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辰-陌上繁花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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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辰-陌上繁花绽(出版)-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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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怎么人家总是送花过来?”幽芷不搭理她,照样收拾着书本。
静芸忽地抽走一本,举起来大声道:“说不说?你不说我可就不还了!”幽芷顿了顿,这才抬眼白了她一下,伸手道:“快给我。”静芸哪里肯依,道:“不给!你若是说了我就给。”幽芷侧过头眼巴巴地瞅了静芸少顷,又别过脸,手盘着书袋带子,只垂首嘟嘴。一见她这副受尽委屈的模样,静芸笑着大声道:“二小姐呀,我可是最怕你这副委屈楚楚的模样!”幽芷却只是依旧盘带子。静芸最拿她这样没辙,好笑又好气道:“算了算了,喏,给你。”
幽芷抬头又瞅了她一眼,接过书,嘴角却是一丝小得意的笑。静芸不甘:“迟早得拆穿你,可别让人家三少被你婉弱的外相给骗了,骨子里尽欺负人。”幽芷听得静芸在那头喃喃自语,启唇浅浅笑。
静芸是幽芷的手帕交,因是挚友,彼此随意放松得多。
走到女中学堂门口,刚刚往右拐,忽然听得后头有人朗声唤道:“芷儿!”两人闻声转过头,却见是林子钧。幽芷欣喜,唤道:“子钧哥!你怎么来了?”林子钧笑得很温和,眼梢斜飞进鬓角,煞是好看。走近了些,他说道:“正好路过。”幽芷方欲说什么,却被静芸抢白:“林先生,你怎么经常路过这里?都四五回了。”说着,眼里噙着笑,直直凝视着他。林子钧的眼神一瞬有些闪躲,笑意忽地有一丝不自在。但幽芷全然没有注意到,倒认真地对静芸解释说:“子钧哥的事务所离学堂只隔一条街,自然很近的。”季静芸“哦”了一声,笑嘻嘻的。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幽芷一贯话不多,静芸倒是一路上问个不停。幽芷静静地听着,唇边的笑弧度柔和。
“林先生,你是在承东事务所工作么?”静芸转过脸去忽然问道。林子钧没料想她会问这个,点点头应道:“嗯,也没做多久。”季静芸眼梢带笑道:“林先生真谦虚,净让我们这些靠着家里的人受笑话。”林子钧登时尴尬,哪里知道这女子这般伶牙俐齿。
幽芷浅浅抿唇,抬首望着林子钧道:“子钧哥,她嘴快爱奚落人,你可别理她!”静芸似被咬了一口,叫嚷起来:“楚幽芷!好啊,你竟然……”却又忽的闭口不说了。幽芷好生奇怪,问道:“咦,舌头给叼走了?怎么不说了?”静芸的颊上染了些微红,跺跺脚,摆手道:“算了,不和你计较!”幽芷探过头盯住她,奇怪地细声道:“静芸,今天这么冷,你不是给冻糊涂了?”季静芸别过脸,假装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都笑起来。
走到岔路口,幽芷停住脚步,带着期待微笑道:“去我家坐坐吧?”
