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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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传-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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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中的童年(1)
(一九三三 —— 一九四五)
  她最早的记忆之一是,她四岁左右在公园里,听到她的爱尔兰保姆在跟一个身穿浆硬的白制服的大块头讲:“苏珊的弦绷得很紧。”苏珊心想:“这可是个有趣的字眼。我的弦真的绷得很紧吗?”
  她是“想起了”大约发生在一九三七年的一件事。一九九五年,她在接受《巴黎评论》记者采访的时候描述过这件事。该公园座落在纽约市,保姆名叫罗丝·麦克纳尔蒂,是个文盲。在苏珊的印象中,罗丝对这个难带的孩子束手无策。桑塔格五岁前和爷爷奶奶住在纽约,生活由亲戚照顾。
  桑塔格希望告诉我们的是,她小小年纪就感到了孤独,厌倦自己的生活环境,于是,她的内心生活——这是她惟一能够掌控的生活——变得至关重要。她自己说,四岁的时候,她就开始作批评性分析了,因为她在琢磨“容易激动”是什么意思。桑塔格倒宁可用“静不下来”这样的字眼儿来描写孩提时代的自己,那是一个觉得“童年纯粹是在浪费时间”的孩子。
  她父母当时在哪儿呢?他们大部分时间在中国。杰克·罗森布拉特开了家商行——功成毛皮公司,来经营毛皮。一九三三年元月十六日,苏珊在曼哈顿的妇女医院出生时,父母在西八十六街二百号有一套房子。苏珊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米尔德丽德觉得自己要是在国外生孩子会紧张的,但是,平安生下苏珊后不久,她就重返中国,回到丈夫身边。等到再次怀孕,她又回到曼哈顿,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七日,在纽约医院生下次女——朱迪丝。这时候,她们家已搬到长岛格雷特内克(Great Neck)。
  苏珊的父母富有而且年轻,整天忙着他们的生意。苏珊出生的时候,杰克才二十八岁,妻子米尔德丽德(娘家姓雅各布森)二十六岁。在公司名册上,她是总裁兼财务主管。杰克,或者像他出生证上写的贾斯基,不远万里,从下曼哈顿东六街七百二十一号一路来到天津。他父亲塞缪尔和母亲古茜(娘家姓凯斯勒)都是奥地利犹太人,他们做毛皮生意,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米尔德丽德娘家是被苏联占领的波兰的犹太人,经营服装生意。她父亲艾萨克是个裁缝,和母亲多拉(娘家姓格拉斯科维茨)共养育了七个孩子。米尔德丽德生在家中(库克街一百三十九号),排行倒数老二,是惟一的女孩。她和杰克是在卡茨基尔的格罗辛基度假村邂逅的,当时,她在那儿当女招待。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九日,接近午夜时分,杰克·罗森布拉特因肺结核在中国天津一家德美合资医院去世,活了还不到三十五岁。米尔德丽德当时呆在天津的阿斯特商行旅社,翌日,她给父亲和兄弟阿伦拍电报,并作好安排,一周后启程返回纽约。
  桑塔格记得,过了几个月,母亲才告诉她父亲已去世,而且只是简单地说死于肺炎。
  接着,五岁大的苏珊第一次犯哮喘。对所有人来讲,哮喘都是一种可怕的病,对孩子尤其如此。常常是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咳个不停;孩子会咳得喘不过气来,有时还吐黏液。
