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操场只有他一个人在奔跑……
神经哪!牧云弄不懂,正准备离开,风突然住了,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了下来。
牧云赶紧朝不远处的一个放体育器材的小屋跑去。
雨点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的小坑,像蜗牛旋出来的窝。但这只是极其短暂的序曲,雨点很快地密集起来,天光倒骤然亮堂了许多,空气在雨水的洗濯中也清澈起来。
牧云站在走廊里,看见整个操场被笼罩在银色的雨帘中,雨帘密密层层的,康文涛冲破了一层还有一层,可他乐此不疲,以不变的速度和姿态奔跑着。他就像被上足了弦的钟上指针,不能自控,停不下来了。
一阵风吹来,牧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得叫他停下来,这样下去会生病的。牧云想着,将两只手拢在嘴边,冲着康文涛喊:
“康文涛——别跑了!”
“康文涛!你听见了吗?”
可哗哗的雨声和风声将牧云的声音顶了回来,只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回响。
这时,牧云看见对面的跑道上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太远了,又隔着厚厚的雨雾,看不清楚,但像是一个女生,穿着绿色的衣服。
牧云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知道那个女生是谁了:是曲飞——她今天穿了件绿毛衣。
牧云看见康文涛跑到曲飞身边时,停了下来,他们好像说了些什么,康文涛又继续往前跑,曲飞仍站在雨中。康文涛跑了不远,回头看了看曲飞,然后折回来,拉着她朝主席台的方向跑去。
等到他们消失在远处灰蒙蒙的雨幕中时,雨似乎小了一些,牧云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那个女生确实是曲飞。
放了学,她急急地往外冲,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她只是想逃离,逃离什么呢?牧云还是康文涛?她也说不清。
出了校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还没到下班人流的高峰期,大街在初冬的午后显得有些寂寥,两边的梧桐树叶差不多已经落尽了,只在枝头残留少许枯卷的叶子,看上去像开败的黄花。
曲飞在校门口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朝里面走去。
她径直来到小树林,而不是去音乐厅二楼的窗口。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康文涛,告诉他那句在她心里如花般恣意盛开的、那本小书上不停地不停地表白的话——我喜欢你。
曲飞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在康文涛不忍看牧云的窘态、情不自禁地替她回答了问题时,有了要表白的冲动。康文涛的情不自禁其实深深地挫伤了曲飞,是不是伤得麻木了,反倒生出了一股不管不顾不问结果的勇气?
康文涛不在小树林,昨晚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这回他倒是吸取教训了。
曲飞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个在风中孤零零摇摆的小球,心里涌起一阵怜惜与柔情,因为她知道那上面有什么,虽然他不是说给她的,可她是说给他的。
站了一会儿,曲飞便盲目地在校园里转悠,花坛、图书馆、诵书亭、小礼堂……最后来到了操场,她没想到会在那儿看见康文涛,可在看见康文涛的那一刻,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才定了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找他。
这个时候,起风了,黄尘飞卷,天昏地暗,大家纷纷撤离,只有康文涛无动于衷,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
曲飞便靠在操场外围的一棵枫杨树旁看着他。
这棵枫杨大约有上百年了,树干有曲飞双臂合抱那么粗,枝青叶绿,犹如撑开的一把巨伞,风在这里也弱了许多。
紧接着,雨来了,越下越大,可康文涛奔跑依旧。
他怎么啦?呆了,傻了,神经了,脑子进水了?
曲飞对自己说,应该叫住他,别再跑了,会生病的。可是,怎么说?他会听吗?而且,自己凭什么去叫他、去关心他?
曲飞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拿自己、拿康文涛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她走出了树荫的遮蔽,走到雨中,站在跑道边。
康文涛跑过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是曲飞,吃了一惊:“曲飞,你怎么在这里淋雨?”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可曲飞听了心里好酸,酸得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多好的雨哦,下吧下吧,这样就可以当着康文涛的面流泪,流得好痛快、好过瘾。曲飞决定彻彻底底地流这一次,流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留,以后就不再流泪了,一定不再。
而且,在雨中流泪还可以边流泪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没什么,淋雨舒服呀!”
“会淋出病的,快去避雨。”康文涛说完,继续往前跑,跑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头看看曲飞还站在原地,就跑过来拉着她朝主席台跑去。
到了主席台,两个人都冷得不行,康文涛早就湿透了,曲飞也湿了一半。
“来,到里面来暖和一些。”康文涛竟掏出钥匙,打开了主席台的一个小房间的门,打开灯,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和体育器材。
曲飞好奇怪:“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我当然有啦!”康文涛有几分得意地说。
曲飞才想起,康文涛是学生会的体育委员,于是感叹道:“看样子还是要有个一官半职才方便。”
这个小房间确实给康文涛带来了方便,去锻炼时,他常把书包、衣服放到这儿,这儿成了他的更衣室。
康文涛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曲飞说:“快擦擦。”
曲飞看了看他身上湿透了的运动装,又看见一张椅子上放着他的牛仔裤和外套,就说:“我到外面去擦,你快换衣服吧。”
曲飞来到外面擦头发,一会儿康文涛换好了叫她进去时,居然拿出了一个吹风机。于是,曲飞边吹头发边和康文涛说话,这个时候,她已经感觉自在多了。
“你干吗要在雨中跑步?”