林子钧本是想立即答应,但见季静芸却不开口答应,又把“好”字愣生生给咽了下去,道:“还是……今天怕是不行,下次吧。”季静芸也旋即接过话说:“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吃饭呢!”幽芷见两个人都不去,抿抿嘴,略微失望道:“那好吧。”又微微笑着仰头对林子钧说:“子钧哥,一定得代我向伯伯、伯母问好。”
幽芷与他们并不同路,静芸和林子钧都是向西。
幽芷一个人沿着路边往家的方向走。天气湿冷得紧,幽芷不由捂紧大衣。路边的泡桐叶片早已凋零尽,树下原本积得厚厚一层的枯叶也只剩下渐渐腐去的削薄。云朵丝缕地垂挂在天边,惨淡而渺远,天一下子变得异常高远。
正低着头走路,忽听得身后紧跟“嘀嘀嘀”的喇叭声。幽芷转过头,却听耳边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上车。”还未明了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只是一瞬之间幽芷已被拉进了车里。
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是他。
但她仍旧惊魂未定,双眼睁大直直望着他,浅促地呼吸,却不说话。车内突如其来的暖气令她难以适应。混合着,还有他的气息。
这一天她穿着女中的藏青色制服,外头裹了件缎面洋外衣御寒。那件洋外衣看似已经穿有了一两年,袖口的线头有些微起绒。朴素的月白色,并不繁复的款式,颈间还系着一条海蓝色的棉围巾。
今日,她乌黑长柔的头发扎成两条学生辫垂下来,合着外衣和围巾,衬得她越发清秀。
他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见她紧张得僵直,低声道:“莫怕,是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初闻他的声音,她有些许震住,忽然又像记起要说话似的,猛地开口道:“我不要去……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说着手便慌乱地向车门边摸索去。沈清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逼她直面着自己:“芷儿!”他的力道虽然不是很大,却让她无法挣开手。
他的体温,他的薄荷水味,一点一滴地传过来,再一次包围了她。
然而这一次她忽而安心了下来,不再挣扎,只轻轻扭动手臂,咬了咬唇,而后抬眼道:“你……松开我。”
他却不松开,半晌,开口问道:“方才和你一同走的那个男子是谁?”
从她出了女中没多久,他就一直在她后头。原本只是偶然遇见她,却再也移不开眼。她其实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身后的雪佛兰,就或许能看到他。然而她没有。她只是侧过脸,柔和地笑望着身旁的那个年轻男子,默默地听着他说话,那般地温柔,那般地自然,似乎这个男子就理所当然该是走在她身旁一样。他胸口不住地堵得慌,不住地刺痛,甚至无法呼吸,仿佛世间所有的凛冽强风一同刺骨地猛灌进肺里一般。
他异常清晰地看出那男子对她的爱慕之情。然而他害怕,似乎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般,怕他迟来了一步,而这一步却足够使她与那男子之间怎的也容不下他。所以,他紧绷着声音问她,那男子是谁。
他将她的手臂抓得这样紧,她轻声道:“方才那男子?你是说……子钧哥?”
“子钧哥”,如此亲切的叫唤。然而她的眼中一片澄澈,并未浮现出那最令他害怕心寒的神色。她迎上他的目光,并不闪躲。
沉默片刻,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臂,似乎长长地松了口气,略带倦意地靠到车座上。
她还有些不安,垂眼,又抬首问:“你……”
他未等她说完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未过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前头何云山转过头来道:“三少,已经到了。”幽芷这才想起,车里还有第三人,想起先前两人的对话与举止,不禁慢慢红了脸。沈清泽望了望窗外,似乎如释重负。
正当儿,何云山已经替两人打开了车门,于是下了车。沈清泽望望表,对何云山道:“云山,你先回去,还有些公文你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接我们。”何云山点点头道:“好。”说着便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定,举目见立在不远处的两抹身影,暗想道,三少这回怕是当了真,竟然连这般私密的地方都带她来了。只是这楚小姐看似太温弱,三少脾气又太暴烈。想归想,雪佛兰已经驶出,渐行渐远。
幽芷从未到过这地方。
眼前是一幢西式洋房,鹅黄粉刷的外墙壁,右墙壁上原是攀了一壁的爬山虎,只因现今已是初冬,墙壁便攀垂着一条条枯败的枝。但这洋房到底还是很漂亮的,并不大。
