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牧云一个人在墙边溜达,好久没来了,也没发现多少新内容,感兴趣的只有一条:
午夜梦回,你最思念的人是谁?
字是用粉笔写的,很绢秀,笔迹淡淡的,像轻轻的一阵风就会抹去。看得出,写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在问谁,而是写给自己看的。
可牧云看见了,并看得愣住了,她盯着那行好像随时要消失的字看了好久才走开。
在这面墙的拐角处,可能是被车撞坏了,斑斑驳驳的,有一处露出了里面的青砖。
牧云掏出小刀,在露出来的青砖上刻了两个字——亦尘。
这是她对上面那个问题的回答。
她想,这个撞坏的地方过不久应该会被修补好的,先填好水泥,然后再抹上墙灰。这样,“亦尘”就被尘封在里面了——就像尘封在她心里一样。
放学的铃声响过了之后,大家正准备收拾回家时,康文涛站了起来说:“大家先别走,耽搁几分钟。”
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他却突然局促起来,脸微微有些涨红。“什么事?快说呀。”
“别是明天哪科又要测验?如果是这个,那我先走,我什么也不知道。”
“班头,等不及了,要去嘘嘘了。”
……
“我要转学走了,跟大家道个别。”大家还在七嘴八舌的时候,康文涛突然说。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嚷嚷开了:
“真的?不是煽情?”
“转到哪儿去?”
“怎么说走就走呀?”
“班头,我好舍不得你!”
……
“是我父母要到H市去工作,我当然只有跟着去,我也不想走呀。”康文涛解释说。
“哪天走?我们得聚聚。”扁豆过去拍拍康文涛的肩说。
“嗯……过几天吧,还没定。”康文涛说。
听康文涛这样一说,大家知道还不是迫在眉睫的事,还不到最后话别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回家了。
只有曲飞坐着没动,牧云当然也陪着她。
从康文涛说出那句话后,曲飞就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牧云不时地看她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不喜不忧。其实曲飞不是装出来的,她确实是这样——不喜不忧;她甚至还想,走了好,见不着了,慢慢地也就是平静了、没事了。像现在这样,天天见着又能怎么样呢?在他的眼里,她曲飞只是与他同病相怜的“井中人”。所以,走就走吧,关我什么事呢?牧云,你别老拿那种怜悯的、知根知底的眼光看我。你个傻妞你知道吗你?康文涛喜欢的是你,这会儿,他心里想的、他舍不得的人只有你……走吧,走吧,早走早好,他走了,我也就解脱了。
这样想着,曲飞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让牧云看见了大惑不解:受打击了?傻掉了?脑子进水了?牧云拿起曲飞的小手指,轻轻地咬了一下。
“哎哟!”这回曲飞夸张地叫了起来,然后甩着手说,“你咬我干什么?好啦,回家了。”
站起来一看,俩人都愣住了,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康文涛,当然还有她们俩。
康文涛望着她俩笑笑,曲飞看出他笑得有点不自然,他预备要走了,又磨磨蹭蹭的。曲飞看出来了,他是想和牧云说话,就咬着牧云的耳朵急急地说:“我先走了。”
还没等牧云反应过来,她就冲出了教室。
牧云脑子转了转,明白了,她以为曲飞是想让她对康文涛说点什么,而这其实也正是牧云心里想要做的。康文涛要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曲飞看样子是打死也不说的,那么,就由牧云来替她说好了,总应该让他心里明白才是呀,万一他心里也有曲飞呢,那岂不是……
于是,牧云大大方方地走到康文涛面前说:“康文涛,一起走哦。”
说完牧云有点后悔,她知道康文涛是一直不愿挨近她的,可没想到这回康文涛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出了教室,康文涛去推单车,然后一起走出校园。并肩走着的时候,牧云无意中发现,康文涛几乎和她一样高了,她惊喜地说:“康文涛,你长个儿了!什么时候长的?”
说完,自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长的?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牧云笑得花颤叶落,脸颊绯红,康文涛看得有点发呆,那么美那么美的笑容哦,康文涛想,他一生一世都会记得。
一拨初中小鬼头从他们身边走过,挤眉弄眼、指指点点地说:
“嗬,俊男靓女!”
“好般配哦!”
“那个JJ迷死人了。”
“那个GG也帅呆了。”
……
两个人都有点挂不住了,康文涛赶紧说:“上来吧,我带你。”
康文涛摁响铃铛,一路猛骑,冲出了校园。
他也不问牧云应该怎么走,兀自骑到了滨江路。
这是一条新修的路,路宽车少,风从波澜不兴的江面吹过来,带点腥味儿,虽是冷飕飕的,却已不那么刺骨了。毕竟,春天快到了。
康文涛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全神贯注地骑车。牧云好像在后面说了些什么,可他没听清。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不相信后座上有人,有陈牧云。是真的吗?现在是和她在一起?她就坐在他的身后?是的,没错,千真万确,每当单车摇摆得很厉害的时候,牧云就会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服。确认了这一点,巨大的喜悦使他觉得自己如一面被风涨满了的帆,那般轻盈和舒展,有一种想飞翔的感觉,无论他骑多快都觉得不过瘾。
前面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缓坡,康文康回头对牧云叫道:“坐稳了,要下坡了!”
