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彪每天回家前,都暗里去点点儿吉利肉铺院里的牛。他发现一天比一天多,一直没再往三台楼送;存栏的牛一过了十头儿,谷璧还真每天晚上派两名带枪的护教队,帮打更的看牛。许彪开始着急了:得赶紧探听出他们把牛送走的日子!他去肉铺揽了两天打扫牛粪的活儿,只旁听到肉铺的人说“收到二十头多儿,就该送走了”。在牛过了十五头儿时,他可就急得火上房了。
一连刮了三天的西南风,调成了西北风。掌灯后许彪绕到谷璧后院儿听声儿,却发现谷璧没回来;便又去教堂——他在教堂打短工的时候,就捉摸过进出的路儿。他利用靠围墙的一棵树,翻进了院儿。他知道教堂上屋五间砖平房,不算中间的正厅和两段小走廊,共间壁出了六个互相连通的屋儿。他侧身站到了东北角那屋的东窗户外,忍着挨冻悄悄地听声儿。熬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了谷璧说了两句有用的话儿:“我明后天都有事儿,不能亲自去商量……你求他们大后天一定帮我这趟忙……”
许彪离开教堂后,经过反复掂量,认定了两件事儿:一是谷璧在雇人,可能是赶牛;二时间是“大后天”,谷璧能有空了,会要亲自去——十有*要带洋枪……他连夜找人把信儿送回老营。
第二天刚一放亮,就下起了棉花套子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宿,平地上的雪都没鞋帮子。
又过了一天,谷璧和几个护教队员化装成庄稼人,拎着长包袱,起早绕出了县城,在十多里外的三台楼等到了驱赶牛群的人。他让赶牛的每人只牵五头链在一起的牛,命令他们“若马贼敢來,不许乱跑,要聚在一起别动”。
牛群过了孤树子一里多地,“追风沙”带领马队从树林子后冲了出來,先按着老套路,一边儿远远地兜圈子,一边儿喊“留下牛逃命去吧”——“追风沙”想用这个法儿“投石问路”,看谷璧是不是真使用了教会的洋枪队。
一。3。
一。3。一。3。可赶牛的人并没跑,牵着牛站住了。谷璧命令手下人:“人小马大,瞄准马打。”这帮枪手射击水平很低。但“追风沙”的人马只兜圈子,给了对手打活靶子的机会;一被撂倒了两匹马,其他人也就个乱了套儿。“追风沙”只好把队伍带开,重新进行部署。而谷璧却利用这个机会,把牛群赶进了一个大院儿。
“追风沙”已经看出对方洋枪不多,便叫弟兄们先一齐从四面八方冲到那个院子的围墙下,隐蔽起人和马,然后再听号令一齐翻过墙,用马刀和对方打交手仗。可谷璧已经领枪手上了房,居高临下继续开枪,又把冲向院墙的人马,撂倒了两匹马、打伤了一个人。在“追风沙”的部下都冲到了院墙外时,谷璧事先约好了的法库教堂护教队增援过來了:虽然不是马队,却也有洋枪……
“追风沙”见腹背受敌,不敢恋战,传令大队人马带上受伤的弟兄向东北撤退;自己带领身边儿的十来名弟兄先把法库护教队那十多个人冲散,然后向东撤——两部分人马到孙家屯会合回老营。这两伙儿人马同时行动了。“追风沙”这伙儿人,向半里外的法库护教队猛扑过去。法库护教队里有个洋人,枪法很准,把“追风沙”的一名弟兄打落了马。“追风沙”转马去救,又被打伤,伏到了马上;命令马拉子去就那个手伤的弟兄。他身边儿的一名入伙儿不久的弟兄,见瓢把子挂彩了,提马过來抓住花里豹的缰绳,并马拐上向西去的荒路;“追风沙”挣扎着挺起身儿,一边儿把左臂挥了几挥,一边儿高喊了一声“按我的命令办……”
