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牧云听见表舅问她。
“啊,太好吃了!”她如实地传达了她的胃的赞叹。
虽然牧云很想放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但这样的环境和氛围还是大大地约束了她,因此,自始至终,牧云的吃相还算淑女。
表舅要了一份牛排,看起来味道也很不错。
看到牧云吃得差不多了,表舅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你真能吃!这条鱼我只能吃掉一大半,你居然快吃光了。再来一份冰激凌怎么样?”
牧云有点犹豫,又有点难为情地说:“这个……我其实已经很饱了,不过,嗯,听说这里的冰激凌很好吃……”
表舅看着她笑了笑,叫来服务生,为牧云点了一客冰激凌,同时还点了一首钢琴曲:《 阿尔卑斯山的雪 》。
表舅对一脸不解的牧云解释说:“听听,很不错的。那天你肯定没好好听。”
冰激凌端来时,钢琴曲也响了起来。
表舅点的是草莓的,牧云觉得奇怪,表舅没有问过她,他怎么就知道要点草莓的?牧云自然不知道,表舅是下意识地依着另一个人的口味帮她点的,碰巧点对了。
牧云用精致的银勺一点一点地让浓香细滑的冰激凌化在嘴里,这时,“阿尔卑斯山的雪”正纷纷扬扬地飘洒开来……
“这首曲子的旋律很独特,时而散淡抒情,时而激越高昂,节奏的变幻突兀急骤而又灵巧自然——显得十分华丽,这正是阿尔卑斯山的雪的品质,阿尔卑斯山的雪是全世界最华丽的雪。”表舅为牧云解说道。
表舅在说这段话时音调都变了,显得那么温柔、抒情并富有磁性,像是在内心深处,寄托了某种深切的情愫,让牧云迷惑而又沉醉。以至于她没有好好地去理解:雪,纯然一色,它又如何华丽?
“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阿尔卑斯山,看看那里华丽的雪。”表舅最后说,眼睛望着一个空虚的地方,可牧云却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座巍峨的雪山,他漆黑明亮的热切的眸子衬着它,此刻它正屹立在这飞扬的音乐中,真的显出了几分华丽。
牧云被表舅和他眼眸中的雪山深深地感染了,她几乎脱口而出:“带我去好不好?”
表舅定睛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甚至忘了她是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牧云的话。
第二天一看到曲飞,牧云就迫不及待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牧云从出门丢垃圾说起,说到表舅如何英勇无畏地爬阳台,爬完阳台又请她到“希科”吃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嫩得像豆腐一样的鱼,吃完嫩得像豆腐一样的鱼又吃好吃得要命的草莓冰激凌,“同时还……你猜怎么着?”牧云故意打住不说了。
“怎么啦?还有什么好吃的?”
“还吃呢,我肚子都要爆了!接下来他点了一首钢琴曲——《 阿尔卑斯山的雪 》,这次可不是误点的,是他特意点的。他喜欢听,他说阿尔卑斯山的雪是华丽的,用华丽来形容雪,没听过吧?他说总有一天要去看阿尔卑斯山的雪,我让他带我去,他说……他没说什么。”说到最后,牧云稍稍有点沮丧。
曲飞呆呆地望着牧云,她被牧云的故事弄得很兴奋,又有点云里雾里:“你说的他,他是谁呀?”
“我表舅呀!”牧云满脸的得意。
“表舅?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你哪来的表舅?”
牧云仰着头,朝天上翻了翻眼,说:“天上掉下来的!”
牧云和曲飞放学回家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热闹的大街,沿街有许多卖小饰品的店铺,她们常常能在那里淘到自己的最爱,而且这是一条捷径;还有一条就是老街,走过老街后她们就分手,牧云再走十分钟就到家了,而曲飞还要去坐105路公车。
老街的路面是用鹅卵石嵌成的,走上去凹凸不平却很有质感。老街傍着一条护城河,护城河的水有点发绿,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流动,到了夏天味道不太好闻。
老街的另一边有很长一段灰白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座教堂。教堂平时都关着,只有星期天才开门。因此,这是一条很僻静的街。
这两条路径她们由着性子轮着走,不过,她们喜欢那条老街主要是因为有那一段围墙——那可真是一段内容丰富、趣味无穷、常换常新、气象万千的围墙。
她们管它叫BBS墙,看看吧,它一点也不比网上的BBS逊色:
下辈子我们一起做蜗牛,好不好?
对男人的甜言蜜语,只能相信一半;对美男子的甜言蜜语,则应再打对折。
刘菲菲,我恨你!
哦,你伤了我的心!
既然相信会有思念的忧,何不让你我相伴左右?
露露,我爱死你了!
李老师的男朋友不帅,也没钱,配不上她,晕头了。
小狗,离我远点,踢死你!
美酒饮至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
杨波,那天你被老师罚,不是我告的密,相信我。
亲爱的老张,你是我的呕像。
王浩的数学96分是偷看来的。
……
每次走到这里,牧云和曲飞都会兴致勃勃地一点点看过去,即兴点评一番。比方说“李老师……”那条,她们猜就是本班同学写的,因为她们的班主任姓李,而且她的男朋友她们见过,正像墙上描述的:不帅,也没钱,配不上她。可据说他在读博士,那么,李老师是看上他的才气?李老师可是个大美女,现在的美女都爱“财”,有几个是爱“才”的?可见,李老师是个与众不同的美女。
还有,“露露”极有可能是隔壁班的姚露露。姚露露是校花,成绩又好,追她的人很多,而且,多半是高年级的,传闻最多的是说她和高二的校草李又安互相倾慕,校花配校草,很登对哦……
突然,曲飞尖叫起来:“牧云,快来看!”
