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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初以为自己是赌输了,然而他接着说道:“我会娶你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他仍旧在抽着烟,眼望着别处。他又深吸了一口烟,重复道:“我会娶你。”
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这才明白,她没有输,她赌赢了。
然而心里却不是想象中的踏实与欣喜,甚至还有一种莫大的凄凉。
她晓得他对自己没有感情。但他对幽芷已经绝望了。悲哀莫过于心死。若是不能与幽芷在一起,与谁在一起于他而言都一样,一样的灰色。
她这么想着,不晓得该为自己高兴,毕竟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又或者该觉得悲哀,悲哀自己终究得到的还是一场空,依旧是一出独角戏。
她看着幽芷喜上眉梢的笑脸,满满洋溢的是幸福,心底缓缓流过一阵冰寒。
第二章 何时花事了
(15)
冬末的清晨,大地是冷凝的深褐色,光线却呈现出柔和的玫瑰紫。奶白的水仙花在陶瓷花盆里都绽了,一朵一朵露出嫩黄的花蕊,香气扑鼻。
沈清泽出门前小心地摘下了一朵全绽的小花,轻轻放在幽芷枕头旁。
幽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的光景,屋子里头盛满了投射进来的薄薄阳光。她一转过头,正好看见了那朵仍花香馥郁的水仙,笑上眉梢。
嫁过来已经有好些天了,每天他清早出门前都会给她一个小惊喜。而这一个个小惊喜,总让她内心温暖。
到底已经嫁作新人妇,不大能穿先前做女儿时的衣服了,幽芷从衣橱里挑出一件新置的旗袍换上,踩着绵软的缎子拖鞋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到底是沈家,锦华官邸很大,虽不见得有多富丽堂皇,但处处都透出一股大户人家的庄严厚重。
幽芷打算去用早膳,一转弯便遇到了沈太太,忙唤了声:“妈。”沈太太见是幽芷,笑眼慈爱道:“芷儿啊,用早膳么?”幽芷点点头,却有些不好意思。沈太太似看出了她的窘迫,拍拍幽芷手背道:“快去吧。仔细别吃下凉的。”幽芷乖巧地点头,抿唇笑笑,等沈太太先走了,便继续向前走。
刚刚过门,头一回睡到这么晚时,幽芷既着急又担心,生怕沈太太会觉得自己不懂事,继而不满。然而沈太太依旧和颜悦色,并且对自己很是和蔼可亲,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才微微落了地。因失去母亲而无法填补的落寞刹那拉近了与沈太太的距离,在幽芷心中,沈太太如此亲切。
晚上沈清泽回来,幽芷同他闹小别扭,怪他早晨不叫自己起床,害她睡那么久,徒留给妈坏印象。那知沈清泽竟轻笑说他是故意让她多睡一会儿,气得她直想用棉芯靠背捶他。他却一下子轻轻巧巧地捉住她的手,将她收拢进怀里。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漫上来,痒痒的呼吸在耳旁。她的脸微微红了,一时也忘了说话。他慢慢悠悠道:“芷儿,昨夜睡得晚,累了吧,我是舍不得你,让你多休息休息呢。”
她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又羞又气,晓得他是成心揶揄自己,那双乌亮的眼气恼地瞪过去,脸却红透得如一朵酒红的郁金香。
成亲的那一天,她心里不是没有紧张的。因为沈太太嫌西方的文明婚礼白雪似的触霉头,他们便举行的中式婚礼。铺天盖地的喜庆红,映目全是红色,热热闹闹。她穿着红鞋绿袜,锦衣绣裙,凤冠霞帔,端坐在官邸新房的床前。
她听见他熟悉又略带凌乱的脚步声。她知道他进了屋,带来些许的酒气。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他们的新房在二楼,或许是一早吩咐过,也不曾有小孩子来闹洞房。
他挑开大红喜帕的那一瞬,仿佛万籁俱静。那样静,而又那样近,连心跳都扰乱了节奏。喝合卺酒时她仓仓促促地抬眼扫了他好几回,就是鼓不起勇气直视他。她却听到他在轻轻地笑,这才看清此刻他的脸,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容与开怀。她咬咬唇,又垂下首。然而他满满的笑容却让她渐渐安心下来。