  一九三九年,为了给苏珊找到一个更为适宜的气候环境,米尔德丽德决定将她们这个小家从纽约搬走,有位医生推荐了迈阿密。一次访谈中,桑塔格提到,她们家在那座城市居住过很短一段时间;她还告诉我们这样的一些趣事:一栋四周有椰子树的房子。她在前院,手拿榔头和螺丝起子,想敲开椰子这种热带水果。一个肥胖的黑人厨子带苏珊上公园,她看到一张长凳上标了“只许白人坐”。她转过身去,对厨子说:“我们坐在那边去,你可以坐在我腿上。”桑塔格对访谈者讲,那可真像是十九世纪。迈阿密潮湿不堪,苏珊的哮喘病变得更加厉害。于是,没过几个月,她们又搬家了。

荒漠中的童年(2)
米尔德丽德把家搬到图森  的时候,她才三十一岁。在后来的访谈中,桑塔格把她母亲讲成一个很自我的虚荣女人,不会做母亲,而总在担心自己容颜老去。米尔德丽德让苏珊别在外人面前叫她“妈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年纪都已经大到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苏珊感到迷惑不解,她想知道母亲一天到晚都在干嘛,因为甚至在杰克·罗森布拉特去世后,米尔德丽德仍然老不在家,而把苏珊和朱迪丝托给亲戚照看。
  情况可能是,在苏珊整个童年时代,米尔德丽德都一直心情郁闷,委靡不振。对于喜欢东奔西跑的米尔德丽德来讲,可能非常不容易适应做母亲带来的生活方式上的巨变。她不仅没了丈夫,也没了公司收入,没了工作,没了独立性,也没了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没完没了提出的要求。喝酒能缓解其紧张,让她暂时放松,甚至她的情绪也许会变得高亢一些,但在苏珊的印象中,米尔德丽德是一个懒散的母亲,整天昏昏欲睡,要不就是百无聊赖,根本不可能翻阅或者评论一下孩子全优的成绩单。这种情形在许多自孩童时代就开始创作的作家的生活中屡见不鲜,比如作家安妮·赖斯( Anne Rice )就曾坐在她的酒鬼妈妈的床边,闷闷不乐。
  桑塔格极少谈及她在图森所受到的养育,当然,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沿着古老的西班牙小径,朝坦凯弗德山麓丘陵走去;在那里,她仔细观察“最大的树形仙人掌和仙人果”。她找箭头,找蛇,把漂亮的石头装进口袋。她将自己想象成最后的印第安人,或是孤独的护林员。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图森占据了九平方英里开阔的沙漠谷,丘陵起伏,色彩斑斓,重岩叠嶂,山石嶙峋,令人望而生畏。沙漠并非是一望无际的沙丘,而是有带刺的灌木和杂草,多刺的树形仙人掌,还有挂满了鲜红果实、橘红色穗状花蕾的树。下雨的时候,沙漠上花儿盛开,天空展现出两道长长的彩虹,碧空如洗。英国作家J·B·普里斯特利一九三七年游览亚利桑那,比米尔德丽德和苏珊母女早两年。他来过之后,从此再也忘不了它那萦绕心际的美:“一种种声音,一个个脸庞,蓝色的鸟和红色的鸟,仙人掌和松树,在晨曦中时隐时现、在落日里珠宝般闪耀的群山,甜甜的清新空气,午夜时分,繁星满天。”
  一九三九年,沙漠带来的这些快乐在家门口就能找到。尽管这个城市正在迅速发展成一个旅游城市和军事基地,但人口还不足四万。整个城市只有两家电台,居民沿街走过,听到的几乎是从每家每户开着的窗子里传出的同一个广播节目。城里有五家影剧院,以及一些连锁书店和文具店。图森大学里有一个交响乐管弦乐队,一个小剧场,外加音乐节目和艺术节目,此外就是一个州博物馆和卡耐基图书馆。生活是悠闲的,图森城对喜欢户外活动和希望身体健康的人来说颇具吸引力,因为这里有大约三十家医院和疗养院为患有各种各样的呼吸道疾病的病人提供医疗服务。在这里,苏珊的哮喘病情好转。也正是在这里,她出落成一个体格强壮、擅长交际的女孩儿。
  一九三九年九月,学年在尘土飞扬中开始。就在一片阴霾里,苏珊开始上一年级。回头看看,苏珊觉得那简直是个笑话:“当时,我六岁,星期一,我分在一A班;星期二,他们把我放在一B班;星期三,到了二A班,星期四转到二B班。一周下来,他们让我跳到三年级,因为功课我全会了。”当时,没有专门为特长生开设的班级。苏珊学的科目和其他孩子一样:作文、拼写、阅读、音乐、艺术、算术、社会、卫生体育和基础科学。同学都接纳了她。“我生在一个文化上非常*的环境之中。我没有想到我还会影响那些孩子们的生活方式,”桑塔格后来才意识到。她总能找到共同话题,比如说些“啊呀,今天你头发真漂亮!”或者“哎呀,那双懒汉鞋真可爱!”诸如此类的话。

