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实为身不逾法、室有贤助之兆。可天庭隐隐约约有一丝暗影儿,似乎前世有些亏欠,是不是要今世补偿却看不清……记事儿后常劝他多行善事,也就增了福禄,抵去了先天的不足。”宋春华本来就心里有鬼,一听他说双寿“前世有些亏欠”,哪能不相信?不由己地“咳”了一声儿,顺口儿叨咕出了一句“不该报到他头上的”——话刚出口儿,她就发觉自己走嘴了,赶紧另起个头儿来遮掩,问:“大叔自打房子叫‘四大损’给扒了,不天天都忙着下乡找生意吗?今个儿咋有了串门儿的工夫?”刘半仙也“唉”地长叹了一声儿,连拉带打地说:“我和二吹一样儿,都是在街面儿上混饭吃的人儿,一直把他当小兄弟。你呢,一打进了这画匠铺的门儿,我就看出你是个厚诚的闺女,便把你看成大侄女。对你,我是不能打诈语的。你是知道的,我跟周坛主是好朋友——若不然,我没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他咋能把我收拢到家边儿,帮我盖了个马架子窝棚!我前些天出了一趟远门儿。没想到一回来,竟听说他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了!我窝窝囊囊,没法儿为他报仇,可也想弄个心里明白呀。我听说张喜瑞是个叫人当枪使唤的人,他疯了后跑到窦家店倒出了不少实嗑儿,叫人抓回去便稀里糊涂见阎王爷去了。我是想去窦家店跟郑老麻子打听打听,看是谁逼他们干的。正好经过你们家门口儿,就进屋看看你和孩子……”宋春华心里一惊:她知道张喜瑞叫嚷过“王二吹若不补了那两刀,周坛主也死不了”——她哪能愿意叫刘半仙去坐实了这件事儿?便含含混混地劝道:“大叔,这还用打听吗?管不了他的人,能把他当枪使唤得了吗!”刘半仙觉得她这话儿已经把事儿证明了,就点点头儿,说:“大侄女说得是。自己是个窝囊废,去抠根儿问底儿有啥用?还兴许惹出啥不利索的事儿……”
刘半仙回到家便拿起招子上路了。他进入蒙旗后,找到了“追风沙”和许彪。他先说自己去了一趟彰武,到翠兰的坟上烧了纸,接着说了有关周凤鸣被害的事儿。“追风沙”听出了他的意思:“你应当为周坛主报仇。”可他一来已经心灰意冷,把绺子交给了许彪,二来又觉得阚山虽算不上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却也有八品的顶戴,不宜随意结果了他的性命。他轻轻地长出了一口儿气,说了句着头不着尾的话儿:“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咱们睁着眼睛看吧。”许彪见老当家的打的是糊涂炮,便也没出声儿;不过他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儿。
刘半仙是相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可眼前这两个有“报”的能力的人,一个打囫囵语儿、一个双唇紧闭,使他不得不无奈地暗骂自己“窝囊废”了……
可是好人却没有好报。周凤鸣老伴儿卧床不起了。临终时她把刘半仙请到炕前,指着十二岁的盼福托靠说:“刘大哥,替我们两口子把她养大——就把她许配给你家的玉吉吧。”刘半仙忍住泪水答应下來,叫來刚十岁的大小子刘玉吉,让他“给岳母磕头”……
刘半仙让玉吉打引魂幡,把盼福妈和周凤鸣并骨了。
外地抓捕“乱党”的风声越来越紧。刘半仙即要顾全一家老小,又怕仇人对盼福“剪草除根”,也不敢在县城住下去了,匆匆忙忙地搬走了。
屠景操否极泰來,官复原职了。
不久,慈禧老佛爷通过圣旨要求各地筹款,重修教堂,赔偿教堂、教民的损失。屠景操欢欣鼓舞,在县内加税加赋,刨开了他早已瞄准了的藏金窖,发了一把大财。 。。
一
一一
光绪二十七年了。
二月二是春分。“追风沙”骑着一匹普通的走马,按着刘半仙说过的路,走进了离彰武十多里的一个大甸子。他感到有些奇怪:甸子上左一条子右一趟子、这一圪塔儿那一块儿的,都是白灰儿;若是发过荒火,枯草甸子就是不烧光了,也要烧成豹花秃儿,灰儿也应当是黑色的;而且,不大可也不小的风吹过来,这些白灰儿还像胶在了地皮上……他走近山根儿,并没发现刘半仙说过的“挺高的坟头儿”,却有个青砖搭起的小庙,庙前还有几个人在跪着烧香燎纸。“追风沙”跳下马,向一个刚站起身儿的老太太打听说:“大姨,二师姐的坟迁走了吗?”