已近正午,阳光将墙壁照射得格外亮堂。偶尔有风吹过,垂条或松攀的爬山虎枝便簌簌作响,倒也是一场声宴。
幽芷侧过脸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泽走在幽芷的身侧。
只是在身侧而已,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并没有太靠近。他知道上一回他已经吓着她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听到她轻轻暖暖的声音,一边开门一边答道:“这是我在双梅的小别楼。”推开门后,侧身望着她道:“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听他这么说,然而心中还是有如鼓在敲,并不安心的。忽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幢陌生的洋楼,一个还算是陌生的男子,任谁都无法安心。但他那样笑望着她,那双眼有如湖水一般明亮光泽,似乎在等着她做决定。
最终,她举步进了门。
只是忽然间觉得,应该相信他。
(7)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了。
学堂今天不用上课,幽芷在房间里翻着前些日子所讲的内容,捧着一杯菊花茶捂手。菊花茶的热气渐渐弱了下来,似是被剪的烛,逐渐暗淡。
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降的,大约是昨天夜里。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雨,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烟笼屋瓦水笼纱。昨天上午,幽芷从窗口望出去,屋瓦浮漾着湿湿的流光,被雨点弹动的惊悸腾腾欲掀起。然而到了晌午时,雨的滂沱渐渐弱了下来,似谁冰冷的纤指在屋顶拂弄无数的琴键,把晌午一下奏成黄昏。
然而到了今日,却飘成片片雪花,斜飞入疏林深处。
外头真真是个银装素裹的天地。
满目的莹白映着幽芷的眼,耀眼夺目。
虽然上的是新式学堂,但幽芷倒还是爱国学些。
然而她怎的也没有料想到,沈清泽竟也爱读国学。
那一日,幽芷倒是吃了一大惊,却也欣喜了久久。
那幢洋房的里间是他的藏书房。楠木檀红的书架,镂空花印的雕案,旁边是一伏木案,上面还端正着一只五彩瓷杯,颇是一番古味。
然而幽芷真正惊讶的却是他那般多的书。整整的几十排书,齐齐地列着。
他看到她从惊讶转为欣喜,看到她眼中的神采光芒,微微笑了。他某日偶然晓得,原来她最爱的倒不是脂红花艳,却是寻常女子不大上眼的书。起先他有些讶然,片刻后却了然笑了,若她真同寻常女子庸脂俗粉一般,那是根本衬不出如此的清秀灵动的。
于是他带她到这里来。
他知道自己左右存着点私心,但他真真是想让她高兴的。
她一直靠在书架旁,那么多的书,看得她目不暇接。稍微高了一些的,她便仰起头,微踮着脚,脸上尽是孩子般的笑容,就似孩童央了好久终于尝到一粒果糖般快乐。她看到《诗经》《论语》《楚辞》《二十四通史》《资治通鉴》,甚至还有一些书法名家的拓帖。
她忽然不经意间转过头,整个屋子里很静,静得只是她一人的声音:“你也爱读国学吗?”他“嗯”了一声,走上前。她依旧转头望着他,轻轻地道:“我一直以为,留洋的人都是看不上国学的。”他扬了扬眉,道:“那可不尽然。这些书我打小就开始读。”她闻言回过头,果然,好些书早已毛边了,仿佛被人翻了千百遍。
没有茶,也没有暖手抄,但屋子里并不冷。
也许是因为有书作为话题,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冷硬。他们聊了很多,从唐诗宋词,到近现白话文,最后聊到了他留洋的事。
他用手指勾画木案上的五彩瓷杯,挑眉道:“留洋是父亲的意思,其实我倒是不大在意的。”她望着他勾画的手指,脱口道:“那你想家么?”
如此女孩子气的问话,他听了笑出声来。她也自觉这种问题问一个男子不大合适,垂首颊渐绯。然而他竟正色回答了:“去法国之前我曾在日本留学了半年。”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那时我去了好几次冲绳岛,他们唤那片海作中国海,我有时就那么在海边坐一个下午,眺过那片中国海,想,对岸是不是家的方向。”
她听了他的话,倏然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某一处,穿过她的脸,似乎在某处虚无。她从他俊朗的眉眼忽然看到一点点寂然,一股莫名的酸涩刹那在心间蔓延开来。
就这样沉默了久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呼吸。
然而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知道,此刻她并不设防,并不想躲。
但他是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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