦,求求你别……”
“陈牧云。”还没祈祷完,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牧云深吸一口气,慢慢腾腾地站起来,嗫嚅道:“点斜式方程就是……嗯……就是……”她边拖延时间边拿求救的眼光看着曲飞。
曲飞的理科比牧云好,尤其是数学。以前,每当碰到这样的情况,曲飞就会用课本遮住脸,悄悄地给牧云面授机宜,特别是数学课。老就高度近视,三排以后在他的视线内,估计都如没对好焦的镜头,模模糊糊的。所以,在曲飞的帮助下,牧云基本都能顺利过关。
可现在,曲飞正埋头演算一道题,很专心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牧云的窘态。
“怎么回事?老就刚才没有布置做题呀,还不快拉兄弟一把!”牧云在心里没好气地说。
“一次方程式9-91=k( 8-81 )可由直线上一个点的坐标( 81,91 )与直线的斜率k所确定,所以叫做直线的点斜式方程。”
一个声音从一个角落很突兀地响起,是康文涛!
全班同学几乎都转过头去看康文涛,答案当然是百分之百正确,可是,老师并没叫他回答呀,他的用意很明显……
“英雄救美哦!”扁豆怪叫一声。
全班一阵哄笑。
康文涛好像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冲动,他尴尬地附和大家,“嘿嘿”了两声。
牧云松了口气,看着老就,老就示意她坐下,继续讲课。老就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况且,像康文涛这样的优秀生偶尔做点出格的事是不会有人认真的,再说,帮同学回答问题也算不上什么出格的事。
可为什么是康文涛呢?牧云当时真的没多想,倒是曲飞的态度让她好费解,莫名其妙,没怎么着她呀?
自始至终,曲飞都一直头也不抬地算她的题,那道题好像很难很复杂,她完全钻进去了,心无旁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老就的课也罢、牧云回答不出问题也罢、康文涛的“英雄救美”也罢……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这道题,她全心全意、不露声色地对付着它,不把它解出来誓不罢休!
可是,直到下课曲飞好像也没把它解出来,下课后,牧云瞥见她把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纸一团住抽屉里一扔就出去了。
有一个念头在牧云心里一闪:看看那张纸。
至于为什么要看看那张纸,牧云没有想得很清楚。她将手伸到曲飞那边的抽屉里,摸到了那个纸团,拿出来展开一看,牧云愣住了——满满一页都是杂乱无章的数学式子:
( a+b+c ) ( a+b…c )=3ab ( a+b )2…c2=3ab2cosA
sinAcosB=sinCsinAcosB…cosAsinB=0
……
( 一些乱七八糟的数学式子。 )
真是好复杂的一道题哦,复杂得让数学也不算太差的牧云看得云里雾里的。
这时,牧云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回头一看,一惊,是曲飞!
曲飞冷冷地盯着,那张清秀单纯的脸突然变得比这张纸还要复杂:惊疑、恼怒、责难、委屈……这些表情牧云都好陌生,牧云不禁浑身一激灵!
牧云与曲飞几乎一见如故。
开学第一天,老师排位子,班里闹哄哄的,牧云站在窗边,无聊地看着窗外,就看见围墙外的墙头上有一只黄猫,可能是只流浪猫吧,它很无聊地在那里踱来踱去。
“猫可以活多少次?”曲飞走过来,也看见了那只猫,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牧云四周看看,没人注意那只猫,那么,是在问她?
“一百万次。”牧云答。
像地下党对暗号一样,对上了,她们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人都看过那本书——《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
“要不,一起坐?”曲飞问。
“好哦。”牧云积极响应。
于是,两人成了同桌,友情与日俱增。终于,心心相印、形影不离,且越来越默契。这一个要说这个东西好臭哦,那一个必掩鼻说,就是就是,臭不可闻;那一个要说那个东西好香哦,这一个便拼命吸气,可不可不,沁人肺腑啊!真可谓,识香知趣,臭味相投。
可是,曲飞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这么陌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牧云手里拿着那张写满了数学式子的纸,不知所措地看着曲飞。
曲飞一把将那纸抢过去,三下两下撕了,眼睛斜睨着她,沉着脸,愤愤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偷看!”