荒漠中的童年(3)
不过,虽然才六岁大,为了引人注目,苏珊认为有必要夸大她与同学之间的差异,她对他们说自己是在中国出生的。她希望给人以印象,她与遥远的地方有联系;她后来说,中国似乎是“人能去的最远的地方了”。
  桑塔格七岁已养成看完一个作家主要作品的习惯。首先是艾伯特·佩森·特休恩 的《铁路工凯莱布·康诺弗》(Caleb Conover; Railroader; 一九0七),《一只名叫切普斯的狗》(A Dog Named Chips; 一九三一),《毛耸耸的小动物与别的狗》(The Critter and Other Dogs; 一九三六)。也许,他最有名的系列集中在拉德及其在新泽西农村的英勇行为上。特休恩探讨的是对与错和滥用权威的主题,如在《拉德更多的冒险》(Further Adventures of Lad; 一九二二)这部作品中,一个无知无识、却盛气凌人的县治安官扬言要毙了拉德;拉德的冒险行为一般都关涉正义的伸张。对成人世界的不公与麻木的愤怒常常刺激年轻作家和读者,也正因为如此,九岁的苏珊才去啃大部头小说,如她在母亲一套六卷本中找到的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苏珊后来称,芳汀  卖发一节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名社会主义者。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苏珊发现了游记作家理查德·哈里伯顿(Richard Halliburton)。我们只消看看他的首页插图照片就会明白为什么:在《万里揽胜》(The Royal Road to Romance,一九二五)中,他站在泰吉·马哈尔陵  面前,包着头巾,双手叉腰,两腿自然放松,一脸灿烂的笑容;在《飞毯》(The Flying Carpet,一九三二)里,他坐在他那驾双座飞机顶上,准备好了去冒险;在《理查德·哈里伯顿奇观全集》(Richard Halliburton’s plete Book of Marvels; 一九三七)里,一封致读者的信旁边是作者的一张照片,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他英俊潇洒。信里写的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最喜欢看书上全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城市、大山和寺庙”的图片。他爱看那本书,因为它把他带到了“陌生而浪漫的地方”,让他留连忘返。
  后来,桑塔格在回答什么书改变了她的人生时,她说首先是哈里伯顿的书。他让她看到,作家的生活是如何“有特权”,又是如何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心、精力和表达力,以及无比的热情”。哈里伯顿写过登埃特纳火山、波波卡特佩特火山、富士山和奥林匹斯山。他下过大峡谷,跨越过金门大桥,当时,金门大桥尚未竣工呢。他去过莫斯科的列宁墓,到过中国长城。“哈里伯顿让我充满欲望地意识到,世界辽阔广袤、历史悠久,世界上可看的奇观、可听的故事不胜枚举;他让我意识到我自己也能看到这些奇观,听到与奇观有关的各种故事,”桑塔格回忆说。
  这种往事令人回忆起桑塔格七岁时为之激动不已的一些事,她当时就意识到世界要比图森大得多,而她的玩伴、老师和其他成年人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憧憬,眼界未免太窄了!成人为何如此谨小慎微?苏珊想不明白。她想,“等我长大成人,我得留心,可别让他们阻止我从敞开的门飞出去。”
  阅读使苏珊身边的许多生活缩小。她读关于战争和现代生活的书。在她的想象里,没有比如说图森的皮马人 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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