他的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轻轻覆上她的唇。他从来不曾这般温柔过,温柔到她忽然觉得自己恍惚被融化了。他的吻随着他一边解开的扣子落下来,落在她的颊边,颈间,肩上。
一整晚,他是那样温柔。那般温柔的他,令她感到诧异,却又是满满的安心,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全。
在沈家生活渐渐久了,幽芷便也习惯了,原先的担忧与疑惑慢慢都抛到了脑后。沈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心地自是慈善,待幽芷还是颇为体恤的。幽芷原本最担心同沈广鸿会不大好相处,毕竟戎马一生,人亦是极为严厉。然而隔阂自然还是有的,但也并非想象中的挑剔与严格。虽说他常常面不露笑,但是对幽芷还算和气,这倒让幽芷大大松了口气。
这一家子里,待幽芷最为贴心的当是大嫂素心。幽芷第一眼见到嫂嫂时便打心里生出欢喜,又因为羞怯而不敢上前。素心似是看出来了,冲着幽芷微微一笑,轻轻挽住幽芷的臂膀,柔声询问可还习惯。日后,素心只要是有时间都会来同幽芷说说话,仔细不让她觉得寂寞。嫂嫂这般蕙质兰心,幽芷心里头很是感激,早把她当成了姐姐。宜嘉虽同幽芷一般年龄,却还似个孩子般,家里头的人包括李叔鸣都宠着她。然而宜嘉也确是可亲,对幽芷这个新嫂子也是极好的,只是时常拿三哥对嫂子的体己话来揶揄幽芷,回回都让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新婚燕尔,又是新的环境,太多的事情需要幽芷去打理适应。静芸与林子钧自婚宴之后倒是一次也不曾来过,幽芷只听静芸说过段日子两人就结婚,却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一天,现在又可好。于是就这么心里浮浮沉沉,一边惦念,一边适应新的生活。
傍晚,暮色渐聚,然而这一日的黄昏却是粉红色的。
起初只是淡粉色的彩练横卧在空中,映着澄澈的天幕。渐渐,彩练慢慢地往上爬,一寸一寸,那粉色也愈来愈深起来,凝成淡淡玫瑰红。
天色暗了下来,彩练越爬越远,已经至高不可攀的远方,却骤见稀薄。原先彩练上方隐隐的朱雀金早已消失。终于,玫瑰红也隐匿消退。
而黑幕,真正从空中压了下来。
沈清泽正是踏着这粉红色的黄昏回到家,一进门便看见了正同素心浅笑低语的幽芷。幽芷穿着一件水蓝色包臂旗袍,那旗袍上的提斜水纹印隐隐亮着光。绸缎一般的头发瀑布似的披在身后,已不再是过去那样扎成两条辫子。她脚上穿着一双厚厚的软缎毛窝,却添了几丝生动。
沈清泽走到幽芷身后,开口道:“正在说我什么坏话呢?”突然在耳边响起的低沉的声音让幽芷吓了一跳,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哪里说你了?”又低声嘀咕道:“一声不吭,吓了我一跳。”沈清泽倒是全都听见了,笑着赔礼一般道:“好好好,横竖都是我不对。”素心见状微微笑道:“你们慢慢说吧,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好了没。”说罢便离开了。沈清泽一边放下公文包一边道:“芷儿,用了膳我带你出去走走,见一个人。”幽芷顺口道:“见一个人?谁?”沈清泽故意不说,只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幽芷刚欲说什么,宜嘉恰好过来,冲两人挤挤眼,道:“呀,三哥,又在说什么体己话了?”幽芷一听,颊又瞬间腾了温度,低头想要先走。宜嘉故意大声道:“咦,三嫂你去哪里?”幽芷也不回头,绞着手小声道:“我,我去厨房。”宜嘉忙道:“不用了,大嫂在那儿呢。”沈清泽瞧见幽芷那副窘迫的模样,头痛地对宜嘉说:“宜嘉,你这个折腾鬼!不许这般开你嫂子的玩笑!”宜嘉故意挤眉弄眼向幽芷道:“三嫂,完了,三哥心疼你生气了,我先走了啊!”话音未落,人却已行出几米远。沈清泽哭笑不得:“这个鬼精灵!”又上前拥住幽芷的肩,叹口气道:“走吧,去用晚膳。”幽芷一边走,不做声地轻轻捏了捏沈清泽的手臂。他哪里会不曾发现她的小动作,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笑,心里却是温暖的。
晚膳过后,一家人各自做自己的事了。沈清泽拉着幽芷到衣架旁,披上大衣,又替幽芷也披了件。幽芷疑惑道:“当真要见什么人?”沈清泽点点头,执起她的手便向外走。