老太太见他不像本地人,可马上也挂着一大摞子纸,估计也是来求神许愿的,就认认真真地做起说明:“二师姐升天后,玉皇大帝封她做了‘二仙姑’,她的仙宅咋能迁了?这不是在原地方起了个‘仙姑庙’吗!”
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道凑拢过来。这个人更道得去,比比划划地絮叨起来:“我们这个大甸子可不是凡地:有一条火龙住在下面儿。所以着呢,一到老秋断了雨水,就烧起串地火。这是‘地火’。二师姐带人杀了假洋鬼子、烧了教堂后,忠心义骨葬到了这圪塔儿。人们来上香烧纸的不断流儿。所以着呢,这圪塔儿就有了‘人火’。去年大三九天的一个夜里,好多人听到半天空响起了串雷,看到了一大溜儿彩灯,引着一团祥云落到了这圪塔儿;等那团祥云又化成一大片红云飞上了天,可没人看到把彩灯带走。所以着呢,那把‘天火’留到了这圪塔儿。第二天,大家伙儿就发现二师姐的坟烧平了;这还不出奇,怪的是它砖一样儿的青、铁一样儿的硬!这么神奇的事儿,谁经过?有人去找一个失明的先生给掐算。他累得满头大汗,歇了一袋烟的工夫,才有力气开口儿,说:‘吕纯阳祖师爷把二师姐接进了仙府。仙姑咋能再住土坟头儿?接引二师姐的仙姑们便用三昧真火炼出了一块地基,留给愿结善缘的人修座仙姑庙。’所以着呢,一些闹腾过红灯照、青灯照的,加上我们这些掉了牙的、头发还没咋白的老太太,你十文她一吊地凑了些钱,盖起了这个仙姑庙。老话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神灵不怕庙小。’二仙姑为红灯照时忠义无双,成仙后更大慈大悲、有求必应……”
“追风沙”虽说当过大队马胡子的瓢把子,还被尊为“侠盗”,可他并不明白泥煤能自燃,在大甸子上留下了白灰儿;也不知道烧纸的人点着的蜡头子,把坟头儿附近漂垡子烧着了,地下的暗火慢慢地烧塌了棺木,使坟头儿也坍了下去……猜想一成了谣言,传起来可就耗子吃了咸盐变成了燕蝙蝠,二师姐也就高升为“二仙姑”了!
等到别的人都走了,“追风沙”也把带来的纸箔点着,对着“仙姑庙”低声叨咕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地升仙了,只希望你在那边儿过得舒心如意……我金盆洗手了,等把绺子里的事儿都推利索了,我就去找小宏……我们是有过婚约的,还都带着那对同心结:他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抚养成人……你已经走了,我的心也凉透了。你要保佑我能得小宏的济,让他把我们老李家的香火传下去,别让我成了老李家的罪人……”
“追风沙”上马离开了“仙姑庙”。他望着马前的一道子、一圪塔儿的白灰儿,想起了刘半仙说过:它们是“串地火”烧出来的。他觉得大清国有点像这个大甸子,也已经叫地下的火、外来的火,烧得左一个窟隆眼子、右一到儿大裂缝子了。他更觉得自己这个逃旗的人,是应当快些扎到庄稼人堆里去了……
他想得不错:旗人的政权确实快叫火烧垮台了。
但他没想到、也不不会想到:即将烧垮大清国的那股火,是一个叫孙中山正在组织的革命党。
不过,他却知道:建安县有一股不太大的“串地火”,正筹划去烧“贼卵子窝儿”里的一个人。他没有同意、也没反对;他是借口“回趟四平”躲开了身子……
他躲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躲不躲?