“不是,曲飞……不是,我只是……”牧云嗫嚅道,“你不要那样说好不好?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到底怎么啦。”
曲飞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座位上,冷冷地说:“我没事。”
这时,上课铃响了。
两人都不再说什么。
以后,两人的关系一直僵着,只说些必要说的话,全然没了从前的亲密。
有时,牧云偷偷地望着曲飞,见她漠然的眼里隐含着忧悒,紧抿的双唇挑着一丝孤寂。牧云想,是为了什么?康文涛?可关她陈牧云什么事呢?莫名其妙哦。
放学的铃声一响,曲飞硬硬地说了句“先走了”,就背上书包匆匆走了。望着她漠然的背影,牧云坐在座位上发呆。有一刻,牧云好想冲上去,扳住她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可是,牧云觉得,曲飞后脑勺那一甩一甩的马尾巴,急匆匆的脚步,就连书包上那个本来憨态可掬的丑娃娃挂件都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意味。
牧云郁闷地坐了一会儿,便朝教室外面走去。
不知不觉来到操场,放学后的操场永远是最有人气的地方,并且,天经地义的是男生的天下。篮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足球场……都是一派热气腾腾、生龙活虎的景象。只有跑道上人迹寥寥,除了体育课,独自一个人绕着跑道跑圈子,看上去总是有点傻乎乎的。可是,这样傻乎乎的人还是有两三个,而且,其中一个居然是……
康文涛!
远远地,牧云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跑步的姿态好熟悉,特别是额前那撮像风角兽一样竖起的头发。康文涛的腿已经好利索了。牧云好意外,他怎么来跑步了?不到小树林那儿练弹跳了?
牧云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不远的地方是跳远的沙坑,一个女生在那里练习。
那个女生应该是田径队的,个子不高,但健美而匀称,齐耳的碎发清纯而又俏皮。她一个垫步起跑,开始步子很大,嗒嗒嗒…… 一步接一步,像在山间悠然奔跑的小鹿。后来,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碎,频率也加快了,冲到踏板了,她右腿猛地一蹬,腾在了空中,头颈、两臂、双腿都尽量地向后延展,收腹,胸部高高地挺起,霎时间把自己的身体雕塑成了大鸟凌空飞翔的姿态。然后,收势,身体迅速折叠,刷!随着一道凌厉的弧线,双脚齐齐地落在了沙坑里。
她走出沙坑,耸起肩膀,用衣领擦了一把汗,目测了一下自己的成绩,嘴角不经意地歪了歪,显然不是太满意。于是,又回到起点,又一次垫步起跑……
牧云看得入迷,觉得那个女生的姿态好美哦,奔跑、起跳、腾空、落地,都透着灵敏的力度,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展和美感。牧云甚至后悔,当初怎么没练体育呢?
从小,因为牧云腿长手长,个子比同龄人都高,有过许多这样的机会 —— 每个体育老师看到她,都想在她那儿有所作为。可惜,牧云的性情太文弱,又太娇气,受不了一点苦,在这方面终于一事无成。
对于将来,以前牧云想得不多,多半会学文吧。可现在,每每想到将来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身影,高高的,俊朗、帅气,英气逼人。这个身影十分清晰,牧云知道他是谁。而这个时候,牧云自己倒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将来的自己,甚至不能确定,站在那个身影旁边的人是谁,是自己吗?牧云觉得她是自己的时候,心就会变得好柔软,这种柔软的感觉会迅速传遍全身,整个人都软化下去,站立不起,浸泡在一泓快乐和幸福之中;可有的时候,她会觉得那个女孩好陌生,她的脸是模糊的,看不真切,但牧云知道,她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个时候,牧云就会觉得好冷好空,像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旷野里,找不到归宿和温暖。
这样,牧云的情绪就像飘落在溪流中的花瓣,随着流水起起落落。
天渐渐暗了,起风了。
操场上扬起了沙尘,沙尘迷了人们的眼,球赛进行不下去了,可输的一方不服气,赢的一方也意犹未尽。于是,大呼小叫地约定,什么什么时候再战。然后,拿了衣服,将书包往肩头一搭,揉着眼睛走了。
那个练跳远的女生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风越来越猛了,像是从空中伸下来的无数只手,将它能抓住的一切东西抓在手里,稍稍把玩之后,粗暴地扬开去。偌大一个操场成了它们撒野的绝好的去处,空中弥漫着厚厚一层浑黄的雾尘。
牧云让一阵风沙呛住了,赶紧背过身去,猛咳了一阵。再转过来时,就看见了康文涛。
他仍旧在奔跑,好像对天气的变化茫然无知,好像他有一种超人的定力,风也罢、沙也罢,他刀枪不入。他跑得不徐不疾,速度均匀,姿态从容。
整个操场只有他一个人在奔跑……
神经哪!牧云弄不懂,正准备离开,风突然住了,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了下来。
牧云赶紧朝不远处的一个放体育器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