两支护教队见打劫的马胡子,分三路撤了,扬扬得意地聚到一起,不断地画着十字,扯直了脖子喊“上帝保佑”。他们闹腾了一阵后,一起赶着牛进了法库门。谷璧包下个大饭店,宴请法库教友。
第二天,四五十法库教民送谷璧回建安。
这些人一进建安县城,并不向东拐去天主堂,而是沿南裤裆街西裤腿儿奔正街。他们大呼小叫,耀武扬威,还不断地燃放鞭炮,朝天打枪,吓得商号上了栅板,锁上了门。各家大人小孩全避猫鼠似地躲在屋里。打这儿以后,谁家孩子一闹,大人便吓唬说:“教堂的人來了!”而孩子比听了“老虎妈子來了”还害怕,立刻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阚山没想到谷璧会大获全胜。对洋枪洋人更加惊骇了。他好像忘了自己说过的“不闻不问”,亲自到教堂祝贺。谷璧坐在暄暄腾腾的沙发里。屁股都没欠,只用下颏儿点了下身边儿的另一张沙发。阚山心里骂了句“小人得志,目中无人”,却微笑着拱拱手。坐下后,他还恭维地说:“谷兄大展神威,打得悍匪人仰马翻。”
站在谷璧身边儿的王二吹,虽然没跟谷璧去,却咋咋唬唬地说:“那当然——谷大掌柜的站在房上,把右胳膊一抬,半天空就响起了一个炸雷,‘追风沙’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从他的花里豹上滚了下去……”
而谷璧,也指桑骂槐地喊叫道:“谁他妈的不把教堂看在眼里,便叫他给我吃不了兜着走!”阚山明知他在骂街,影射的是自己,却应和说:“那是,那是!”
二。1。
二。1。
二。1。保护“追风沙”逃出险境的,正是刚入伙不久的贾英——其实他就是谷英。
……谷英和翠兰分手后,没回头看一眼,可心里并不平静,也不轻松。他说过“一了百了”,可人是散了,离开了,影子却还留在心里。谷英还觉得翠兰影子的后边儿,还影影绰绰地站着谷璧……他不由得咬起牙來:她跟我成亲后,心里那团冰已经慢慢地快化净了,开始打算跟我热热乎乎过日子了。却不料谷璧那个损兽,连逼带骗给搅乱了套……他发誓要找谷璧报仇雪恨——偷妻夺爱的仇若不报,那还算得上大老爷们儿吗?可想到这儿,他突然打了个寒噤:自己也曾经夺了別人的未婚妻,还对另一个女人起过先奸后杀的歹意……谷英气馁了:那个人头顶尖儿上长疮、脚底板子下边儿冒脓——坏透腔儿了,可自己就能算上是干干净净的好东西吗?
对谷英來说,他打了这个寒噤,接着承认自己是只落到猪身上的黑老鸹,这可以说他在闯人兽关。孔圣人主张“三省吾身”、“克己复礼”,佛家认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天主教宣扬“忏悔”罪过后仍然可以进入天堂,这不都是允许“重新作人”吗?正因为谷英开始反躬自省,有了向善的愿望,一步步迈向正路,后來在国难当头时还毅然献身抗日事业,才成了边外人敬佩的“草上鹰”。
谷英的复仇心淡薄些了,还滋生起弄清自己给别人造成多大痛苦的想法。他本來洠в泄潭ǖ娜ハ颍道锘褂凶銐虻囊剑阕咦咄M#氐搅怂钠健K荡淅嫉哪俏晃椿榉颍爰页鲎吆笠恢泵辉倩乩础9扔⒂行┮藕叮喝裟芨雒娑沓鋈盟畋樽孀谌⒋蚋霰强诖┭乙惨细龃淼摹K幼湃チ颂税嗣娉牵珱'敢到那个做过案的吕家屯露面儿。他认为那个女人肯定记住了自己嘴角上有疤,十有*向人们提说过。他拐弯抹角地打探,还真*出了一些底细:案子早已经悬了起來,那个受伤孕妇生下了个男孩子,还守着。谷英感到自己的罪孽轻了些——给吕家留下了一根儿苗儿。