他想遮掩起旗人的身份和逃旗的罪,做一个不问是非的小财主,混着过下半辈儿。可是没过多久,不仅洋人打破了他的梦,逼得他不得不拿起了枪;而旗人的衙门,还紧接着把他抓进了大牢……。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
二二
这天是二月十五,再有两天就是清明了。太阳偏西时,阚山带着小老婆王可一,坐车离开了县城,回家扫墓。小车子后边儿,是由王二吹率领的十名护卫团丁。阚山因为王二吹在捕杀周凤鸣的行动中立了功,提拔他接替了张喜瑞,当了民团总部的卫队长。
小车子要就合步行的护卫团丁,车轱辘不紧不慢地骨碌着。在日头爷儿还有两杆子高时,离阚家大院只有十多里了。日头爷儿把路西的树影模模糊糊地印在沙土路上,像一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手。小车子就在这些手中钻进钻出。
阚山坐在蓝布车篷里,搂着三娘的嫩肩膀打盹儿。小车子在树林里的路上拐了个弯儿,老板子突然惊叫起來:“这路咋给封上了?”阚山惊醒了,一把扯开车帘子,看到车停在了堵住路的树头前。阚山立刻冒出了冷汗:有人劫道!他用力推开小老婆,跳下车,撒开腿就往路旁的树林子里钻——可是來不及了:车前车后、路左路右,都涌出了举刀端枪的壮汉子,有的骑马,有的牵缰,齐声高喊道:“只抓阚山一人,其余人放下武器的一律免死!”
领队护卫阚山的王二吹,前后左右踅摸了一圈儿,见冲到近处的人马少说也有三十多,前后远处还有人把路掐断了,其中有一半儿是端着洋枪的,便又來了机灵劲儿,扔下手中腰刀,向手下人喊道:“咱们认栽。”那十个人听他发话了,便把手中武器“呛呛啷啷”都扔到了地上。
带领人马在这里埋伏的,是骑着花里豹的许彪。他比过去胖了些,也显得更加沉稳了。他稳稳地坐在马上,把手里的马刀举起來,飞快地在空中一前一后画了两个圈儿。他手下弟兄立刻行动起來,分别把阚山和小车子、把王二吹等人围在了两个圈圈儿里。
许彪提马到王二吹身边儿,飞身下马,抓住他辫子根儿往下微微一拽,王二吹的那张脸便扬了起來。许彪认准了他是王二吹,便咬牙切齿地说:“对你,不能轻饶了!”
王二吹也认出了他是“小力巴”,想起自己带人捉拿过他妈和小菊,还把他打伤了,知道遇上了冤家对头。但他不甘心挺脖子挨刀,便撒起泼來,像对老天爷喊冤似地说:“大当家的,你们说过了‘放下武器的一律免死’。英雄好汉,说了得算!你若找老账、报私仇,我掉了脑袋心也不服!”
许彪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皱了一下眉头,握着辮根儿的手一用劲儿,把王二吹叽哩骨碌抡到了一个弟兄脚前,那人立刻一脚把王二吹胸口踩住。许彪瞪圆眼睛说:“我们的话当然算数;那笔旧账,我只记在了老假婆名下,根本没想跟你算!”
王二吹听了,觉得有了逃过这一劫的希望,把身子往起一拱想站起来;可踩住他的人脚下一用劲儿,又把他踩趴下去了。
许彪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厉声说:“阴谋杀害周坛主的是阚山,从背后刺了致命一刀的是张喜瑞,在周坛主身上补了两刀的就是你王二吹!张喜瑞己经被关老爷追到地獄下油锅了——弟兄们,咱们能饶过王二吹那两刀的罪吗?”
端枪握刀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不能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