外头的月色倒是好得很。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不远处,一片白亮亮的水横在前头,月华又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清辉。
他与她就这么并肩走着。他走得不快,慢慢等着她。时不时,两人又细语一番。他带着她左拐右拐的,竟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幽芷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清泽,到底是见谁啊?”沈清泽原本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听到这句话停下来,顿了一顿,还是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尖,神秘道:“一个你这些日子来很想见的人。”幽芷闻言,蓦地生起一丝期待:“我,很想见的人?”沈清泽叹口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说着拥住她,“走吧,可不要让她等久了。”
推开包间的门,里头正坐着一个垂首的女子,果然是静芸。幽芷一时激动,欢喜地唤道:“静芸!静芸!”一边朝着静芸小跑过去。
真真是静芸。
她听到幽芷的声音抬起头,硬生生地挤了几许笑容,应道:“幽芷,可见到你了。”幽芷正心头欢喜着,不曾注意到静芸的异样。沈清泽插道:“芷儿,如此你们好好叙叙,我在外头等你。”幽芷喜笑颜开地点点头。
幽芷亲切地执起静芸的手,问道:“静芸,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说着又环顾四周,“咦,子钧哥呢?怎么没同你一块儿来?”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静芸原本就无从回答,干涩地笑了笑,道:“我……这些天来……”
她支支吾吾,而幽芷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道:“怎么了?静芸,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静芸垂下脸,五指紧揪着桌布,半晌,声音有些哽咽:“幽芷,我……我和子钧……”幽芷一下子捧起她的脸,却见是泪痕遍布,心下猜到了几分,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了?快告诉我啊!”静芸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声音模糊:“他的父亲……不同意……说……太穷……”
她说得断断续续,幽芷半猜半听,倒也一下子明了了,微微怔住。幽芷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愣了愣,道:“怎么会……伯父他还算是通情达理的啊!”静芸只是伏在桌边哭,幽芷也只好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再想想办法,应该是有希望的……”静芸忽然猛地抬起脸,紧紧抓住幽芷的手臂,如同黑暗中寻找最后一丝光亮般,颤抖道:“幽芷,你帮帮我,好不好?伯父那么喜欢你,你若是劝他他一定会听的……好不好?”幽芷心疼地望着静芸憔悴而期待的脸庞,不忍心让她失望,点了点头,然而心头却是笼罩着厚厚的阴霾。
她们又说了些旁的话,然而静芸一直都提不起精神,心不在焉的。
幽芷自然能体谅她的心情,便覆着她的手体贴道:“静芸,也不早了,回家吧!”静芸只是无神地望着幽芷,也不说话。幽芷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痛,柔声道:“回去吧,不要再多想了,我再替你同伯父说说。”
静芸原本已经止住了泪,突然又如同爆发一般地大声哭起来。幽芷被她这么一下吓得不知所措,焦急问道:“怎么了?你……你不要哭啊……”静芸起先只埋着头,后又猛然抬首,下了决心似的,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幽芷又急又慌,哪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