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正缺菜呢。” 顾为安剑眉一挑:“你洗菜就行,会洗不?”
徐晓一晒:“小瞧人,我是职业洗菜的。” 两人要做饭,照顾不过来生意,索性关了门,在地上支起简易锅灶。秋天水管里的水冰凉,徐晓冰的手通红,顾为安用胳膊肘撞开她:“一边儿切菜去,下回买双胶皮手套过来。”
徐晓看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哗啦啦利落的洗着菜,抿嘴偷笑,乐呵呵的拿起刀切菜。
顾为安厨艺一般,远没有林栋夸奖的那么好,可他不承认:“起码熟了,还能咽下去,要不徐部长你来炒个菜咱比比?”徐晓立即噤了声。 洗碗工当然也是顾为安。徐晓吃得很饱,接过顾工递过的易拉罐啤酒,轻呷一口,舒服的呼出啤酒的清香:“要是永远都不上班该多么幸福啊!”
顾为安看着她惬意的神情,微微一笑:“跟我来,看月亮。”说完进了他的休息间。徐晓诧异,看月亮怎么反而往屋里走?终究还是跟了过去。昏沉的夜色里,顾为安没有开灯,只见他盘腿坐在床上靠着墙,望着床对面的窗。
窗外是互相掩映的几株槐树,晚风掠过,枝叶轻摇,沙沙作响。一轮饱满的银色皓月沉甸甸的挂在树梢,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窗格,清冷的银色月光穿过槐树的枝叶,投下暗色的树影和一室清辉。窗扇开着,秋夜的气息随风荡漾在窗里屋外,清凉慵懒。月光下,能看清彼此的容颜,都是大理石般的细白白中泛着微微的蓝。 “坐这儿。”顾为安拍拍身边的床,就像邀请她吃饭一般自然。徐晓心里微微扭捏了了下,见他说得爽朗磊落,还是坐了过去,只是离开些距离。徐晓双手环着屈起的膝盖,下巴支在上边,凝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身边弥漫着的无边的清凉,这一刻的心境像是被月光洗净,无限澄明旷达,不染尘埃一般。 “我每天晚上躺在这里看着月亮睡觉,它有时圆有时弯,有时不见踪影,还是心理作用吧,就觉得中秋的月亮格外的圆、亮。” “明天是中秋,你是不是想家了,不回去吗?”徐晓偏头看顾为安;他正仰望着月亮,棱角分明的脸庞被月光投下清晰的明暗阴影,徐晓心中暗赞:真是帅…… 顾为安长长的叹口气:“离得那么远,回不去了。” “你家不在这儿?”徐晓有些诧异。 顾为安摇摇头:你对我太不关心了,连这都不知道,我家在C市。”
“那里啊,真是很远!可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又没有比你家乡好多少,你大学也不是在这里上的,同学朋友更少。”徐晓彻底迷惑了,她想不出一个人远离父母到一个毫不想干的地方选择创业是为了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他奔哪一点看上这座小城了? 顾为安仰头喝口啤酒,回味着口中余香,静静的笑了,看徐晓:“想听我 的故事吗,很长的。”
徐晓侧头歪在腿上,看着他:“想听。”
都是月亮惹的祸
顾为安做愁思状:“是按时间顺序呢,还是夹叙夹议片段式回忆?”
徐晓扑哧笑了:“随你。”
顾为安也笑了,有些腼腆:“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不是说你扛过抢、拿过手术刀、菜刀,走南闯北?”徐晓提醒他。 “扛过抢、拿过手术刀,这些你都知道,我从学校毕业,干了两年整形外科大夫。”
“为什么放弃呢?军医大多难考啊,条件又苛刻,军医的待遇也很高,外科大夫很帅的。”徐晓想着穿着军绿色衬衫、套着白大褂的顾工,一定帅的不得了。
“不是那块料啊,”顾为安叹口气,看着一室月色,过往时光渐渐在脑海中浮起:“当年一门心思考军校,喜欢那身军装,而且军校补贴高,家里的经济压力能小些对了,我家境不好,父母亲都是工人,学医也是为了日后父母老了看病方便些。入了行才发现,全是以记忆为基础的东西,我最怕这个,同样的课程,我要比别的同学多付出一倍的努力才能拿到差不多的成绩。这个大学读的我,筋疲力尽、惨不忍睹。”
“你这么聪明,电脑玩儿的这么转,课程反而应付不了?”徐晓觉得不可思议。
顾为安苦笑:“我也奇怪,很苦恼。也就是在那时迷上了电脑,比起来,我更喜欢捣鼓像编程这样让人琢磨的东西,很有意思。工作后当了医生,看着病人自己都害怕,怕误诊耽误病人,每天胆战心惊的。做个好医生需要努力一辈子,更要有奉献精神,我没有,那时的自己太功利了,急切的想挣钱,其实真正挣钱的是商人,就辞职了。”
徐晓点头:“我知道,我妈妈就是医生,别人聚会、逛街的时间她都在看书查资料,下班也不能回家,在医院守着住院病人,很辛苦。”
“所以顾不上管你,你就自由了,对不对?” “对啊,我妈很开明,她不太管我,当然也管不了我。” 徐晓笑的得意。
顾为安点头:“你很有主见,很自信,这种性格执着、踏实,但是也固执、不听劝,有时真让人头疼。”的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了似的。”徐晓不置可否,顾为安的话,她认可前半部分。
顾为安轻笑,不说话,小屋里忽然就安静了。月色如水,并肩靠坐在床上的两人却都不觉得尴尬。 “后来呢?”徐晓问。 “辞职以后,我做了一家药厂的医药代表,跑市场做销售,那几年行情很好,挣了些钱,如果坚持下去,现在已经很发达了。不过那种生活方式我不喜欢,遇到的人形形色色,都需要你哄着供着应酬着,很虚伪,一年在家呆不了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是醉回旅馆,感觉很飘、奔波着,却没有收获。干了几年,厌倦了,觉得餐饮业利润高,就在北京开了家餐馆。”
“北京?”徐晓兴奋,她在北京呆了七年。
“对,北京。”
“在北京开餐馆成本很高的。”
“还好,我做的不大,二百多万吧。”
“二百多万?还好?”徐晓瞪大眼睛:“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顾为安被逗笑了:“那会儿也能算有钱人了,在北京有房子、有车,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人物了,就想着自己当老板,舒展一下,其实比起真正的有钱人差远了。生意还不错,眼看就要收回成本盈利了,结果,一夜之间,赔光了。”
“一夜之间?赔光?”