进了冬月,谷英转悠到了建安地界。他遇到的老百姓,异口同声地夸“追风沙”是“侠盗”,劫了谷璧的牛群,给一些丢牛户送去了半个牛钱。这使谷英的心像打开了两扇门:仇人的对头,便是最好的朋友。他买了一匹好走马,到和蒙旗交界的地方,找到了“追风沙”的绺子,化名“贾英”入了伙……
这次是贾英头一次跟随“追风沙”出來做生意。他见“追风沙”先打发大队弟兄们往东北撤,自己领十来个人朝着法库来的二鬼子冲过去,护住大队人马的后路,十分佩服他的义气和胆量。所以,他在“追风沙”挂花后,舍生忘死拉着花里豹,并着马头向西狂奔。跑出二十多里后,断定己经甩开了敌手,他才找了一户孤零零的人家,把“追风沙”搀下马,扶进屋靠墙坐下。
贾英面对五十多岁的老房东,见他脚上穿着乌拉,身上披着白茬羊皮马褂子,帽耳朵上吊着山跳儿(野兔)皮儿,分辨不出是民人还是旗人,便先抱拳齐眉深深鞠躬礼,诚恳地说:“老当家的,晚辈冒冒失失闯进屋來,敬请原谅。我大哥被二细狗掏了一口,想借宝宅包扎下伤口,恳请给予方便。”
那老人侧斜了身子,表示不敢受礼;十分恳切地回答:“离家在外行走,谁也不能背着房子。掌柜的能把这位大当家的领进屋,便把我海佳新看成了朋友。老汉虽然搬到了边外,却不敢忘了祖上的门风:‘朋友的事,便是自己的事’,理当尽所能、共安危。”
“追风沙”精神委靡,神智却清醒,听出了这家姓海的也是逃旗户;老人名叫“佳新”——也就是排行“老二”;若按民人习惯把姓名连起來就是“海老二”。他不愿暴露身份,没有用满洲旗人话搭言,只低声对贾英说了句“不用和老人家客气了”。
贾英在老房东帮助下,扶“追风沙”躺下,解开他粗布面儿羊羔皮马褂子,发现汗衫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撩起血衣再看,是右边软肋上有个透窿儿的枪口儿。老房东的儿子,先端來了一盆温水,又抱來一堆棉花和半个家织布。海老二抽出身來,翻出了一块大烟土,揪下一圪塔儿给“追风沙”吃下去;接着又帮贾英给“追风沙”擦洗伤口。“追风沙”咬紧牙关,洠в锌陨5炔晟丝冢@隙愦蚍⒍印叭シ壳翱醋诺愣薄K备径派峡蛔溃谏舷滩私矗松狭肆酱笸胪萌獬赐炼苟土酱笸肽⒐届腊撞恕0寻廾追故⑸虾螅切∠备径愎婀婢鼐卣驹诘氐毖胧谭睢
贾英不明白每样菜都上两碗的缘故,以为是要凑上“四个碗儿”。“追风沙”却知道:煮稗米饭、双碗上菜,是满洲旗人招待尊贵客人的饭食和礼节。
海老二陪着吃饭。他儿媳妇儿一看客人吃下了半碗饭。便到外屋地盛來一碗,扣到客人碗里;送回饭碗后,又规规矩矩站立。
入更临走时,贾英掏出了五块银元。海老二生气地说:“有我吃的,就饿不着朋友。掌柜的若是想封我的嘴,那你就没把我当朋友——虽说人们洠籽奂乩弦炊贾浪锏氖浅嗤寐恚傻氖侵乙迨拢
二。2。
而。2。二。2。贾英以为老房东从花里豹身上猜出了大当家的是“追风沙”。其实他只猜对了一半儿。而“追风沙”却完全明白了:老房东可能猜到了自己是谁,但同样重要的是他在维护满洲人的古老习俗。满族人祖先打猎、挖参、捕鱼、游牧,是经常远离家乡的,经常需要得到旁人的帮助。所以也就养成了热情招待客人的习惯。而且招待客人后,是不能收钱受礼的,否则会被人看成吝啬小人——可就和贪婪不义联到了一起,要遭到耻笑,没人再和他打交道。
贾英还想恳求主人收下,“追风沙”却止住他,说“不可轻慢老人,扶我施礼”。贾英扶住他,“追风沙”弹了弹袖口儿,准备打千儿;海佳新好像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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