墙上紧挨着“亲爱的老张,你是我的呕像”的地方,有一行很小的字:
陈牧云,我要怎样才能将你抹去?
牧云盯着那行字愣了几秒,不知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谁啊?神经!
曲飞却兴奋异常:“有人暗恋你!”她一语道破天机,然后兴致勃勃地分析道,“他要抹去你——说明你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怎样才能——说明他试过,可怎么也做不到;为什么要抹去你——因为你给他带来了痛苦和烦恼;你为什么会给他带来痛苦和烦恼——因为他喜欢你,而你又没有回应。一言以蔽之,你被人暗恋了!怎么样,我分析得在理吧?”
“考语文你不是最怕阅读分析题吗?这句话你倒分析得头头是道。看来,你有这方面的慧根哦!”牧云讥讽她。
“哪里哪里,瞎蒙的。”曲飞谦虚地说。
这时,一个人骑着车打着车铃过来了,是康文涛,骑到她们身边时,淡淡地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曲飞看着康文涛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说:“这个康文涛,看到我们陈大美女也不下车,装什么酷!”
康文涛是班长,成绩出类拔萃,出人意料的是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可一到了田径场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孔武有力、虎虎生威。校运会中,班级4×400米、4×100米接力赛都是他冲刺,跑最后一棒,他的个人单项400米、800米、1500米,至少能拿两个第一,把李老师高兴得像个小姑娘,“文涛、文涛”地乱叫。
上次运动会,康文涛400米得了第一,大家围上去祝贺他,扁豆这个大嘴巴乱说话:“康文涛,祝贺你!你腿也不长,还跑这么快,陈牧云真是白长了两条长腿。”说完,还没心没肺地笑,好像他说了一句多么幽默的话。
牧云倒没什么,可她发现康文涛脸色很尴尬。
也不知是不是从那天起,牧云感觉到康文涛对她的态度有点特别。康文涛的人缘不错,跟谁都相处得很融洽,有时还会玩玩幽默,唯独在牧云面前显得比较沉闷。而且,他老是注意和牧云保特一定的距离,牧云敏感地想到:康文涛这样是因为他不想离她太近而让他比牧云矮这个事实看上去更明显。
班上很多男生的个子都比牧云矮,可别人都无所谓,扁豆甚至还嬉皮笑脸地说:“陈牧云,你不能再长了,太高了当心嫁不出去哦!”
“你懂什么?今年的‘世姐’身高一米八五,牧云的终身大事用不着你瞎操心!牧云,别理他。长,使劲长!”曲飞先凶巴巴地冲着扁豆嚷,然后又热情洋溢地给牧云打气。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牧云注意到康文涛默默地走开去,走到窗边望着天空发呆。
牧云想,这个男生不是有点内向,就是装酷。而且,她觉得多半是装酷。
“会是谁呢?”康文涛骑得没影儿后,曲飞才又继续煞有介事地研究那一行字,那行字写得四平八稳,单从字迹是很难辨认的。
“行了,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呢。”牧云推了曲飞一把。就算是写给她的牧云也不会太在意,正儿八经的情书她收到的也不止一封,但她从不会像姚露露一样,拿去招摇、炫耀,以佐证自己的魅力。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它们锁进抽屉,同时锁进去的还有一点点心跳和虚荣。
那么,现在牧云该拿这行字怎么办呢?擦掉了?但如果不是写给她的呢?既然有可能是同名同姓就由它去好了。
那行字本来就写得又小又轻,没过几天,就在墙上也在牧云心里渐渐淡去了。
可是,有一种东西却在牧云心里如初春的藤蔓不易觉察地蔓延开来……
刚开始,牧云只是想着要遮掩它,而她能切切实实地遮掩得住的只有左手腕上的痕迹,那痕迹的颜色慢慢地变深,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很醒目地环在手腕上。好在秋凉了,牧云时时注意用袖子将它遮得严严实实的,她不愿让别人特别是妈妈看见,要不她又该大惊小怪了。牧云只对爸爸妈妈说了表舅来过,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有时,牧云写完作业,会将手伸在台灯下,看着那青紫色的痕迹,有两道,一道深、一道浅。这让牧云不断想起它们的来历,可是,回忆得越多,就觉得越不真实,如梦一般,易逝、不真切、虚幻而又美丽。
可是,表舅好像在和她玩人间蒸发,这以后就杳无音信,连个电话也没有。有一天,隐隐听爸爸妈妈在谈论一个人,说郑亦尘怎么怎么样,牧云走过去,随口问了一句:“郑亦尘是谁?”
妈妈说:“就是你表舅哦。”
于是,牧云才知道表舅叫郑亦尘。
第二天放学后,曲飞要值日,牧云独自走过老街,她浏览了一遍BBS墙,发现新内容不多,正要离去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车铃声,牧云朝旁边让了让,骑车的人超过她后却停了下来,又是康文涛,今天怎么不装酷了?
他扭头看着牧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牧云说,可等牧云走近了,他只是慌张地问了一句:“嗯,曲飞……怎么没,没和你一起走?”
“哦,她今天值日。”
康文涛“哦”了一声,脚一蹬就骑车走了。
牧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男生有点莫名其妙。
第二天,牧云把这事告诉了曲飞。
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