“对,赔得一塌糊涂。” 顾为安长长的叹口气,头仰靠在墙上,虽然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想起来依旧伤筋动骨:“还是自己没经验,当年是接手别人租的房子装修开业的,半年后房租合同到期了才知道,房主要收回自己用,而且毫无商量余地。于是,我倾家荡产了。”
很轻松的语调,听在耳边却是空荡荡的,徐晓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可以说是被击垮了,觉得天都塌了,不知该怎么办。当时我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每天起床坐在桌边吃饭,吃完饭再上床睡觉,也就是那会儿学会了抽烟。后来为了还钱房子也卖了,我就每天在北京城里闲晃。记得一次在地铁站里看到一个流浪歌手弹吉他唱齐秦的歌,我就坐在他身边,听他一遍一遍的唱。有句歌词很触动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外面的世界;真是……唉,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聊点儿别的,高兴的。” 徐晓却还想听:“你后来怎么振作起来的,还到了这里?” “身边有人不停的督促、鼓励,再说借人的钱总不能不还,形势所迫吧,不过再也不想为了挣钱而挣钱,想找个没有认识人的地方从新开始,真正的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以前我来过这座城市,印象很好,小城市气候不错,生活安逸,竞争也不激烈,就待下了。”
“难怪你这么拼命。”徐晓感慨,天直看他很乐天,没想到经历过这样的起落坎坷,如果换成自己,肯定早就被击垮了。
顾为安笑:“你说的对,我是欠了巨债,好在还清了,以后就是攒钱买房子娶老婆了。”
“你真坚强。”徐晓由衷的说,朦胧的室内,看着顾为安清晰的轮廓,陡升敬意。
“一般吧,经历了这么多,穷过、绝望过、也挥霍张扬过,都看开了,人就是活个心情好,小富即安。有时候我看着你,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气盛、好强、不怕困难,还有点儿小野心,不相信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是不是很幼稚?”
“不,很可贵,人不轻狂枉少年。生活就像磨刀石,磨去人棱角的同时也磨出了锋芒,变得精明,却害怕 那种磨砺,宝刀入鞘,挂在墙上,失了锐气。出过海的人才知道脚踩大地的安宁,你摔几个跟头就知道了。”
“没你这么祝福人的。”徐晓瞅他。
顾为安笑了:“没关系,不怕,我在旁边看着,摔倒了我可以扶你一把。”
徐晓也笑了,举起易拉罐:“多谢。”
顾为安用力的和她碰杯:“不客气。” 啤酒清香的余味中浮起一丝苦涩,就像生活,甘与苦如影随形,失去了彼此就毫无意义。徐晓细细的品着,感慨:“那个鼓励、督促 的朋友对你真好。”
“是我女朋友,已经分手了。” 徐晓一下子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心空了一般。顾为安这样的人身边当然不会缺女孩子,她早应该知道的。徐晓干笑一下,头歪在膝盖上看着身旁英挺的身影,柔声轻说:“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顾为安一口饮尽手中的啤酒:“是你跑市场时的搭档,很优秀,聪明、漂亮、敢说敢做,她的事业很成功,我都佩服。分歧是在我破产以后,她希望我还像以前一样,近乎疯狂的努力,可是我累了,我想好好生活,于是就争吵,彼此越走越远,终于走散了。” “还喜欢她吗?”
“谈不上,好像都忘了,偶尔也会想起,有美好有伤害。她现在过得很好,嫁了有钱人,去了上海,住豪宅、在淮海东路买衣服,过她向往的生活,我也忙我自己的。就是《爱的代价》那首歌的感觉早点儿回家吧。”顾为安忽然起身打亮了灯。 乍现的灯光直刺双眼,徐晓忙把头埋进臂弯里,心里有些异样,有种被人“赶走”的感觉。是他后悔跟自己说起过往,还是他想独自沉浸在往日回忆中…… 其实她意犹未尽,还想沉浸在刚才的月光下,继续和他品酒、聊天。的 虽只隔一条马路,顾为安却坚持把她送到家门口。 月上中天,中秋前夜的月亮已经圆得不能再圆了,徐晓不免担心:“你说明天的月亮比现在的还圆吗?会不会反而比今天的还缺一块?” 顾为安笑她幼稚:“这个心你就别担了,都被研究几千年了。”
“明天中秋节,你怎么过,一个人?”家家户户都团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哪儿?徐晓忽然替他有些心酸。 “这个问题你也别担心了。”
“要不来我家吧,反正我家只有两个人。”脱口而出的话吓了徐晓自己了跳,这个建议似乎不妥…… “我去朋友家,他也一个人。”顾为安看着月亮说,那神情,这个“朋友”很特别。
徐晓感到心里酸酸的;倍感无趣,垂着头不说话。
顾为安停住脚步扭头认真的端详徐晓,忽然笑了:“要不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徐晓心踏实了,叫她一起去