“那你为什么要淋雨?”
曲飞关掉吹风机,看着康文涛说:“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吗?”
康文涛低下头,有些犹豫。
曲飞笑了,说:“我告诉你吧,你说不说随便。”
然后,曲飞又开了吹风机,开到最大一挡,在嗡嗡的轰鸣声中,她提高嗓门厉声说:“我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不喜欢我!”
有这个吹风机可真好,可以把自己的心事这样毫无顾忌地大声地说出来——岂止是说出来,曲飞差不多是喊出来的。喊出来之后,曲飞觉得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松动了、变软了,又被她哗哗地吹散了,不再硬硬地哽得难受。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而且,猛烈的风将她一头柔黑的秀发吹得如同在跳疯狂的劲舞,发丝如舞动的屏障遮住了她的脸,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很无畏无惧、很没脸没皮的样子,管他呢,反正康文涛又看不见。
“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你吹好了吧?给我吹吹。”康文涛好像知道了吹风机在说这一类话时的妙处,他接过吹风机嗡嗡地给自己吹起来,然后,大声地和吹风机较着劲说:“我也喜欢一个人,可她好像也没感觉。”
“我们两个都是单恋哦!”曲飞盯着康文涛,幽幽地说。
康文涛没听清,他关掉吹风机,问:“你说什么?”
曲飞立刻换了一副腔调,笑嘻嘻地调侃道:“我说我们俩同病相怜。”
“对哦,确实是同病相怜,这种感觉不错,好受多了。”
“就好像一个人掉到了一口枯井里,悲观而又寂寞,这时又掉下来一个人,有了伴就好多了;而那个人一看井里还有一个人,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就是这样,说得太好了!”曲飞说完,康文涛就哇啦哇啦叫了起来,然后举起一只手,叉开五指,曲飞伸手一击。
这一击,便似乎有了一种知根知底的默契。
只是,这份默契让曲飞无奈而又酸楚。
再次见到表舅时,已快期中考试了。
一个星期天,牧云将自己埋在各科的题山文海里,正觉得暗无天日、了无生趣时,听见妈妈惊喜地叫道:“哎呀,是亦尘!快请快请。”
牧云像猛地被点燃了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然后朝门口冲去,到了门口又站住了,突然觉得很紧张,心跳得如硕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一样,咚咚咚响得震耳……而且,就这个样子出去?刚才想不出题时乱抓头,头发会不会很乱?
牧云跑到穿衣镜前,还好,只是脸怎么这么红?一定是空调太热了。不行,不能这样,太不像话了,坐下来,好好做题。
牧云刚坐下来,门就被妈妈推开了。
“小云,你表舅来了,今晚好好把英语复习一下,马上要考试了。”妈妈的样子很兴奋,好像表舅一来,牧云的英语就自然而然大大地OK了。
让妈妈这一起哄,牧云趁机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站起来对表舅笑笑。表舅今天穿了件深棕色细毛料大衣,衣领里塞了一条同色系的方格围巾,与以前牧云看到的休闲打扮相比,更多了几分斯文和书卷气。
表舅伸过头看了看牧云桌上摊的一堆书,赞叹道:“真用功哦。”
妈妈给表舅搬了张椅子到书桌旁就出去了。
表舅坐下来,拿过牧云的英语课本:“说说看,要我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先考考我嘛,什么不懂你就给我讲什么。”牧云不动声色地说。
表舅找到这一段时间学的内容,句型、单词、语法都挑了一些难度比较大的问牧云,没想到牧云几乎全答对了。
“嗬,小丫头学得不错哦!”表舅欣喜地看着牧云,伸手轻轻地拽了拽她的头发。
牧云低下头,将一脸得意娇羞的笑意抿住了,只在嘴角留下一弯生动的弧线。再抬起头时,就脸皮厚厚地说:“那你得犒劳我!”
“凭什么?你又不是为我学。”
“我自己学好了,不是给你省了事吗?我如果很笨,半天教不会,还不得惹你心烦吗?”牧云振振有词地说。
表舅蹙眉认真地想了想,说:“嗯,好像有点道理。”但又立马捂着衣兜苦着脸说,“完了,我可怜的钱包哦!”
牧云一脸不屑地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干吗这么宝贝!”
“说的也是。说吧,想去哪儿?”表舅好像豁然开朗。
“陪我去逛枫亭路的步行街。”牧云想也没想就说。那条街是女孩子最爱逛的街,有很多时尚的小玩意儿,还有又便宜又美味的小吃。
表舅望着牧云无奈地笑笑,说:“那怎么请假?”
“你总归有办法的嘛,以前没骗过你老妈?”牧云知道她得逞了,赶紧套了一件红色的羽绒衣,系上彩条围巾,再戴上手套,然后笑容灿烂地望着表舅。
牧云的两颊泛着胭脂般的红润,再让红色的羽绒衣和彩条围巾一衬,越发如花一般的明丽与娇艳,令人目眩。表舅看着她不禁愣了愣,然后又伸手拽了拽牧云的头发。
他们一起来到客厅,牧云站在表舅身后的阴影里,听见他对妈妈说:“刚才检查了小云这段时间的学习内容,还不错。今晚我们学校有一个英语讲座,想带小云去听听,对提高英语听力很有帮助。”
牧云使劲憋住笑。
妈妈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