然后,刷地冲了下去。
一阵强劲的风忽地扑过来,牧云被很有力地往后推了一下,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康文涛的腰。
康文涛两眼定定地望着前面,在心里祈求着:这段路有足够长足够长,最好能通向天地的尽头……
晚上,《 新闻联播 》一开始,牧云就给曲飞打电话。这个时候两家的大人都在关心国内外大事,干扰较少,是她们通话的最佳时段。
电话铃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了,曲飞一直守在那儿呢,她知道这个时候牧云会来电话。
“我告诉了他,说你喜欢他。”牧云开门见山地说。
曲飞没料到牧云会这么直接。以往,牧云要得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总要卖关子,先漫天海地地胡扯,什么天气啦、周杰伦啦、台湾大选啦,甚至股票啦……急得曲飞直跳脚。今天却一句废话也没有。
曲飞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他,他什么反应?”
“他好半天没说话,后来才说了一句‘井中人’。‘井中人’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耶。”
轮到曲飞好半天不说话了,牧云“喂”了几下,她才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你肯定知道的。”牧云不相信,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你们之间的什么暗语,我就不问了。”
“他,他没对你说什么吗?”曲飞绕开去。
“什么什么?”
“别装!”
“冤枉,你说清楚呀!”
“他应该是有话要对你说的。”曲飞的口气毋庸置疑。
牧云心里暗暗一惊,吞吞吐吐地说:“曲飞,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边好一会儿不说话,牧云也不吭声。
牧云轻轻地叹了口气,何必要问曲飞,她难道不知道康文涛想对她说什么吗?当时,他们坐在江堤上,康文涛骑车骑得满头大汗,就拉开书包找纸巾擦汗。康文涛边擦汗边嗫嚅道:“陈牧云……”
差不多是同时,牧云看见他书包里有一本蓝颜色的笔记本,有几分眼熟,牧云心里一动,说:“能看看那个本子吗?”
康文涛就打住不说了,把笔记本拿出来递给牧云,牧云随意地翻着,见是一段时期的各科的课堂笔记,就惊叹道:“天哪!你是怎么做笔记的?先写一遍,然后再拿去打印,有这个必要吗?”
“确实没这个必要,可这不是我打印的。”
“那是……”
康文涛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打印的,是我缺课的那段时间……”
突然,牧云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是谁替你打印的了。”
“是谁?”
牧云扭头看了康文涛一眼,见他满脸的期待——就是他不期待她也是要说的。
“曲飞。”牧云望着苍茫的江水说。
这个笔记本是牧云同曲飞一起去买的,牧云还记得。而且,牧云也不相信,除了曲飞还有谁会这样做。只有她知道,曲飞有多喜欢他。
“曲飞?她……”康文涛几乎惊叫起来。
“她喜欢你。”牧云盯着康文涛说,康文涛几乎傻掉了。
好半天他才说了一句:“‘井中人’哦。”
“什么意思?”牧云当然不懂。
康文涛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又抬头看天,天色灰灰的一片,空空寥寥的,一朵云也没有。
“你怎么老喜欢看天?”牧云看着他那副神情,忍不住问。
“不是看天,是看天上的云。”康文涛仍旧望着天说,他竭力克制着,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你喜欢云?”牧云不经意地问道。
康文涛扭头看着牧云,牧云看见他的眼睛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熠熠发光,尽管眼中有一种无所顾忌的激情和勇气,可是牧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他的呼吸很粗重,气流暖暖地掠过牧云的脸……
牧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心怦怦怦地狂跳,她站起来,慌乱地说:“天快黑了,我们走吧。”
……
“康文涛喜欢你。”终于,牧云听见曲飞平静地说。
牧云虽然感觉到了,但被曲飞这样一点破,她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曲飞,曲飞,你别乱想……”牧云困难地说,不知如何措辞,“其实……亲爱的,我……”
“行了,”曲飞打断她,“别恶心了,写作业去吧。白白。”
牧云呆呆地坐在写字桌前,确实有一大堆作业,可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这个时候,她好想好想亦尘,想他在身边,他是宋老师的男朋友也没关系,她只想和他说说话,把他当成表舅说说话。把他们的故事说给他听,再问问他,他当年经历过这样的故事吗?难道这就是青春期?青春期就是这样度过的?
这样傻坐了一阵,牧云猛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告诉曲飞,想再去打电话,但又想明天说也来得及。
第二天,一看到曲飞,牧云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天忘了告诉你,康文涛说他其实是今天走,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的车,不告诉大家是不愿惊动大家。”
“可他告诉了你。”曲飞不动声色地说,“用意很明显,他想你去送他。”
牧云怔怔地看她,不知如何反驳,便拿起她的小手指,轻轻地咬了一下,说:“你不想去?”
曲飞别过脸去,不理她。
上午三节课过去了,看上去,两人都很正常,聚精会神的样子,曲飞还答对了老就的课堂提问。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时,两人都偷偷地看了一下表:十一点零五分,离康文涛坐的那班车发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